安德鲁·哈加登(Andrew Hargadon)是加利福尼亚大学戴维斯分校的教授。他研究爱迪生电灯泡的创新史时,意外发现原来爱迪生不只是位发明家,更是一位策略家。爱迪生所面临的“机构”,是当时的既得利益者——煤气灯产业。在17世纪的美国,人们已经习惯于将煤气作为照明的能源。用电来发光虽然更节能环保,但是这项新科技却远远超越民众的认知范围。所以,在这种情境下要推广电灯泡,可谓是天不逢时、地不得利、人不谋和。
煤气灯业者的投资高达15亿美元,他们自然不容许电力照明产业做大。所以,煤气灯业者必须镇压爱迪生的公司,以免他抢了他们的既得利益。煤气灯产业多年来与政府勾结,以巩固其权势,官商利益盘根错节。爱迪生要在这样的环境下推出电力照明,如同在老虎嘴上拔毛,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电力发展初期,由于绝缘不佳,常发生民众被电死的悲剧。煤气灯业者便动用媒体大肆抨击电灯是“杀人的工具”。
爱迪生想出了锦囊妙计来避开机构的镇压。首先,他去找了当时煤气灯产业股票的最大持有者威廉·范德毕(William Vanderbilt),让他了解了电力照明未来的前景,说服范德毕投资电力照明系统,以便在享有既得利益(煤气灯产业)的同时趋避风险。对爱迪生来说,这招“与狼共舞”之策,帮助他拿到了进入照明市场的门票。
1880年,爱迪生正准备全面推广电力照明时,又遇上了另一个机构的制约——技术人员短缺。当时的美国职校体制并没有教导学生如何配电、接线、安装电灯。所以,爱迪生空有灯泡与电力,但缺乏技术员配合施工,推广计划受阻。爱迪生心生一计,他不找职校生,而找了安装警报器的工人来进行配电训练。这些工人所受的训练是将警铃线埋至墙壁中,这样的背景最适合来学习配电施工。待这群技师训练完毕后,爱迪生再去找高职院校,提供培训、奖学金与保证就业等利多诱因,使更多学生投入电力照明事业,为电力照明准备了充沛的人力。爱迪生的“因势利导”策略,又一次成功克服了机构的制约。
同年,当爱迪生准备开挖道路、埋管线以配送电力到使用者住宅时,煤气灯业者与政府勾结,透过议会立法,只让煤气灯业者拥有道路挖掘执照。爱迪生纵然有灯泡技术,有人力,但没有挖掘执照,只好坐困愁城。不过,爱迪生又想出一招“偷天换日”之计。他直接成立一间煤气公司,并学习自来水管线、电话管线、煤气管线与弧形灯管线(煤气灯照明管线)等方面的埋管技术。当时的法令并没有规定煤气公司在管道内一定要装设煤气线路。爱迪生取得道路开挖的执照后,遵循程序开挖道路、埋管线,但是将煤气管线换成电线,随着道路开挖的路径,将电线铺设到纽约市区。
解决了技术人员、管线铺设的问题后,爱迪生还面临另一个机构阻力:使用者。美国市民多年被媒体的负面报导影响,对电力照明本就没有好感。煤气照明系统已经使用多年,使用者都很熟悉煤气灯的收费方式与管线配置逻辑。爱迪生若要全面更换住宅内的煤气灯管线与收费表,必将遭到市民的反对。
于是,爱迪生将计就计,沿用原有煤气灯的配线方式与开关设计,让使用者不觉得装设电灯需要重大的改变。爱迪生更装设了一个仿制煤气灯计费表的电表,提出使用者可免费享受6个月电力服务的方案。其实这个电表根本没有运转,只是虚有其表,因为当时爱迪生还没考虑电费要如何计价。但是这一招“瞒天过海”之计,让习惯用煤气灯的客户不知不觉中采纳了电力照明。爱迪生后来也顺利研发出电费的计价方式。
爱迪生的努力开始见效,电力照明逐渐普及。然而,煤气灯业者不甘示弱,联合政府力量反击爱迪生。一方面,纽约市政府拒绝发给爱迪生电力公司营业执照;另一方面,通过议会立法,市政府要爱迪生支付每英里1000美元的铺线费,还要另抽百分之三的营收所得。面对来自政府与垄断业者的种种压力,爱迪生找来了另一有力的投资者Dexel,Morgan&Company帮忙游说纽约市政府。最后,营业执照终于发了下来,不合理的铺线费用降到每英里52.8美元。这招“暗渡陈仓”的策略,让爱迪生的电力照明业务得以全力推广,我们现在也才能享受电灯带来的便利。
哈加登所研究的电力照明演进史,似乎就是爱迪生的策略响应全集。爱迪生不只是一位技术创新者,更是一位策略大师。爱迪生深谙面对机构时只能智取、不可强夺的原则,根据当时局势以与狼共舞、因势利导、偷天换日、瞒天过海与暗渡陈仓等计谋,以柔克刚地巧妙回避机构的制约。
哈加登将爱迪生的智能称作“柔韧设计”(Robust Design)。在英文,Robust原本是强固、稳健的意思。例如,一台手机用了10年都不会坏,其设计很Robust。一辆轿车被卡车撞了,只有后面保险杆歪了,车身完好如初,也是Robust。过去,我们在设计一项产品时,都希望它坚若磐石,也就是很Robust。
哈加登指出,当创新者遇上了“机构”如此强大的对手,就算产品设计得再好、再精良,也都将徒劳无功,因为机构可以轻易地镇压创新者。所以,当创新者遇上机构时千万不能硬碰硬,必须以“柔韧”来应对。在此,Robust有另外一层涵意:愈是坚若磐石的创新,愈要有柔韧的策略设计。也就是,创新者要先“设计”机构,再因地制宜地设计产品。一项产品会拥有什么功能,有什么样貌、搭配什么服务,背后可能都有一套不为人知的柔韧策略等待我们去发掘。
接下来要讨论的案例——阶梯数字学院,便是另一个有关柔韧设计的故事。虽然这位创新者不如爱迪生那么足智多谋,但是它的柔韧设计策略却很别出心裁。阶梯最初推出数字学习的构想,是想要以生动活泼的教材,让学习更具启发性,协助学生发展多元智能。但是,阶梯推出这项学习系统时,发现台湾的联考制度对老师、学生与家长都是很大的制约。纵然阶梯教务团队以柔韧设计来修订“启发式学习”的系统,比起西方真正的启发式教学方式仍然相对粗糙。不过,如果是以回应台湾刻板的教育学习体制来说,阶梯不完美的柔韧设计仍有值得取法之处。
我们要抱着开放的心胸来看待机构,尽量不要以二分法来对机构下判断,如创新者是好人、是革命志士,机构则是万恶的魔鬼、腐败的政权等。如果我们这么看待创新者与机构的关系,就很容易将“策略回应”变成神话中戴维对抗歌利亚巨人的故事。这类故事在现实中通常是经不起考验的,因为机构不一定是万恶不赦的恶魔,机构里的人也并非都是邪恶的。
所以,当我们进入阶梯这个案例时,千万不要以善恶黑白来简化“机构”的角色。我们要关心的是,在机构制约下,创新者要如何机智地回应、进行柔韧设计。
除此之外,阶梯于2007年在台湾宣告结束营业。阶梯的失败有很多传闻。有人认为是领导人以传销(俗称老鼠会)手法吸金后卷款潜逃,也有人推测阶梯是因为财务周转不灵,因而关闭台湾地区的营业点,在大陆重整旗鼓。我们并没有证据去评断阶梯的功过成败,因为那并非本案的重点,我们关心的是,阶梯在2002年至2006年是如何巧妙地回应当时的教育体制(机构),推动数字学习。我们重视的是柔韧设计形成的脉络,以及这些柔韧回应背后是否有可供参考的设计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