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神木东街后便看到周围人头涌动,熙熙攘攘。本地居民和外地旅客挤成一团,在光洁明亮的白荧路灯下欣赏一年一度的盛大巡游会。东街左侧的人群连绵不断,似乎已经超出东街的尽头,他们头顶的阳台和窗户上都伸出一个个脑袋不停喝彩和欢呼;东街中央作为巡游会的主干道,当然是空旷整洁,几十名工作人员留在中间维持秩序;而东街右侧则是源远流长的幽莲河,放眼欣赏,尽是广阔而恬静的河景。距离神木东街不远便是神木码头,十艘巨大无比的多桅帆船已经停泊了两天;其中四艘分别载着巡游会的表演者,另外六艘则搭乘着各地的贵宾和富商。
方素伊个子矮,蹬起脚尖也看不到东街中央的光景,想挤到前面却又被人推回来,心犯无奈。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样子,站在一旁的师狩月笑得合不拢嘴。
“笑什么笑!又说来看巡游会,自己又不争气抢位置!”说完,方素伊继续往人堆里钻。
“我作为本地居民,会没有任何准备吗?跟我来。”
“去哪里啊?我还想找凳子站上去看呢!”
“我和小杰还有阿健在一个月前就在附近合租了一个房间,打算在巡游会当天在阳台上边吃香喝辣边观看巡游会。”
“租一个月的房间就为了看一晚的巡游会,真有你们的!”
走上一阵子后,师狩月指着前方说:“前面那个楼梯左转就到了。”
“哪里呀?那个男人坐着的那里吗?”方素伊指了指坐在楼梯口的男人。
方素伊无意的话,让师狩月经过的时候不经意看了看那男人。他身躯魁梧,黑色披风盖住全身,头和脸分别被斗笠和口罩遮住,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而且他跟其他人不同,并没有把焦点放在将要开始的巡游会上,而是若有所思地仰望着星空。他静静坐在楼梯第一级,乍一看像个清闲的观光客。由于那男人身型庞大,楼梯只够半个人进入,师狩月上楼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他的左半身。
“奇怪,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师狩月边上楼边仔细回忆那一下碰撞,突然,他想到答案了:那家伙没有左臂。
师狩月立刻回望,那男人却消失了。
“师父怎么了?”
虽然感觉奇怪,但师狩月并没有多在意:“没什么,继续上去,三楼。”
师狩月敲门说出“基地暗号”后,打开门的是一个拿着炭笔浑身邋遢的男子,他叫洛杰成,是只为一个女人画素描的业余画家。
洛杰成转着炭笔说:“咦?阿健还没回来吗?这女的是谁?噢噢噢……明白了,没见几天,狩月学坏了哦。”
“去你的,她才刚加入释厄馆,是个新人,你也要好好照顾她。”
“比起我的话,她应该更想被你照顾吧。”洛杰成用炭笔捅了捅头上的画家帽说。
“我懒得理你。”师狩月摁住洛杰成的脸,把他推进了房间。
紧随其后的方素伊一进去就看到四面墙壁都挂满肖像素描,简陋的房里只有三张木凳子,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废纸和坏了的笔头,落地窗下还摆放着画架,画上的美女只画到上半身,而阳台外则放置着炭红的烧烤炉和一桌的食材。
若不是师狩月及时说清洛杰成的癖好,方素伊还以为洛杰成是变态狂。墙上的素描画无论是正面侧面背面,哭脸笑脸愁脸全部都是同一人。如果画里的人是方素伊自己,她恐怕会以为有疯子无可救药爱上了自己,若拒绝他的爱意就会因爱成恨遭到杀害。她煞是被吓得不轻。
洛杰成挠了挠后脑勺说:“你的想象力真丰富呢……不过前天晚上包租婆来检查房间,恰巧白字咒玉可能放在室内太久不够亮,然后她看见房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地上却点了六七根蜡烛,墙上还挂着许多肖像素描,就这样把她吓惨了,下楼时还不断嚷嚷‘有个疯子在我房里祭鬼’,弄得我多尴尬啊!”
师狩月想起包租婆扭着水桶腰惊慌下楼时的样子就忍俊不禁。他看着天花板上的白字咒玉说:“不过现在挺亮的,拆了放在太阳下吸收阳光几小时就能用半个月了。”
洛杰成用手肘捅了捅师狩月的肚子笑盈盈地说:“几天不见,终于开窍了啊。我就说了嘛,长发女孩很适合你。”
“怎么你跟肚脐妹都这样,她只是释厄馆新来的,我跟她没什么的。”师狩月看到烧烤炉上的牛排便趁机转换话题,“这肉快焦了啊,方素伊快过来帮忙。”
“知道了,师父。”方素伊正想过去,洛杰成却突然用炭笔横在她胸前,吓得她立刻双手护胸惊呼,“你想干什么!”
洛杰成压低声音反问:“狩月收徒了?”
“没,没有,我虽然不是他的徒弟,但他是我的师父。”
“他跟你说了小莫的事了吧?”
“师父以前的徒弟嘛,那又怎样?”
“他跟你说小莫的事就想让你知道他的难处,你继续缠着他叫他‘师父’只会伤害到狩月和苏瑾。”
“我知道那个苏瑾是释厄馆的‘元老’之一,你不好意思去劝她,所以过来劝我这个新人了是吗?在我心里,师狩月永远是我最好的师父!这一生都不会改变!我不跟你说了!”方素伊推开炭笔却又被洛杰成挡在前面。
“先听我说完——如果你们成为情侣的话,不就不用称呼‘师父’了?”
这时,方素伊想起了枢机处分部门前与师狩月相互凝视的一幕。洛杰成的话起效果了,方素伊羞答答地说:“不知道他怎么想……”
“你想知道他怎么想吗?”
“当然啊……咦?等下,难道你想跟他说……你千万别说!”
“放心,我只是给你一个忠告。狩月是一个无论如何都要信守承诺的死心眼,所以他在没有足够能力兑现承诺之前,他是绝对不会信誓旦旦地答应别人的,要等他主动,那可能要等很久很久。话先说到这里,反正这是你们的事,我不会介入……”
“知道就好。”说完,方素伊走去阳台帮忙翻弄牛排。
洛杰成偷偷在后面补上两个字:“……才怪。”
半小时后,巡游会正式开始。一系列五光十色的巡游花车往神木堡驶去,每辆花车的前面都有两匹戴着华美马具的骏马带领,每路过一处,声浪便起伏不断。
阳台上的三人吃得满嘴是油,看得津津有味。期间,洛杰成支开方素伊趁机问师狩月:“你喜欢方素伊吗?”
经这一问,还吃着牛肉的师狩月差点噎着,喝上一杯水才缓过气来,他说:“我和她才认识了两天,怎么可能呢!要是我刚才噎死了,一定回魂告你诽谤加谋杀!”
洛杰成摘下画家帽心想:“他果然死心眼啊!看来只有来硬的了。”他拿起酒杯说:“没有就没有嘛,我多嘴了,自罚一杯。”
“一杯不够,一瓶!”师狩月干脆把瓶口塞进洛杰成嘴里。
被灌酒的洛杰成连忙呼救:“揪敏,谋傻啊,房苏伊揪我……”
“你俩耍够没有,这画里的女人是谁呀?”方素伊按照洛杰成的吩咐拿来了一幅画,端详着画中美女问道。
“唔,唔唔唔,唔……”
“师父别整他了,让他说人话呀!”
吞完最后一口酒后,不甘心的洛杰成立马拿起另一瓶酒追上师狩月。可是房子空荡荡的,师狩月找不到东西挡道,只好抓住方素伊双肩做挡箭牌。
“没风度,找女人做挡箭牌。”
“你才没风度,在女人面前发酒疯。”
他们俩人就这么绕着方素伊追了几圈。
“机会来了。”洛杰成突发奇想,轻轻一推,方素伊整个身子落入了师狩月的怀里。看到师狩月紧张地扶住方素伊时,洛杰成才拿回素描画,满意地走向烧烤炉说:“哎哟,这两块牛排不翻弄一下就是半生熟啊。”
方素伊像碰到刺手的玫瑰,一下推开了师狩月,她感到脸蛋火辣火辣的,害羞地垂下了头,小步跑到阳台后一个拳头打在洛杰成的肩膀上,小声说:“又说不多事!”
“明明已经熟了却还不吃,浪费啊。”说着,洛杰成夹起一块牛排大快朵颐。
师狩月无奈地耸了耸背,对方素伊说:“那白痴没吓到……”
“没事啦。”方素伊迅速回断了话,转而问起洛杰成,“你还没回答我,画里的女人究竟是谁呀?”
“她。”洛杰成指着楼下其中一辆缓缓前进的绛红色巡游花车。
那辆巡游花车搭有露天小舞台,五名舞者在台上翩翩起舞,领舞的女子配合着乐师们的动人曲目,旋动长袖,舞动柳腰,那诱人的锁骨和迷人的****引得台下有妻子女友陪伴的男人心中憋闷,放荡不羁的单身佬则自由地发出阵阵狼叫和口哨声。然而领舞女子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双袖齐抛时,赤红的蝴蝶扇动着脆弱的翅膀出现在空中,接着一只两只三只,最后数十只红蝶魔术般地从粉袖飞出,拥簇在巡游花车四周,如深秋里飘散不停的片片红枫。
方素伊正想弄明白那个“她”究竟是谁时,洛杰成却突然跳上阳台栏杆,把那幅素描画挂在胸前,挥动的双手突然冒出枣红的火焰。街道虽然灯火通明,但楼上只有点点光亮,他手上的红焰立即把楼上的阳台照亮了,不知情的以为发生火灾。这惹人注目的举动不但吸引了楼下的观众,还引起了藏匿在人群当中的枢机警注意。
便衣枢机警警告:“巡游会举行期间,禁止平民使用咒力,请马上停止该行为,否则我们将以扰乱公众秩序罪予以逮捕!”
洛杰成无视警告,继续挥动手中的火焰并呐喊:“柳姬,你看我画得怎么样?”
见其无动于衷,枢机警准备冲上三楼。这时,领舞女子停下舞步,说:“不要上去,他没有恶意的。”
枢机警面面相觑,应了一声:“遵命。”
领舞女子伸出白皙修长的食指,红蝶便静静停在粉红的指甲上,她轻柔地呼气,柔弱的红蝶乘风飞起。
眼见红蝶越飞越近,师狩月谨慎起来,并提醒栏杆上的洛杰成:“听说她的蝴蝶非常危险,真的没问题吗?”
洛杰成自信地说:“狩月,你可以不相信她,但你一定要相信我。”
方素伊好奇地问:“那些蝴蝶很漂亮很迷人啊,怎么危险了啊?”
师狩月说:“玫瑰很美但却刺手。她召唤出来的红蝶也一样,不要被它绚丽的外表蒙蔽了,一旦被它碰到,体内的水分和血液都会被吸走。”
听到这儿,方素伊躲到师狩月背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盯着飞舞的红蝶,她害怕地问:“呜哇,这么可怕,她到底是谁啊?”
“她叫柳眷月,是大梵天国八大枢机长中的第四枢机长,使用化蝶真咒,因此获得绰号‘蝶隐’。”
“跟锁链男一样的身份吗?那她也不是好人!”
“你的强盗逻辑又来了。”
“不是好人!不是好人!”
言语间,红蝶已飞抵三楼,掠过三人的头顶,在阳台盘旋了一阵子便落在洛杰成胸前的素描画上。它双翼柔柔扇动,画里黑白色的蝴蝶便全都印上了带有翅膀纹理的红色涂鸦,尔后轻触洛杰成的脸颊才翩然离开。
“奏乐。”柳眷月走回舞台中央,继续刚才停止的舞步。虽然有些小插曲,但随着她的起舞,巡游会又再恢复如常。
两小时后,巡游会结束了。回馆途中,洛杰成推着满载家具、画具和烧烤炉的车子,一副幸福而满足的样子,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红蝶触脸的画面。
同行的师狩月摸着吃撑了的肚皮不屑地说:“一只红蝶不小心碰到你的脸而已,你胡想什么。”
“滚!她是亲了我,啊不,她是借红蝶羞涩地亲了我。”
方素伊吸了吸榨果汁,问:“你们认识的吗?”
洛杰成没有回答,师狩月便说:“他们可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
“真的吗?就他那副熊样,能认识到那么漂亮的女人?”
洛杰成哼着曲子推着车,懒得理会方素伊。
师狩月说:“很久以前,他们是青梅竹马。”
“不会吧!那现在的差距也太大了吧!”方素伊说的也是,如今女方身处高位,还能站在台上翩翩起舞,目的地是宏伟的神木堡,而男方只是普通的城市小伙儿,现在还推着手推车,目的地是小小的“释厄旅馆”。两个曾经身份地位相同的儿时玩伴儿,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后,在同一个城市同一条街相遇,却发现物是人非,或许这就叫岁月。
“因为他们是被迫分开的。唉……由于他们的村子……怎样说呢……”师狩月看了看洛杰成,见他没有太在意便继续说,“他们的村子非常特殊,大梵天王七世派遣了整个第一枢机处进攻他们的村子。”
“发生很严重的灵魔作乱事件吗?”
“比这更糟……”师狩月见洛杰成开始浑身哆嗦,便匆匆结尾了,“反正他们因为这起战事分离了,你也别太深究了。”
深夜十二点,三人回到释厄馆。师狩月一开门就碰到下班的大厨老韩。
老韩问:“巡游会好玩吧?”
洛杰成舔了舔嘴唇,似乎意犹未尽地说:“当然好玩,又有看头又有口福!回来的时候还碰到梅嫂和川儿,他们在外面等你呢。”
“那我先走了啊,明天见!”
“辛苦了哦。”
听到“辛苦”二字,老韩用拇指头指着背后说:“最辛苦的是阿美。”说完,他拍了拍洛杰成的肩膀就走了。
放眼望去,馆里的客人已经离开,唯独杜旗美一人收拾二十多个餐桌。
“我们三个来帮忙!”洛杰成笑盈盈地走近餐桌。
“这里是释厄馆,你们是释厄者,不需要你们收拾客人的残羹冷炙。”
见杜旗美赌气了,洛杰成拍着胸口说:“明天我包了服务员的工作,狩月你包洗碗啊!”
“谁让你决定我要洗碗的。”
“师父不怕,我帮你洗。”
“你瞧,两个人洗碗还嫌三嫌四的。”
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杜旗美叉着腰说:“明天要举行拍卖会,你们会不去吗?”
洛杰成傻眼了,一时兴奋,差点忘记明天就是拍卖会的日子。
师狩月边收拾餐具边问:“你明天去吗?”
杜旗美放下残留着酒液的杯子说:“我始终是一名释厄者,而且我也想休息一下了,就陪下你们吧。”
“太好了!明天不用洗碗传菜了!”洛杰成高举一叠餐具欢呼,谁料里面的番茄酱洒在了头上,惹得大家捧腹大笑。
突然,嘎吱一声,大门被打开,进来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尽管他已经侧头迁就大门,但头上的斗笠还是撞到门框顶。
杜旗美礼貌地对来客说:“先生您好,请问是来投宿的吗?”
魁梧男没有停下脚步,他将一叠通币抛到前台上说:“住一晚。”
杜旗美打算清点那些通币,却被魁梧男喝住了:“不用数了,想要就全拿去,也不用给我找零钱,直接带我上房间就行了!”
杜旗美吩咐洛杰成点算通币便带着魁梧男找房间。洛杰成看到这捆白花花的通币两眼发光,师狩月却陷入沉思。
“师父在想什么?”
“我们去找小杰的时候,不是碰到一个坐在楼梯口里的男人吗?”
方素伊想了一下,说:“好像是,好像不是……那很重要吗?”
“刚才来投宿的男人,好像就是他。那个傩丁人的身影……我好像有点印象。”
见师狩月的神情有点凝重,洛杰成和方素伊都说没必要在意一个路人,何况他已经是住客,而且是阔绰的那种。除去投宿费后,那捆通币还剩一万。他们打算给魁梧男找零,却听杜旗美说他很累,进了三〇七号房后就立刻熄灯休息了。无奈之下,他们将一万通币存放在保险柜里,之后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释厄馆周遭蛙声迭起,偶尔还听到蟋蟀鸣叫,毫不喧哗,甚为安静,如此,师狩月才安心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