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午后。
十字坡,平城南郊的十字坡。
十字坡是个小镇,去平城必过十字坡。
小镇路口边的茶棚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伙计百无聊赖的靠在桌子上打盹,身边趴着一条老黄狗,伸着长长的红舌头,眯着眼无精打采的喘着粗气。
但细心的人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少年即便是在打盹,嘴角总是会有意无意的带着浅浅的微笑。
一个脚夫模样的壮汉,敞开着紫黑色的胸膛,枕着一条黝黑扁担,躺在茶馆边的大树下打着呼噜睡着大觉,鼾声如雷。
茶棚的对面是一间打铁铺。一个精瘦的汉子,光着膀子胸前挂着一块黢黑的兽皮,打铁的锤子被随意的放在地上,炉子里的火似乎在这样的炎热的天里也有点发蔫了,只偶尔才闪动一下红色的火星。铺子边摆着几把打好的农具甚至还有两把半成品的刀剑,那精瘦的汉子蹲在铺子边上,眼神空洞的看着被太阳烤的升腾着热气的青石板道路,看不出是在神游还是在沉思。
“叮铃,叮铃”,清脆的铃声。
左手持幡右手拿铃,头戴斗笠,身着长袍,幡顶一个小葫芦,幡上写着四个字“悬壶济世”,一个江湖郎中迈着方步,远远的由北向南行了过来。郎中的斗笠压的很低,似乎想要把酷热难当的阳光全部挡在外边;压低的斗笠遮挡住了他大部分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能看到下巴上的三缕整齐的胡须。
听到铃声,打盹的小二摇晃着身体站了起来,迷糊的用胳膊揉着眼,手下也没停歇的抹了两把桌子,旋即又坐在了条凳上;原本沉闷的打铁匠,抬起了头茫然的四下里看了看;而树下的莽汉脚夫翻了个身,挺了挺腰靠在了树上,继续打着轻呼。
“笃笃,笃笃…”一阵急速的马蹄声响隐约传来,由远及近。
由南向北往平城方向,一匹健硕的黑马飞驰而来,马上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一袭青衣,衣服的右臂上绣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金”字,平城金家的人!
青年的身后背着一个黑色的包袱,包袱不大,包袱里似乎是个盒子。青衣青年此时因为天热和赶路的原因,早已一脸通红汗流满面,前额的头发因为汗水的缘故,大部分都粘在了脸上,布满血色的双眼紧紧盯着官道,似乎除了赶路再没有别的事能让他分心。
只几个呼吸,骑马的青年已经到了眼前,马上的青年也看到了相向而来徐徐步行的江湖郎中;眼看就要撞到,马上的青年慌忙之下紧紧勒了一把嚼头,黑色骏马顿时人立而起。
“嘶!”骏马长嘶。
马上的青年眼看此情形,陡然而怒,刚想破口大骂,恰在此时原本冷清的街,原本迷糊瞌睡的茶肆小二,莽汉脚夫,打铁的汉子,戴斗笠的江湖郎中,突然之间全动了起来!
没人料到刚才还呼呼大睡的脚夫,猛的抄起当作枕头的扁担,带着呼啸的风声,闪动出黑色的光芒朝着那匹人立而起的黑马砸去,看样子那扁担却不似普通的扁担,像是某种寒铁精钢之物,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莽汉脚夫身后陡然显出的淡淡一个虚影,分明是一只巨大的野猪!
也没人能料上一刻还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打铁的,这一刻却能从一堆打造好的农具中突然挚出一把精钢长刀,飞身朝着马上的青年砍去,长刀划破闷热的空气,竟闪动出一道道寒光,让人想不寒而栗,泛着青光的长刀头处分明是一只狼头的虚影呼啸而出!
当然更没人会料到刚才险些被骏马撞到的斗笠掩面的江湖郎中,此时突然扔出了幡顶的小葫芦,小葫芦在空中一个翻滚,顷刻之间一团青烟喷薄而出,青烟过处顿时遮盖了视线,而下一瞬间却从自己的“悬壶济世”幡中拽出了一杆长枪;’枪如灵蛇,甚至说江湖郎中所拽出来的根本就是一条斑斓长蛇,吐着鲜红的信子朝着马上的青年奔袭而来。
武灵修炼者!无疑这三名劫杀者都是修炼者!
茶肆的小二仿佛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甚至他身边的那条老狗这个时候也没了声响,忘记了吠叫。
所有的一切动作都是在一瞬间发生,这些人的动作配合就像是经历过无数次的磨合一样,每一步都像是经过了精心的安排。铁匠和脚夫从左右两侧发动进攻,江湖郎中从前边发动劫杀,此时马上的青年只有后退,但在疾奔的马上后退却谈何容易。
不退?不退就要同时面对三种武器的进攻,不退就要陷进三名劫杀者的刀枪牢笼,换言之,不退就是死!
然而,退已没了时间!
显然马上的青年没有料到事情会发生的这么快,脸色瞬间变的刷白;然而他却又似乎是早有防备一般,后脚抬起勾住马鞍,忽然整个人立在马上,左脚在马背上猛然一踩,整个人借着力道穿天而出,在空中一个翻身,整个人往前窜出,同时一只金猫的虚影在马上一晃即逝;青年人已在空中,手在腰间猛地拽出一枚信号弹扔向了天空,人也一个空翻飞出十丈开外,落在茶棚之上。虽然躲避的有些狼狈,但显然是躲开了三名劫杀者的突袭。
显然青衣青年也是一名武灵修炼者,且看样子,修为已然是不低了!
“砰!”一朵绚丽的金光在闷热的天空中炸开,青年已然释放了信号弹。
莽汉脚夫散发这乌黑光芒的扁担朝着马头一个正着,马头顿时暴裂开来,血腥的气味瞬间弥散开来;突袭的人,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滞,一刀,一枪,一扁担如影随形,三名刺杀者已飞身跳上茶棚。
离着青衣青年最近的莽汉脚夫,挥舞着几逾千斤的扁担,乌光大胜,他背后野猪的虚影闪动着充血的双眼,确有几分真实的感觉;扁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到了青年的头顶;而打铁匠的长刀也已一个撩拨从下而上砍向了青年,犹如一只饿狼狠狠的咬向猎物;吐着血腥信子的如蛇长枪,夹带着丝丝让人绝望的气息由江湖郎中的掌中刺出,刺向青年的心窝处。
青衣青年已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甚至体验到了几种不同的武器在他身上形成的不同伤口,这些不同的伤口带给他的不同的痛苦感受,更甚者不同的武器触及到他身上所产生的不同的声音都在他的耳边响起了。青衣青年已经放弃了抵抗,任谁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几乎都要放弃抵抗。
放弃抵抗至少可以让自己多几分感受活着时的快乐,不至于沉溺在绝望的痛苦中。
然而一起都恰如他突然遭受的突袭一样,场中的变化也来的异常突然。
那诡异的长枪突然变幻了一个角度,从青年的心窝处滑出,猛地向上一挑,斜刺穿出扎向了莽汉脚夫的心窝之上。
紫黑的胸膛上一个带血的窟窿,莽汉脚夫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
“…你!”,莽汉脚夫一脸的惊恐和不可置信,脚下一沉,已跌落在了茶肆之中。
突然的变故,也让铁匠划出的长刀顿时一滞,只堪堪的砍入了青年大腿几分。青衣青年的反映并不慢,放弃抵抗的意识只是一瞬间。
青衣青年身后金猫的虚影瞬间显现,青年猛的挥动拳头,一个闪身,那拳头犹如豹子的钢爪一般直接插如了铁匠的胸膛!
“咯咯”,打铁匠的双眼犹如死鱼一般凸显出来,手里的长刀却再也砍不进去了,嘴角有鲜血溢出,整个人像是漏气的气球一般,顿时萎靡了下来。
一击致命!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所有的一切都是瞬间发生,从发动攻击到铁匠的死亡,只几个弹指而已。
跌落在地的莽汉脚夫远不像他给人外边展示的那样憨厚,身体刚落地就是一个鹞子翻身,转手猛的抓向身边的茶肆小伙计,朝着跳下来的青衣青年和江湖郎中投掷而去,想借着这投掷的反力一跃而起,仓皇逃窜。
然而这如意算盘好打却不好算,跳下来的江湖郎中的蛇枪带着猩红的血风已然刺出,斑斓大蛇的虚影随着枪身向外探出,方向依然是莽汉脚夫的心窝!
纵是有茶肆小伙计的身体在前边当着,蛇枪的强劲依然未有半点减弱!
“噗!噗!”一枪洞穿!
斑斓的蛇枪从茶肆小伙计的胸膛穿过,狠狠的扎入了莽汉脚夫紫黑的胸膛心窝。
“你…你竟然背叛…天涯海角…不死不休!”跌落在地上的莽汉脚夫强忍着最后一口气,颤抖的指着面前的江湖郎中,“你…无处可逃的…”
一口鲜血涌出,莽汉脚夫暴突的双眼终于还是散去了光芒。
看着脚下的三具尸体和站立在旁的江湖郎中,青衣青年此时竟也错愕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盯着茶肆的小伙计的尸体,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惋惜和愧疚。
须臾,青衣青年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道:“在下平城金家,金明真。不知英雄…”
“你不必问,我是谁并不重要…”看着金明真眼中的愧疚之情,江湖郎中低吟一声,手中的枪尖轻轻挑开地上三具尸体的衣服。“…你也不必觉的杀错了人。”
莽汉脚夫,打铁匠,甚至刚刚似乎是被吓破了胆的茶肆小伙计,在挑开了衣服的胸口处出现的一朵墨黑色的梅花正在徐徐隐没。
金明真脸色大骇,惊道:“落日梅堂?这都是落日梅堂的杀手刺客?这些人只怕是…是冲着金家的丹药吧?”
“换骨丹!”江湖郎中缓缓的点了点头,“没有这丹药,只怕金家老祖撑不过今晚吧?”
“你…你怎么知道啊…”金明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金家老祖的病情对外是封锁消息的,此人是如何知道的呢?
没理会金明真的诧异,江湖郎中摆了摆手,道:“你赶紧回去吧,马上进入平城了,前边不会再有埋伏。”
“…想必英雄也是落日梅堂的人吧,你背叛组织只怕是…不如英雄跟我去平城…”金明真沉吟道。
“任务失败落日梅堂暂时不会因为这次行动再动金家,但是如果你们收留我,莫说金家只怕整个平城都要被落日梅堂踏平了。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
说罢也不再理会金明真,只是极为警觉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了压斗笠,便身形一晃,头也不回的朝着十字坡外急驰而去。
平城,一处偏僻的院落,大厅正中是一副巨大的水墨画,落日余晖之下画上的梅花显的格外鲜红。像情人的嘴唇,像仇人的鲜血!这里是落日梅堂的一处分舵。
大厅之中的石凳上坐着一位黑衣人,像是这处分舵的舵主。他的全身都隐藏在黑袍之中,甚至他的脸也深深的隐没在黑色披风中,任谁也不能看清黑衣人的面貌,仅能从他洒落胸前的花白须发来判断,这是一名老者。
黑袍老者面前放置了四盏灵灯;只不过现在却有三盏都已灭掉,只剩下一盏透过水晶的灵灯外罩,发散着幽幽的光芒。
“砰!”的一声,黑袍老者长袖一甩,面前三盏已灭的灵灯被吸附到了他的手上,瞬间碎成了晶莹的粉末从老者的手间滑落。
黑袍老者盯着眼前唯一亮着的灵灯,朝着跪在地上的三名和老者一样隐藏在黑袍中的黑衣人沉声说道:“叛逃者——常无药!即日追捕!天涯海角,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