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多少人知道,子爵的境况其实并不像他表面上那麽风光无限,反而是相当艰难的。
古老而沉重的黑色郁金香——塔帕尔家族无疑正在经历一个痛苦的转型期。守旧的老派贵族们和新兴的年轻一代们之间的对抗,或者说成幼狮在向老狮叫板。很遗憾,这里面没有哪怕一头想样点的雄狮。至少康西诺子爵是这样认为的。而他那位手段强硬的姐姐呢?她是头雌狮,却硬要给自己粘上一圈名为“家长”的厚实绒毛,然后混淆在一群老狮的队伍里充当着雄狮的角色。但这永远也改变不了她是头雌狮的本质。
子爵连一点都不想附和他那位姐姐,但是反对派中间又全无像样点的领导人才。如果不是因为在他们身上还拴着名为“家族未来”的狗链的话,恐怕早就被姐姐毫不留情的像修理庭院的杂草般铲除干净了。更可怕的是,年轻一代中因为她是那位姐姐最亲爱的弟弟,所以完全没有人愿意相信他,尽管子爵比他们中的所有人都强大又精明的多。也许是担心被取代了领导者的地位吧?那对一脸蠢像的阿鲁尼·德拉·塔帕尔兄弟。子爵在心中冷笑着。
******都是群白痴!你们就这样像菜场上的商贩一样继续吵闹下去吧,然后被姐姐束紧狗链拴在裙角上,慢慢跟那些行将就木的死老头们学会玩纸牌、打弹球,最后只能趴在半尺高的矮榻上搂着一个至少比自己小三十岁的女人,无聊的数着额头上又增添的皱纹!子爵又忍不住咒骂起来。他很少如此,毕竟这和他一贯温文尔雅的气质不相符合,即使只是像现在这样在心里想想也觉得是种罪过。
总而言之,在两边都处境尬尴的他就象是无根的飘萍,即便要求不高,仍完全找不到一个稍微让人满意的归属。直到那次和陛下的秘谈。
他又耐心整理了一遍这身银光闪闪的骑士铠甲,然后披上那张绘着代表奥丁骑士阶层的紫盾和黑色郁金香家徽的崭新战袍,并且在经过门口的时候,顺便从武器架上抄走了一支展开后足有三米多长的精钢骑枪。说实话,子爵本人并不喜欢,甚至是相当讨厌这张披风,尤其是上面那朵郁金香。但是在公开场合仍需要顾及一下姐姐的面子,毕竟姐弟不和这种事情还是掩埋的越深越好。反正即使暴露也只会令姐姐难堪而已,与他本人并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好处,相反说不定还会惹来些不必要的麻烦。
一个乖巧精明的骑士扈从正在门外等候。他穿着蓝格子的扈装,当看见子爵走出来后,故作严肃的脸上立刻露出献媚的笑容,并递上手中的角盔。子爵接过角盔,把它夹在腋窝下。他伸手拢了拢稍显散乱的棕发.
“突然失去习惯已久的照顾,还真让人一时间无法适应啊!”子爵不免在心中稍微感慨了一下。
“去帮我找一个擅长编辫子的侍女来。记住,要漂亮点的,别让我倒胃口。”他对扈从吩咐道。
“遵命,我的将军。”
扈从毕恭毕敬地行了个骑士礼,然后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我的名字叫做朱利列斯,而我的姓氏是珐·康西诺。我是奥丁帝国最年轻的银狮将军。我只属于我自己,只为自己而活,我的未来永远握在自己手中,谁都无法左右!”
子爵紧了紧握在手中的骑枪,锋芒毕露的眼神一扫平日里的懒散,直刺向天边在乌云尽头微显的一缕阳光。
大雨突然而来,嘎然而止。被雨水洗刷过干净的树叶布满了晶莹的光点,空气中也充溢着一股青草般舒爽的味道。阳光从逐渐散却的云层中宣泄而下,仿佛一切又都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样子。
“真的,真的……好久不见了呢!哥哥,你知道吗?达芙妮一直都好想你!”
从篷车上跳下来,小公主一把抱住瑞恩王子的胳臂,向荡秋千似的摇个不停。不甘心的电灯泡索洛早就被王子一脚踹到帕扎尔那边去了,而雷夫萨又没有资深密探经年养成的那种打探秘闻的恶嗜好,所以王子和公主的重逢暂时是没有人打扰的。
“好了,好了!不要再摇了,我的小公主。快要断掉了呀!”王子一脸宠溺的望着可爱的妹妹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力图从于语言上说服少女能把动作稍微放轻一点。在不知不觉中,小达芙妮似乎真的要长大了,纤细的手臂也比那时候要有力多了。
牵着哥哥的手,小公主兴高采烈,像只快乐的云雀般唧唧喳喳说个不停,激动的小脸上也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她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即将要去的那个地方,反而好像是要把自从上次分别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下子都说给哥哥知道,好让哥哥了解到她生活的点点滴滴,感受她的悲伤,分享她的快乐。
王子微笑着跟在妹妹身旁,认真的倾听着她的喜怒哀乐,不时发出一两声装模作样的惊叹,引得小公主一阵咯咯笑。这一刻,一切仿佛都那么美好。王子突然有种很奇异的感觉,就好像自己一直都陪伴在妹妹身旁一样。
他不由想起安东尼奥老师在某天晚上强拉着他喝酒时说过的一句话:“所谓回忆,并不是指那些惊天动地的宏图伟业。而是你努力所做过的事,是和特别的某人一起做过的事,是日复一日一些很小的事……”王子依稀还记得隐藏在那副微笑下老师复杂的眼神。
上次像这样在一起聊天……好像是两年前吧?王子在心中缅怀着逝去的光阴。跟随索拉克将军学习的几年中,即使在最艰苦的训练下,王子仍会偷空怀念一下以前和妹妹还是帕扎尔、索洛他们一起度过的那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虽然总被索拉克将军将军斥责为软弱无能的表现。
“记住,无聊的情感只会消磨男人的意志!男人因无所畏惧而勇猛,因心有所念而胆怯。不要相信吟游诗人们无病呻吟的鬼话,那种所谓的绊羁只能让男人变得软弱和胡思乱想,在战场上犯下不该出现的致命失误,然后葬送掉一支军队,或者……整个国家!”
老师严厉的呵斥似乎就在眼前,可是王子始终无法忘怀那段经历,那段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和妹妹一起捉蝴蝶、数星星;会满怀激动的拽着早就跑神儿的妹妹聆听安东尼奥老师讲述传说中勇者们的故事;也会因为今晚的月亮突然不见了而拉上妹妹的小手跑去父王和母后的寝宫大吵大闹,然后被面红耳赤的母后拿着棍子赶出来。
一切似乎都已经回不去了,也许帕扎尔那家伙说得对。王子的笑容里多出了一份苦涩。现在的他是亚兰克护****的统帅,更是王国第一王子,是在眼下这个四面受敌的险恶环境中亚兰克王国的唯一支柱,就连像这样在悠闲的时光下享受着妹妹向自己撒娇都变成一种奢侈了。
“要亲手将妹妹交托给一些不认识的家伙吗?而且他们还是亚兰克的敌人!”王子默默转动着隐晦的念头,那焦虑无比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可怕冲动!
只要带上妹妹逃走就好了。一切都可以不顾。什么继承权,什么军队,什么土地,什么人民?让他们都见鬼去吧!这些不都是大人们应该做的事吗?我和妹妹为什么必须得承担这些?可怕的念头在王子心中翻滚,仿佛噬魂的恶兽,拼命撕咬着他的灵魂,侵夺着他的躯体。他的脸上现出一丝狰狞,不过恰巧背对着他的公主并没有看到这些。
“王子殿下!”
不远处的高声呼唤一下子惊醒了陷入思绪中的王子。如同被冷水浇灌一般,王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长久以来受到的教育让他不禁为自己刚刚那份罪恶的想法而羞愧不已。他抬起头,正好看见索洛向他比划了一个时间的手势。
“你怎麽了?哥哥……有哪里不舒服吗?”敏感的公主关切地看着王子的脸,小手握得更紧了。
“不,我很好,达芙妮。”王子微笑着回握了一下公主的手,“你完全不用担心如此强壮的我。还是多想想自己吧!你的身体实在太瘦了,我又常不在你身边,所以一直都很担心……”
“我知道了,哥哥!”公主打断了王子的话,“我以后会好好吃饭,一定不会再挑食了。你就放心好了,我是不会让哥哥因为担心我而吃不下饭,结果变瘦了的!”
“小丫头!”王子动作轻柔地扭了一下公主微皱的鼻尖,“我们走吧,该上路了。”他抽出握在公主手心里的手,轻轻地抚了抚少女柔顺的发丝。
“好的,哥哥。”少女乖巧地回答,她掂起裙摆朝王子行了半礼,然后转身小跑着回到篷车上。
王子表情平静的注视着妹妹的背影消失在幕帘后,他的双拳紧握着,并不长的指甲却深深地刺入掌心里。或许在他的眼神中深埋着一丝痛苦,但我们已经来不及寻找了。他转过身,大步走向队伍,灰色披风上的亚兰克双鹰迎风展翅。他的背影看上去虽然因为年轻而略显单薄,但至少是坚定的。就象悬崖上风中的磐石。
农民的责任是生产粮食,商人的责任是促进流通,医生的责任是救死扶伤,政客的责任是协调利益,但王子的责任是什么呢?他真的希望自己不知道……永远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