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芙妮觉得整个亚兰克王国的担子现在都压在她的肩膀上,这种感觉实在让她喘不过气。
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莉莉、总会说笑话逗她开心的侍从婆婆、严肃但对自己很慈祥的老骑士长伊万、赶车的吕夫伯伯、还有那些每天清晨都要高歌一曲《亚兰克进行曲》的护卫们,虽然他们唱歌真的很难听,但现在小公主却开始无限怀念起那公鸭叫。这些人都再没有消息了,不管她怎么努力向外张望,荒凉的沙漠上都找不到丝毫他们的影子。
那一夜之后又过了二天,马车载着她在一片陌生地方不停的奔驰,而坐在赶车人位置上的正是那个迷雾般的神秘男子。回想起最近发生的种种,对这位贏弱的公主来说,一切都仿佛像梦幻一般。是不是太信任他了呢?对他的来历可一点都不清楚。她不禁开始有这样的想法。也许应该问问他,究竟在作什么打算?小公主下定决心,并把时间定在今晚。
当夕阳不情愿的沉入沙漠地平线,群星灿烂的夜幕像一个大锅盖般罩在这片大沙地上。沙漠中的夜晚可是最漂亮的,就像一块缀满珍珠宝玉的绸缎,黑得发亮。沙漠的白天是非常漫长又疲惫的,而这迷人的夜色也正是自然之神给于付出一天辛苦的人们的奖励。
他们靠着一个小沙丘结束了今天的行程。沙丘虽然不高,总能稍微挡些寒冷的夜风。这一路上能见到的灌木都被那个自称费雅拉的男人收集起来,正是为此时准备。
天很冷了,小公主裹紧绒毛披风。浓黑的苍穹上星星露了出来,月亮在小沙丘上投下冷冷的白光,矮灌木从的阴影黑糊糊的,多少有些恐怖。
看着男人以异常熟练的手法从火焰石里掏出一团跳啊跳的小火苗,然后用它点着柴火。无论多少次,小公主始终觉得这既不可思议,又趣味盎然。不过接下来的作为就让她恶心的想吐。
男人用沙漠人都熟练的技巧两三下剥掉狼皮,然后削净一个灌木枝把它串起来架在篝火上翻烤。狼群是在白天将近正午的时候遇到的,这帮野畜生在围攻了一刻钟后,在丢下几具狼尸后突然撤走。以土狼的一贯习性而言,如此行径的确让人难以理解,不过他可懒得理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只从中拣了一头肉嫩点的放干血绑在车辕上,算是对自己出力的报酬。
不一会儿,泛白的狼肉开始蒙上一层金黄,男人从随身小布袋里捏出一撮香辛料均匀撒在上面,一阵烤肉的浓香扑鼻而来。
“好啦,马上就可以吃啰!”他拍拍手笑得很开心,
看着他像个孩童般欢呼,纯真的笑容绝是发自内心的。可以随便去杀一个人,却又能为这种小事快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公主不禁又开始迷茫。
“狼肉可能有些硬,但总比一直吃干面包强,要不要尝尝?”
“啊?”突然而来的好意让仍想事情的达芙妮愣了一下,
“什么?”她又用迷茫的眼神望向艾克。
“我说烤肉,”男人用小刀在肉上划开几个口子,挑起一片烤透的肉条递到她面前。“要不要尝尝?加料的,至少比黑面包好吃。”
“谢谢。”公主小心翼翼的从刀尖上取下肉片,金黄的颜色很诱人。她用雪白整齐的小齿轻轻撕下一条,细细品尝。整个动作的每一环节都保持着高贵优雅的王家作派。
“嗯,火候不太匀称。不过香味挺特别,是今年的新品吧?有点可惜了。”她皱皱可爱的小鼻子,品头论足的口气一副专业气派。
这段颇严格的评价让男人笑了起来,
“你挺会吃嘛。我可不是王家厨师,用不着要求这么高吧?”
“啊!对不起!我不自觉就……对不起!”羞得满面通红的小公主连忙站起来,不停的鞠躬道歉,不敢去看男人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睛。
“你有什么事想问我吧?”男人突然插入一句,他在火光后面捏着下巴凝视公主。从刚入夜他就发现这一点了,小公主有事没事总在他周围转悠。那欲言又止、犹豫不决的样子,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不过说起来她咬着小嘴唇皱眉的样子倒是蛮可爱的,让人忍不住就想逗逗她。所以男人一直打不定主意是继续欣赏下去,而是像这样点醒她。
“我……”公主愣住了,她可没想到男人会突然这样问。
“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吧。我向沙漠老祖宗保证实话实说,这样总行了吧?”男人试着鼓励她,他伸出三根手指朝天摆出发誓的样子。
达芙妮低头看着脚下那片磨旧的座垫。“我……我……想请问您,我们现在的行程……是否已经决定了目的地?”
男人皱了皱眉头,明白小公主实际上并不真正信任他,只是没别人可以依靠罢了。不过算了,谁也不能保证对一个刚刚认识的人付出全部信任。
“我可爱的小公主,这可不是旅行。”他挑了挑苗头渐弱的篝火,飞散的火星发出噼叭噼叭的声音。“要想实践你的责任,达芙妮,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这可是个艰难的任务,单靠你我二人可差远了,我们至少需要一个好向导和几个合格的帮手,和一两个沙漠部落打交道在所难免。”
“可是……”
达芙妮忍不住皱起眉头。说真的,如果能选择的话,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和沙漠人见面,沙盗留给她的印象实在太刻骨铭心了。
“他们也不全是野蛮人啦,”男人很快的抬起头看她一眼,好像读得出她心中的想法似的。
“我要去找的家伙们已经很跟上时代了。他们脑筋清楚,举止也不粗鲁,自己会酿酒和腌肉,也有手艺高明的工匠和乐师。更重要的是,他们是我的朋友,也会像朋友那样对待你,所以你没必要为此担心。”
小公主勉强自己挤出一丝笑容:“好的,我明白了,就按您说的办吧。”
接着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男人也没接口说话,隔着篝火对坐的二人似乎都已经无话可说,这让沙漠的夜晚更显出一分沉寂。
但男人终于决定打破这静默。他觉得作为同伴,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给这位软弱的小公主以适当的教育。
“你不能一旦面对挑战就逃开,达芙妮。”
他说话时尽量板着脸,语气严厉。
“你的身份和你肩负的责任,你的国家和臣民正陷于痛苦的边缘,而你正是他们唯一能企盼的。这一点我觉得不用我说你也明白。所以,你不单需要,而且必须让自己拥有足够多的坚强,成为能让他们依靠的大树,或者说,你必须像个男子汉那样!”
达芙妮一下坐直身子,她很惊讶。男人的话说的非常直接,语气激烈得像是在挑衅,但却明白实际。她怔怔的看着这个男人,更猜不透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的嘴唇张了又张,然后垂下头。
小公主的反应男人摇头失笑,他站起身来。
“看来我说得太直接了些。对现在的你来说,要做到这些的确挺困难的。但这些东西我认为该让你晓得,达芙妮。如果无法说服自己远远逃开的话,你干嘛不试着主动承担义务?失去的东西……可就真的无法挽回了。与其到时再后悔的话……还不如……好啦!很晚了,你先回车上睡吧,我去周围看看。但愿明天有个好天气。”
他像个绅士那样一鞠躬,转身便走开了。达芙妮一直看着他孤单的背影融入夜色中,不禁陷入思绪中。像个男子汉那样!他是这么说的,但这怎么可能呢?从小到大,从未有人给过她类似的警告,她只被要求做一个娇贵的好公主就足够了。
她叹了口气,又摇摇头,然后抱着垫子站起来走向一旁的篷车。
※※※
擦得透亮的大落地窗的外面,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干净的就像出浴的少女。天也是清冷的。
希姆斯坦坐在书房里的暖椅上,已经在这个家族里服务了十年的兼职理发师挥动着木柄剃刀,闪亮的铜制刀片利落地刮过他微显胡渣的脸颊、下巴与颈子。漂亮的莎拉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这名理发师也和其他同行一样多话:“您打扮得这么光鲜,—定是要见某位达官贵人吧?”
“什么事都瞒不了你……”希姆斯坦没有再多说,其实他刚收到总督府一封非常简短的回函,要在这个风和日丽的春日上午紧急召见他。
“您也没必要瞒我……会做官吗?”
“不太可能。”
“愿众神保佑你!再怎么说,您也是小弟我的衣食父母。”
“最好是这样。”
理发师把刀片放进盛了天然含水苏打的高脚杯中。他后退了几步,检视一下自己的成果,然后又小心地剃掉希姆斯下巴上几根没有利干净的胡须。
“太完美了。”他啧啧称赞,“这么好的手艺,简直举世无双!到了总督府,别忘了替我宣传一下,我希望有机会也能为贵族服务。”
“你最好别再提这事!”大商人毫不客气的拒绝了理发师,并怒气冲冲地盯着他说:“把你的鬼剃刀收好,不然我们都得跟着你陪葬!”
“好,好!”理发师投降似的举起双手,“我明白了,明白了。别发火嘛!”
大商人扭过头哼了两声,没再说话。
接下来,轮到莎拉打量他。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子洗净并熏过香料,浑身上下一尘不染。检查的结果很令人满意。
“你准备好了吗?”她问道。
“也该准备好了。你看我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莎拉那双妩媚多情的眸子微微眯起,然后回答道:
“外表看起来,没有。”
“总督的信让人摸不着边际。”
“不要抱太大希望就不会失望了。”
“你觉得他们不可能发现我的身份吧?”
“放心吧。”她脸上依旧带着坚定不移的微笑,希姆斯坦似乎也因而安心不少。
“我很害怕,莎拉。”
“我也是,亲爱的。但是我们不能退缩。”
她将冰凉的手心贴在希姆斯坦干净光滑的脸上,声音如流水般温柔而使人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