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确实领教过大自然的威力后,当早晨的清风开始把雾霭驱散时,艾维三人和金羽毛商队在高奴岭界分手了。
与旅程开始的时候轻蔑截然不同,此时那些佣兵们目送他们离开时的目光是尊敬的,或者说是畏惧与崇拜。就象是一个刚走上神坛的教士在看圣主像一般,那是站在平地上的人们眺望“梦想”时常有的眼神。
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那股肆意横扫的暴虐力量……
“大概是因为沙地的是风精灵的天下,所以一直被压抑了很久的‘青之护国者’就忍不住稍微发泄了一下吧?”贾格拉斯搜索枯肠后的勉强解释,虽然让一直忐忑不安的艾维多少安心点,但三人间的气氛仍因为静默而显得格外沉闷。
“殿下,在旅程的最后一段,您似乎和那边的大小姐说了不少话哟?”决定挑起话头的是一脸轻松的古纳德,只不过他的问题似乎有些不大正经。
“也没什么,”对此毫无知觉的单纯青年很普通的摇摇头,“只不过听她念一些十四行诗,并偶尔问我的感想,不过一般我都是答不上来啦!毕竟我所看过的也只有一本《大陆年代记——精选集》而已。”
“就只有这些吗?”
“还有……还有就是一个有关高贵的王子殿下在保卫家园的战争里失去了自我,成为一个悲哀的黑暗骑士,在无尽的杀戮中迷失着自我。有一天,黑暗骑士掠走了一位美丽的少女。他不知为什么没有杀她。少女默默的照顾着骑士,直到有一天,骑士发现自己竟然爱上了她。伟大的爱情让王子找回了人性,从此,王子和女孩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喂,你们这是什么表情?难道少女纯洁的梦想就这么可笑吗?”
看到古纳德狂笑的快要扒在地上,而贾格拉斯也很努力的苦着老脸别开头,艾维决定立即停止讲话,并义正言辞去谴责二人的轻浮行为。
就在这个混乱的时刻,小溪对面的斜坡下面,一个夹在奇怪音律中的清亮男声飘然而起。
“白和黑之间,有个判明者,不是太阳和月亮,便不能分明。
山和谷之间,有个判明者,不是长尾大水呀,便不能分明。
远和进之间,有个判明者,不是高岩蜜蜂呀,便不能分明。
南和北之间,有个判明者,不是晚霞红云呀,便不能分明。
冬和夏之间,有个判明者,不是玉绿青龙呀,便不能分明。
有理无理间,有个判明者,不是长老和官目,便不能分明。
此时彼时间,有个判明者,不是大星的飞晖,便不能分明。
您好,
山坡那边的王子哟!
您的判明者呀,
又在哪里呢?
它刻写在石板的缝隙里,
它刻写在星星的眼睛里。”
警觉的三人互相看了看,陌生的声音,话中的内容也实在让人无法放心。
古纳德奇怪的朝那边看了一眼,“十四行诗吗?”
艾维摇摇头,“不太像……”
贾格拉斯打出手势制止了两位年轻人毫无营养的交谈,“小伙子们,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紧皱眉头的他小声警告。
不一会儿,声音的主人,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的身影出现在对面的矮坡上,仿佛沙漠旅行者般的头巾遮住大半边面孔,让人无法分辨其相貌。
“那吉祥的幼狮啊!我面向太阳而立,因为怕你看见我背后的阴影悲伤。”
……
在距离斯丁诺郡不远的坦克雷高地上,这个上一年秋收前还被附近农民用作公共坟场的土地,在那些木制和石制的十字架之间,当那个刻着一名叫做西米·布尼兹的农民的名字的十字架被突如其来的马蹄掀翻后,一场战争立刻如波浪般蔓延……
自从双方的先头部队交锋之后,战场上的变化是非常复杂而又惊险的。来自奥丁军伊凡·克莱恩部的阻力和顽强抵抗,使得奈特雷骑兵队的前进遇到一堵意外的墙,土被雨水浸湿,马蹄偶尔会因为陷入而无法自拔。奥丁军右翼应战的镇静和左翼防守的严密使得风骑兵在拿涅克的第一次突袭无功而返,第七营的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多哥莱尔子爵的私兵团在麦田里受到普雷斯的步兵团和斧头队的夹击,失去他作为后援的福利丹子爵的私兵团夺不下罗恩·克莱恩防守的西利维拉,第七联队的军旗被夺,第十六联队的军旗被夺,三百名轻步兵被在西利维拉埋伏的狙击队所灭,还有那个俘虏所说的种种骇人听闻的危言,负责沿小路包抄的格鲁诺西重剑士团迟迟未到,一下便倒在圣埃斯周围的一千五百人,比在圣约瑟不到两个钟头便被杀尽的一千二百人死得更快……种种迅雷疾风似的传言,有如阵阵战云,在这位亚兰克王国的名将——风骑兵将军霍拉·希·凯恩斯的眼前掠过,但却似乎都不能扰乱他的视线。
这位身著银白色锁子甲,前额宽广、心计深沉的棕发将军此时正托着下巴,剑眉紧锁;轮廓分明的清癯面孔也因为连日的奔波而显得略为憔悴。与大多数贵族不同,不修边幅的他上唇和下颌的髭须明显缺乏仔细的修剪,蓬蓬的山羊胡让他看起来更像五十岁而非四十岁,惟独那道凌厉的眼神,仿佛在冰与火里淬炼过,格外凸现出其主人的不屈意志和无畏勇气。
他非常明白自己完全没有时间可以陪对方在这儿闲耗,而那正是对方想要做到的事,所以他尽量让自己用最正确的眼光来看待整个战场,不去计较那些让人痛心的数字,他必须算总帐,要求成功突破对方的防线,集中最精锐的风骑兵部队和重剑士团击溃坚守高地的奥丁军队,然后直捣对手的大本营,挽救斯丁诺要塞。这正是他的计划,而场面也好象正顺着他的设计发展着。
终于,驻守高地最顶端的奥丁黑骑军开始撤退了,风骑兵将军也开始露出笑容,他望着坦克雷高地开始变得空虚,他几乎能听见包抄到位的亚兰克重装剑士们的齐声呐喊,奥丁重装步兵列阵正在努力整理残余的队伍,然后开始逃走,风骑兵将军半立在他的脚蹬上,亲自挥舞起冲锋的令旗,眼睛里闪过胜利的电光。最精锐的风骑兵列阵整齐划一的竖起足有七、八米长的巨矛,在乐器声的节奏中展开声势浩大的集团冲锋,他们的目标是奥丁军最后一个编制完整的长枪兵方阵,然后一鼓作气将敌人彻底打垮!
……
营帐内,奥尔丁站在一幅跟他的身高一样长的地图旁边,用手指截着斯丁诺以东的地方,地图上的这个地方是一片广阔的高地,上面标示着许许多多的红点。
“坦克雷!坦——克-——雷!”
他对着他的参谋官们大声吼叫着。将军和军事参谋官都穿着可以使他们的双肩和胸膛看起来更宽大的套袍,围坐在一张豪华的长桌子旁。其中有的甚至连盔甲都套上了,才敢来参加这个军事会议。即使如此,现在的他们仍然无法不惧怕奥尔丁。面色阴沉的可怕的奥丁皇帝将从坦克雷高地传来的战报用力扔在方桌上,在所有到会的将领传看完毕后,他沉重的声线再次笼罩整个会场。
“我想大家对目前的形势都很清楚吧?”他冰冷的眼光迅速扫过全场,将军们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各位应该还记得,让亚兰克人在比他们更强壮的奥丁人面前卑躬屈膝,这曾是我们共同的誓言。”他以一种深沉有力而又残酷的语气继续说着,就像那暴风雨中的大海一般,“但是如果我们连这座已经近在眼前斯丁诺要塞都拿不下来,又如何让亚兰克感受到我们的强大?!”皇帝忍不住又开始咆哮。
在众人的目光示意下,一位资深的参谋很勉强的说,“陛下,我们可以试着再派出一支部队继续阻截亚兰克人的援军。既然对手是原本应该正在和菲坦王国交战中的风骑兵将军,考虑到我方将领的能力,如果是由艾尔豪斯或亚斯图尔两位将军的其中之一的话,也许……”他干咳了两声,没有再说下去。
奥尔丁瞪了那名参谋一眼,但是心理上认为他讲的也不无道理。身负攻城大任的艾尔豪斯将军未能参加这次会议,皇帝的目光自然投到一旁的亚斯图尔身上,而对方那一闪而过的奇怪笑容也恰好落入他的眼中。心念闪动间,他沉声问道:“那么亚斯图尔卿,身为我奥丁帝国第一名将的你,又是如何看待这位风骑兵将军呢?”
刚想站起来的亚斯图尔在皇帝陛下的手势下又坐回凳子。
“承蒙陛下夸奖,微臣愧不敢当。”他以清朗的声音回答,“ 如果双方在同样的条件下拥有相同的军力,就我个人对他的研究而言,在战术上我应该会胜出一筹。但是……”他突然停顿了一下,隐含嘲讽的目光扫过所有列席的参谋,接着说道:“但是这种假设根本毫无意义。在真正的战场上,除了战术,其它的因素也同样重要,排除战略问题,单以战术来论胜败,在实际战争中是根本不可能的。而凯恩斯将军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他经常在战略上处于上风,未开战之前他已经策划好了几乎所有的步骤,那么开战之后他就更加有把握了。格兰宁参谋刚刚所作的假设,完全无视于战略这个要因,因此等于是没有意义的。”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先前发话的参谋格兰宁忍不住抗声反驳,他指着桌子上的战报。“所谓战术,指的是在战场中如何调度兵马以赢得胜利的技巧。而战略则是针对如何让战术能够完全有效地发挥其效能的整体计划而言。从这份报告中我已经领教到阁下所说的那位风骑兵将军的优秀战略了,但我认为阁下对各种战术的灵活运用足以与之相对抗。”
亚斯图尔的眼中忽然绽放出一种奇妙的光芒,“那么好吧,我们就谈论另一个问题。阁下认为我最多能够带走多少士兵呢?而且因为军情部的工作失误,现在阁下连那位风骑兵将军手里到底有多少筹码都搞不清楚吧?风骑兵的战术有一个明显的特征,那就是集中火力向一点猛攻,以形成尽可能大的破坏力。作为攻城一方的我们的兵力布置恐怕对手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然而你能够预先知道对手打算攻哪里吗?如果依旧是在坦克雷高地的话,我也许可以成功阻止他继续前进,但正是由于你们这些家伙在情报判断上的失误,现在这个机会已经被白白丢掉了!如今在我们身后可只剩下陛下而已,你认为我们能冒这种险吗?”
在对方毫不留情的言语攻击下,面红耳赤的参谋们哑口无言。先是斯丁诺守军出乎意料的顽强到近乎疯狂的抵抗,现在又来了一个厉害的风骑兵将军,完全没有计算到的意外情况接二两三的发生,就连奥尔丁自己也在暗自后悔这次御驾亲征的“壮举”。不过在那虚幻的皇家尊严笼罩下,让他承认错误那绝对是休想。
“陛下,”一名负责守卫的暗影者从帷帐边缘走到奥尔丁身旁,并以最大限度压低声音。“首领让我向您通报一声,他已经回来了,并且一切都遵照你的吩咐。”
奥尔丁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你去告诉他,时间宝贵,我会在会议结束后立刻召见他。”
“遵命,陛下。”暗影者鞠了一躬,退出帐外,而他的空缺则立刻被下一名暗影者填补。
“三天!我们还有这个数!”他朝空中举起三根手指,“如果在座的各位中谁有办法在三天内攻下这座要塞,我奥尔丁·塞顿·多图·萨玛美索多在此向奥丁大神宣誓,他就是整个斯丁诺的新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