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目前正住在天津文庙。
文庙始建于明正统元年,后于景泰、正德年间重修,当时称卫学、清代雍正年间,天津升为府,另置天津县治,卫学改为府学。文庙自庙门而北为泮池、棂星门、殿门、大成殿、崇圣祠。
梁启超天津之行在于联络维新党人,向世人宣传变法主张。
夏晚,西风从海河上游的平原上,掠过一片片金黄的麦穗,吹了过来。风把白天太阳照晒的热气,都带向大海,有风的晚上,蚊子顾不得叮人。乳白色的轻雾弥漫在空气里,轮廊朦胧的云片,悠闲地浮在苍蓝的天上,缓缓地爬了过去。
此时,梁启超的心情非常沉重,荣禄府每日都在召集紧急会议,商讨对付维新党人的办法。天津城里传言四起,有人说老佛爷要派兵抓康有为,有人说北京长辛店已进驻重兵,也有人说光绪皇帝被人刺杀了……
梁启超来天津已有七日了,这两日夜不能寐,常常披衣起来踱步,如此紧张局势,争分夺秒,万不能走错一步棋。
现在他正在等一个人,这个人事关重大。
一个神秘的骡车此时正停在文庙门口,车上匆匆走下一个人,这个人身材臃肿,穿着青色长袍,烟色马褂,戴一顶黑纱瓜皮帽,留着八字胡,拄着一根拐杖。他紧张地朝左右望望,一头扎进了文庙。
梁启超见到这个人,脸上喜形于色,叫道:慰帅,一日三秋,深为挂念,到底来了。
那人正是新建陆军首领袁世凯,刚从小站而来。
二人坐定,寒暄一阵之后,梁启超说:我听说慰帅统率之新军,纪律严明,军容齐整。马国璋、段祺瑞等猛将身先士卒,带兵有方,精心辅佐慰帅,真是可喜可贺。
袁世凯呵呵笑道:过奖,过奖,梁先生才是雄才大略,有悲天悯人之心,经天纬地之才,变法维新大计,足以拯救中国开辟富强之路。我日夜督练新军,十分忙碌,无暇与兄弟来往,而聆高论,深以为憾。
梁启超递给袁世凯一支雪茄,夸奖道:慰帅救国之志,与日俱增,佩服,佩服!
袁世凯点燃雪茄,美美地吸了一大口,说道:近日,皇上倚南海先生如手足,据闻新政诏书等,皆出自南海先生之手,确否?
梁启超点点头:皇上特许康先生专折奏事,屡次催索各国变政考,御览之后,增强了变法决心,汰冗兵,改武制,咸出于此。
英明圣主!袁世凯肃然起敬,大声称颂光绪皇帝。
慰帅智勇忠诚,乃是当今中国明帅,定能为皇上重用。
袁世凯摸摸八字胡,廉逊地说:老兄又过奖了。
慰帅雄才,南海先生也甚是夸赞,曾几次将你举荐于皇上。
袁世凯一听,心里一乐,康有为目前是皇上的红人,他若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那自己前途无量,想到此有点飘飘然。
梁启超突然问道:慰帅与荣中堂有何之嫌?
因为此话问得突然,袁世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支吾了半天才把雪匣斗摔掉,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为何荣中堂对皇上奏言,慰帅飞扬跋扈不可重用呢?
袁世凯一双老鼠眼眯缝着,嘴巴嚅动着,咂摸这些话的分量。
梁启超紧紧盯着他,又继续说下去:南海先生向皇上推荐慰帅时,皇上以荣中堂的话转告南海先生,康先生曾力言为慰帅辩解。
袁世凯嘿嘿干笑两声,装作满不太乎的样子说:我一心为皇上卖力,其他事概不在意。对南海先生的好心,我深为感激,请致谢意。
据说翁先生在位时,曾力主为慰帅增兵,未能如愿,是为了什么?
袁世凯知道梁启超此话是探明自己本意,于是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呵,确有其事。荣中堂曾说汉人不能掌握大权,翁先生为此辩解说,曾国藩、左宗棠二位中堂也是汉人,照样握有重兵,但荣中堂还是没有同意。
梁启超道:以慰帅之才、统率三军,方能施展抱负,所以康先生才向皇上推荐。
袁世凯不愿再深谈下去,于是站起身来,说道:我一心为皇上效力,为国家谋富强,至死不渝。深愿维新大计,早日促成,盼以此意告之南海先生。时间不早了,兄弟告辞了。
梁启超见袁世凯不愿再深谈下去,也不勉强,于是起座送他出去。
骡车远去了,得得的马蹄声也消失了,梁启超却升起一片怅惆。
梁启超轻轻关好文庙的大门,转身向屋内走去。这时只听当啷一声,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两支飞镖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
梁启超抬头一望,见两个黑影已叠在一起,正在厮杀。
两柄刀发出激烈的撞击声。
梁启超看着眼前这一幕狠杀,怔住了。
梁先生,快退到屋里!“屋内的看庙老头话音未落,已有一具尸身高高抛起,重重落在梁启超的脚边。梁启超凝眸一瞧,是一个夜行人,胸口咕咕”昌着鲜血。
又有一个夜行人旋风般卷到梁启超脚下,梁启超心中大骇,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一骨碌爬起来,一拱手,说道:我是北京源顺镖局的镖师胡七,奉‘大刀’王五之托,特地前来保护先生的安全。
梁启超一听是源顺镖局的人,心里的一块巨石像落了地。
胡七到天津后,打听到梁启超在文庙讲学,便来到文庙附近转悠。在暗中保护梁启超的安全。晚上便趴在文庙的殿顶上注意动静,刚才看见梁启超送袁世凯出去,有个人影一闪,又见那人飞出一支飞镖欲刺梁先生,于是也飞出一支飞镖,击落那支飞镖。
胡七把在京听说到的事情向梁启超叙说一遍,梁启超听了,首先想到的是康有为、谭嗣同等人的安全,以后听说康有为躲在严复家中,谭嗣同避于源顺镖局才松了一口气。
胡七劝道:文庙不是久住之处,杀手肯定会云集而来,不如转移到其他地方。
胡七想了想,说:此处离‘单刀李’李存义家不远,不如先到他家躲一躲。
梁启超听说过李存义这个名字,知他是天津武士界名人,轻财好义,武艺高强,于是同意了。
二人向李存义家走去。正走至一个小巷路口,胡七猛见有绰绰人影。原来这是棋盘街,有七条胡同交叉其中,曲曲折折。胡七一年前到过李存义家,可是天黑一时迷了路。
这时,有一辆堆着茅草的小车飞驰而来,车头露出两柄明晃晃的尖刀。胡七不容多想,轻轻托起梁先生,纵起五尺多高。然后回手一刀,结果了那车夫的性命。
梁启超被胡七用手掌托到半空之中,只觉轻飘飘的,如附五里雾中,然后一个踉跄,又落到地面。
快跑!胡七听见后面人声嘈杂,迅疾拉起梁先生钻进一条胡同。
跑了有一里地,胡七猛然抬头,见是个死胡同,心中暗暗叫苦,于是又返身往回跑。这时,只见两边墙上各飞下四条汉子,手持在刀,朝一人砍来。
胡七知是凶猛的杀手,把梁启超往后一推,挥刀上前,与他们死战。
战了有十几个回合,杀手中有两人被砍死,另外二人见势不妙,抱头鼠窜。
胡七护住梁启超又拐入另一条胡同,见前面有个老者,踽踽而行。胡七没有理会,拉着梁启超猛跑,跑到老者身边,老者将拐杖一横,胡七的刀被磕飞。老者一猫腰,双肩处喷出双股火,朝胡七扑来,灼伤了胡七的脸。
胡七知这老者功夫不善,双肩安有火筒枪,不敢轻敌,挥动双拳来战老者。
这时从两边房上各跳下一个恶汉,持刀朝梁启超砍来。
胡七见势不妙,双手一扬,各飞出一支飞镖,两个恶汉应声倒地。
老者趁机将拐杖一挺,击在胡七右手臂上,胡七只觉一阵疼痛,连连后退。
老者拐杖又一横,将胡七逼到墙角。
胡七危在旦夕,他自知性命能保,于是将双目一闭……
这时,轰隆一声,胡七倚靠的墙被推倒,一位五十多岁的壮汉直挺挺立在那里,他肤色黧黑,高大粗壮,那结实的模样就像是用生铁铸成的一般,宽大的肩膀,闪披着一件带补丁的破蓝布衣裳,土布对襟敞着扣子,露出毛茸茸红铜似的胸膛,饱受风霜的瘦四方脸满是青青的胡楂子,他铁钳似的大手紧握着一柄亮闪闪的宝刀。
这宝刀锃亮耀眼。
他就是‘单刀李’李存义。
李存义原名有毅,原字肃堂,后改名存义,字忠远,直隶深县人。他秉性温厚,轻财好义,性喜武术,幼年练习长短拳,三十八岁时拜形意拳大师刘奇兰学习形意拳术。习之数年,深得形意拳精髓。以后李存义听说北京董海川精于八卦掌,便进京探访。李存义与程廷华是同乡人,来北京后便住在程记眼镜铺,并请程廷华转告董海川,要求拜董海川为师。董海川听说后,不愿收李存义为徒,原因是李存义已精于形意拳。经过程廷华、刘凤春、梁振圃等人恳请,董海川才应允教授李存义八卦掌术。甲午年,李存义曾在刘坤一帐下教士兵练武,屡建功绩,不久行将升职,但他却辞退,到保定开万能镖局,与大刀王五、胡七、程廷华等武术家过往甚密。
李存义长年以保镖为业,护卫商队运行,遭到强盗袭击,他手持单刀一一击退,所以人称单刀李。不久,强盗们只要知道李存义在跟从商队护卫,就不再袭击。
却说胡七背靠的墙正是李存义家的后墙,他正在家中看书,猛听得后院有动静,于是持刀出来,正见老者持拐杖将胡七逼到墙前,于是推倒后墙,救了胡七。
胡七一见李存义神仙般出现,喜出望外,叫道:李存义先生!
梁启超在一旁猛听到胡七的叫喊,也惊喜地望着李存义。老者挥动拐杖朝梁启超迈了几步,将拐杖朝梁启超咽喉处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