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做“碧儿”,很简单的名字,是母亲起的。我没有姓,亦不知自己的父亲是谁,自小到大,陪伴我的只有母亲。母亲是丫鬟所生,于是她做了一辈子丫鬟,然后她又生了我。她总是与我说,要做,便要做主子最宠最疼的丫鬟。
母亲生前本就生性懦弱,又要兼顾保护着我,便总是被欺负。被主子欺负,被得宠的丫鬟欺负,还要被那些被主子欺负了无处发泄的不得宠的丫鬟欺负。从那时开始,我便有了此生最大的愿望——做个最受主子宠爱的丫鬟。是的,我甘愿就只做一个丫鬟。
六岁那年,母亲终于不顾我的苦苦哀求撒手而去,于是那些往日里落在母亲头上的欺负,便只能由小小的我承担。我恨,却无力反抗。直到两年后的一日,我又被同屋的姐姐们毒打,可这次我并未同往常那样隐忍,而是趁她们熟睡时,逃出了那个禁锢了我八年的地方——礼部侍郎洛辰大人的府邸。
凡是丫鬟都知道,整个燕京城里,宰相大人府中是最疼爱丫鬟的,于是我忍着身上的剧痛,跪在了相府门前。我记得那时是深冬,跪了一夜意识模糊的我,终于还是盼到了宰相云大人的一句“留下”,因我与大人的独女同岁,他便要我做了她贴身的丫鬟。就这样,我有了第一个真正的主子。起初,我是真心实意侍奉于她,她去除了不爱说话,对我也能算宠爱了。那半年的时光,让我一度认为我达成了愿望,可是自从那个名叫坠儿的丫头入府,我的一切,便都由她亲手摧毁。坠儿总是依仗年长对我呼来喝去,主子面对我时沉默,却仿佛跟她有说不完的话,她们常常关起门一聊便是几个时辰,却把可怜的我挡在门外。我许多次想要极力听清她们谈话的内容,却总是被她们发现。我曾哭过,也曾求过,可小姐总是对我无言地笑着,她的神情让我知道了我是多么可笑。终于,我明白了,我成为了她宠爱的丫鬟,却永远无法成为她最宠的那个。
再一次燃起希望,是在小姐嫁入王府之前,我和坠儿奉命为她张罗新房的时候。那一****不慎刮破了裙脚,正不知如何才好。远远看到一温婉女子盈盈走来,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小姐从不会对我这般笑,因她根本极少笑。那女子拉上我的腕子,柔柔地道:“到我屋里换件衣裳罢,别叫别人笑话。”那是我第一次感到被关怀,突然觉得眼前貌不惊人的女子竟如此耀目。因她,我又了希望,也因她道她是奕王最宠的妾傅思兰,我成了她的线人,埋伏在云家小姐,也就是当今堂堂永奕王妃身边的线人。
新主子给我的第一项任务,便是要我把正屋里的檀香,换成与其色味相似的毒香。毒气的侵蚀会令她极为缓慢地衰竭、死亡,毫无破绽。我满意地看着我的旧主子一日比一日更加嗜睡,期待着在我的新主子目中看到更多的赞许。成为新主子的最宠爱的丫鬟,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努力,比如除掉那个趾高气扬的小翠。我不后悔看到新主子难过,因为那日以后,她给了我更多的关注和信任。
就在我处心积虑终于扳倒小翠的那一日,竟又看到了她——侍郎大人府上因是出自下人而饱受侧目的颜小姐,那个唯一一个爱护下人的颜小姐,纵使多年未见,我亦永远不会错认。
我唯一错认了的,便是那个王爷。那个平日看似风流放荡的永奕亲王,用他的不羁骗过了天下人,骗过了我,甚至我猜想,他亦成功骗过了我的旧主子,他的正王妃。那个唤做小小那丫鬟,确是他的耳目,不过不是针对他的发妻,而是我。敏锐洞悉如他,该是一早便用了心思,才会带来龙涎执意留宿正屋,才会借了拙劣的说辞急着送来了小小。只他机关算尽,却独独漏了一条。
此刻,我的旧主子就坐于我身旁,我们二人乘着马车,前往目的地金龙寺。
今日并非初一十五,金龙寺却香火繁盛,因为传说中天下闻名的一法大师此刻就端坐于佛堂高处,道出他对众生的惴惴教诲。我身前的女人目不斜视疾步穿梭在人群之中,终于让我跟丢了她。她是故意的,故我更加要知道她不为人知的秘密,再报告给我现在的主子。终于让我凭着猜想寻到了她,却是在一间隐蔽的厢房,一个男人的怀里。那男人自然不是她的丈夫五皇子奕王,却也是我见过的男人。是,在我跟踪坠儿许多次中的一次,我瞧见她私会了这个男人。在看到厢房中精彩纷呈的这一刻,我笑了。是真的开心,我想我凭着这一幕定是可以平步青云了。那女人在厢房中逗留许久,出门时瞧见立于门口的我,目中尽是惊诧。我装作若无其事,干净的笑着道,主子,可让我找着您了。
回府后,我迫不及待把厢房中的秘密报告给了我名副其实的主子,换来的是她一句“最贴心的丫头”。我笑,却含着泪,激动的泪。
第二日,府里来了个和尚,是那天金龙寺讲禅的一法大师。这女人,竟把他请到了府上说道。不过没过多久,我便了然,因他今日讲的禅,是轮回之苦。这个女人,早已发现了我,发现了我所为的一切,什么金龙寺的走失,什么厢房暧昧馨香的拥抱,全部是圈套。
聆听着一法的“善恶终有报”,预见着自己死后坠入阿鼻地狱的种种酷刑,心中满满都是恐惧。我知她自始至终凝着我,于她眼中的我,定是惊慌失措至无以复加。转头对上她冰冷的眸子,给她一个最明媚的微笑。
那个女人,我想留给她最明媚的笑,以及最纯净的清澈。她引君,我便入瓮,她确信的,我便做给她看。一切的一切,皆随了她。于她云慕遥,抑或是坠儿口中的意酥酥,碧儿,只是个线人,便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