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意也。如对敌之将,操舟之工,贵乎临机应变。方固难于尽用,然非方则古人之心不传,茫如望洋,如捕风,必有率意而失之者矣,方果可以不用乎?虽然方固良矣,然必熟之素问,以求其本;熟之本草,以究其用;熟之诊视,以察其症;熟之治疗,以通其变。始于用方,而终至于无俟于方,夫然后医之道成矣。
善为医者,行欲方而智欲圆,胆欲大而心欲小。
七方者,奇、偶、大、小、缓、急、复是也。单用一味,或君一臣二,或君二臣三,药合阳数者,谓之奇方。两味合用,或君二臣四,或君二臣六,药合阴数者,谓之偶方。大方,有君一臣三佐九之大方,有分两多而顿服之大方。小方,有君一臣二之小方,有分两少而频服之小方。缓方,有甘以缓之,有丸以缓之,有药品众多,互相拘制以缓之,有气味薄之缓方,有无毒之缓方。急方,有急病急攻之急方,有汤散行速之急方,有气味浓之急方,有毒药之急方。复方,有二方三方及数方相合之复方,有分两等分之复方。有本方外另加余药之复方。
十剂者,宣、通、补、泻、轻、重、滑、涩、燥、润是也。宣可祛壅,橘皮、生姜之属;宣者升而上也,即吐剂也。通可祛滞,木通、猪令之属,味薄者通,淡味之药,谓之通剂。补可祛弱,人参、羊肉之属。泻可去实,大黄、芒硝之属,即下剂也。轻可祛闭,麻黄、葛根之属,即汗剂也。重可祛怯,朱砂、磁石之属。滑可祛着,滑石、葵子之属。着者有形之邪留着不去,故用滑剂以利之,与猪苓祛湿热无形之邪不同。涩可祛脱,尤骨、牡蛎之属。燥可去湿,二术之属,润可去燥,地、冬之属。
十剂之后,陶隐居续入寒、热二剂。岂知寒有时而不可以治热,热有时而不可以治寒。何则?阴虚内热,当用甘寒滋肾家之水,是壮水以制火也;设用芩、连、栀子苦寒之剂以攻热,则徒损胃气而伤阴血,阴愈不足而热愈炽,胃气伤则后天之根本败,而病转增剧也。阳虚中外俱寒,当用参、 益表里之气气,而少佐桂、附以回阳,则其寒自解,是益火以祛寒也;设专用吴萸、姜、椒辛热之属以散寒,则辛能走散,真气愈虚,其寒愈甚,王安道所谓辛热愈投,而沉寒愈甚也。二者非徒无益而又害之,顾不悖欤!药之治病,有君,臣佐使。如治寒病用热药为主,则热药君也,凡温热之药皆辅君者也,臣也。
然或热药之过甚而有害也,须少用寒凉药以监制之,此则所谓佐也。至于五脏六腑及病之所在之处,各须有引导之药,使药与病相遇,此所谓使也。余推此。
苦者直行而泄,辛者横行而散,酸者束而收敛,咸者止而软坚,甘之一味,可上可下,土位居中,而兼五行也,淡之一味,五脏无归,专入太阳,而利小便。
制药贵在适中,不及则功效难求,太过则气味反失。火制四, 、炮、炙、炒也。水制三,渍、泡、洗也。水火共制,蒸煮二者焉。法造虽多,不离于此。酒制升提,姜制发散,入盐走肾而软坚,用醋注肝而住痛,童便制除劣性而降下,米泔制祛燥性而和中,乳制润枯生血,蜜制甘缓益元。
陈壁土炒,窃土气骤补中焦;麦麸皮制,抑酷性勿伤上膈;黑豆汤甘草汤渍晒,并解毒致令平和:羊酥油、猪脂油涂烧,咸渗骨容易脆断。去穣者免胀,抽心者除烦。完物(杏、桃仁、枣、苏子等类。)皆要劈破研碎,一起同煎,则滋味得出;香药(乳、没、香、蔻等类是也。)必须煎成加入,一沸即起,则香气不故,大概具陈,初学熟玩。
酸咸无升,甘幸无降,寒无浮,热无沉,其性然也。而升者引之以咸寒,则沉而直达下焦;沉着引之以酒,则浮而上至巅顶。
酒之气暴,如人身虚气逆气之暴。酒得肉食,则其气缠绵而不暴,如人之虚气逆气,得金石之剂沉坠,则其气亦缠绵而不暴。故金石之缠绵,在气不在质。世人但知金石坠气,而不知所以坠气之故也。
有用质阴味浓以沉降之者,盖气阳质阴,阴阳相遇,则自然相得而不升走,亦金石缠绵之义。
如寒疝远在少腹,治法宜先用桂、附为小丸,曝令干坚,然后用参、术浓为外廓,俾喉胃间知有参、术而不知有桂、附,递送达于积块之所,猛烈始露,庶几坚者削而窠囊可尽空也,否则毒药从喉入胃,必致旧病未除,新病复起矣!汤者荡也,煎成清汁是也,祛大病用之。散者散也,研成细末是也,祛急病用之。又曰:细末者不循经络,止祛胃中及脏腑之积,与治肺病咳嗽为宜。丸者缓也,作成圆粒是也,不能速祛病,舒缓而治之也。祛下部之病者,其丸宜极大而光且圆,治中焦者次之,治上焦者宜小滴水丸,取其最易化。炼蜜丸取其迟化而气循经络也。蜡丸者,取其难化,过关膈而作效,又能固护毒药之气味,使不伤脾胃也。
病在上者,不厌频而少;病在下者,不厌顿而多。少服则滋荣于上,多服则峻补于下。
病在胸膈以上者,先食而后服药;病在心腹以下者,先服药而后食;病在四肢血脉及下部者,宜空腹而在旦;病在头目骨髓者,宜饱满而在夜。,药气与食气不欲相逢,食气稍消则服药,药气稍消则进食,所为食先食后,盖有一定之义在其中也。
治病当明八要,表里、虚实、寒热、邪正也。表者病不在里也、里者病不在表也。虚者五虚也,脉细、皮寒、气少,饮食不入,泄痢前后是也。实者五实也。脉盛、皮热、腹胀、闷瞀、前后不通是也。
寒者,脏腑受其积冷也。热者。脏腑受其积热也。邪者,外邪相干,非脏腑正病也。正者,脏腑自病,非外邪所中也。审此八要,参以脉症,庶不致误。
治病当辨阴阳寒热,脏腑气血,表里标本,先后虚实,缓急阴阳。阴阳者,阴血为病,不犯阳气之药,阳旺则阴转亏也,阳气为病,不犯阴血之药,阴盛则阳转败也。寒热者,实热则泻以苦寒咸寒,虚热则治以甘寒酸寒,外寒则辛热辛温以散之,中寒则甘温以益之。脏腑者,经曰:五脏者藏精而不泻者也,故有补无泻者,其常也,受邪则泻其邪,非泻脏也。六腑者,传导化物糟粕者也。邪客者,可攻,中病即已,毋过用也。气血者,气实则宜降宜清,气虚则宜温宜补。血虚则热,补心肝脾肾,兼以清凉;血实则郁,轻者消之,重者行之。表里者,病在于表,毋攻其里,恐表邪乘虚陷入于里也,病在于里,毋虚其表,恐汗多亡阳也。标本先后者,受病之原根为本,目前之多变为标,五虚为本,五邪为标,标急则先治其标,本急则先治其木。虚实者,虚症如家贫室内空虚,锱铢累积,非旦夕事,故无速法。实症如寇盗在家,开门急逐,贼去即安,故无缓法。
治病分国中末三法。初治之道,法当猛峻。缘病得之新暴,当以猛峻之药急祛之,不使病邪久居身中为害也。中治之道,法当宽猛相济,养正祛邪相济而兼治之。末治之道,法刍宽缓,广服平善无毒,用其安中养血气,俾邪自去。
治气有三法。一曰补气。气虚宜补之助之,参、术、黄 、糯米之属。二曰降气调气。降者下也。
升者宜降,轻者如苏子。橘红、麦冬、枇粑叶、甘蔗浆、芦根汁,重者如降香、沉香、郁金、槟榔之属。调者和也。逆则宜和,和则调也。其药如木香、沉香、砂、豆蔻、香附、橘皮之属。三曰破气。破者损也,实则宜破。如少壮人暴怒气壅之类,药用青皮、枳、朴、槟榔之属。然亦可暂不可久,盖气分之药,不出三端,误则转剧。
治血亦有三法。一曰补血。血虚宜滋之补之。如熟地、杞、圆、人乳、牛乳、柏仁、枣仁、肉苁蓉、鹿角胶之属。二曰凉血。血热宜清之凉之。如生地、白芍、丹皮、犀角、地榆之属。三曰活血行血。血瘀宜通之下之。如当归、红花、桃仁、延胡,皆通经活络之品, 虫、硝、黄,皆攻坚下血之剂,病既不同,药亦各异,用贵合宜,不可不审。
春温夏热,元气外泄,****不足,药宜养阴。秋凉冬寒,阳气潜藏,勿轻开通,药宜养阳。此药之因时制宜,补不足以和其气者也。然而一气之中,国中末异,一日之内,寒燠或殊。假令大热之候,人多感暑,忽发冰雹,亦复感寒。由先而感,则为暑病,由后而感,则为寒病,病暑者投以暑药,病寒者投以寒药,此药之因时制宜,以合乎权,乃变中之常也,此时令不齐所宜审也。假令阴虚之人,虽当隆冬,****亏竭,水既不足,不能制火,则阳无所根据,外泄为热,或反汗出,药宜益阴,地黄、五味、龟甲、枸杞之属是已。设从时令,误用辛温,势必立毙。假令阳虚之人,虽当盛夏,阳气不足,不能外卫其表,表虚不任风寒,洒淅战栗,思得热食,及御重裘,是虽天令之热,亦不足以敌其真阳之虚,病属虚寒,药宜温补,参、 、桂、附之属是已。设从时令,误用苦寒,亦必立毙,此药之舍时从症者也。假令素病血虚之人,不利苦寒,恐其损胃伤血,一旦中暑,暴注霍乱,须用黄连、滑石以泄之,本不利升,须用葛根以散之,此药之舍症从时者也。从违之际,权其轻重耳。
升降者,病机之最要也。升为春气,有散之之义,降为秋气,有敛之之义。阳气下陷,泄痢不止,宜升阳益气,因湿洞泻,宜升阳除湿;滞下不休,宜升阳解毒,开胃除热,郁火内伏,宜升阳散火、肝木郁于地中,以致少腹作胀作痛,宜升阳调气,此病之宜升之类也。阴虚则火无制,火因上炎。其为症也,为咳为嗽,为多痰,为吐血衄血,为头痛齿疼,为眩晕眼花,为恶心呕吐,为口苦舌干,是为上盛下虚之候。宜用苏子、贝母、麦冬、白芍、竹茹、枇杷叶之属以降气,气降则火自降,而又益滋水添精之药,以救其本,则诸症自瘳,此病宜降之类也。设宜降而妄升,当升而反降,将使轻者变重,重者必毙矣。
经言邪气盛则实,精气夺则虚,二句为治病之大纲,辞甚显而义甚微。盖以邪正相搏而为病,则邪实正虚,亦可并言。故主泻者,则曰邪气实,主补者则曰精气虚,各执己见,借口文饰,是以至精之训,反酿莫大之害。余请以缓急有无析之。缓急者,察其虚实之缓急也,无虚者急祛其邪,恐久留而生变;多虚者急培其正,恐临期之无济;微实微虚者、亦急祛其邪,一扫而除;大实大虚者,宜急顾其正,兼祛其邪,寓战于守斯可矣;二实一虚者,兼其虚,防生不测也,二虚一实者,兼其实,开其一面也。总之实而误补,固必增邪,犹可解救,虚而误攻,正气忽去,莫可挽回,此虚实及缓急不可不察也。所谓有无者,察邪气之有无也。凡风、火、暑、湿、燥、寒皆能为邪,邪之在表在里,在腑在脏,必有所居,求得其本,则直取之,此所谓有,有则邪之实也。若无六气之邪,而病出三阴,则惟****以伤内,劳倦以伤外,非邪似邪,非实似实,此所谓无,无则病在元气也。不明虚实有无之义,绝人长命,损德多矣。
金匮言:人病痼疾,加以卒病,当先治其卒病,后乃治其痼病。
诸病皆宜先治其木,惟中满及大小二便不利治其标。盖胃满则药食之气不行,而脏腑皆失所禀,二便不通,乃危急之候,故无论标本,总先治之。
治病者,但当治其所生之本原,则后生诸病,不治而自愈矣。
王应震曰:见痰休治痰,见血休治血,无汗不发汗,有热莫攻热,喘生无耗气,遗精勿涩泻,明得此中趣,方是医中杰。此真知本之言也。
人之元气,亦曰真气,其义有三:曰上中下也,上者所受于天,以通呼吸者也。故上有气海,曰膻中也,其治在肺。中者,生于水谷以养荣卫者也。故中有水谷气血之海,曰中气也,其治在脾胃。下者,气化于精,藏于命门,以为三焦之根本者也。故下有气海,曰丹田也,其治在肾。人之所赖,惟此气耳,气聚则生,气散则死,故医者治人,慎此元气也。
一切诸病,皆当以保其胃气,补养脾气为主。故益阴宜远苦寒,益阳宜防泄气,祛风毋过用燥散,消暑毋轻用通下,泻利毋加消导,滞下毋用硝、巴,胎前泄泻之忌当归,产后发热之忌芩、连,凡内外诸病之药,有与胃气相违者,投之宜慎。
经言气,归精者,以气为精母,金生水也,即天气下为雨之义。气譬之云,精譬之雨,气降则化为精,犹雨之因云而生也。又言精化为气者,以元气必由精而化生,即地气上为云之义,精升则化为气,犹云之因雨而出也。此精气互根之妙,欲保生者,当知戒****以养精,寡言语以养气。
经言味归形者,以五味生精血以成形,然味太过,则偏胜而反伤形,故又曰:味伤形。盖形伤则气亦不免,所以又有气伤于味之说,故节饮节食为摄生第一要着。
善为医者,必责根本,而本有先天、后天之辨。何以为先天之本?盖婴儿未成,先结胞胎,其象中空,一茎透起,形如莲蕊,一茎即脐带,莲蕊即两肾也,而命寓焉。水生木而后肝成,木生火而后心成,火生土而后脾成,土生金而后肺成,五脏既成,六腑随之,四肢乃具,百骸乃全。未有此身,先有两肾,故肾为脏腑之本,十二脉之根,呼吸之本,三焦之原,而人资之以为始者也,故曰先天之本在肾。
何以为后天之本?盖婴儿初生,一日不再食则饥,七日不食,则肠胃涸绝而死。经曰:安谷则昌,绝谷则亡,犹兵家之饷道也,饷道一绝,万众立散,胃气一败,百药难施,一有此身,必资谷气,谷入于胃,洒陈于六腑、调和于五脏,以生气血,而人资之以为生者也,故曰后天之本在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