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畬缓缓说道:“我与杨露禅的大儿子杨凤侯是好朋友,我们常常在南瓮圈金陀寺中下棋,也常在一起练拳。您想,父亲哪里有不授拳给儿子的道理。我观他近日大有进展,不知可否从他那里挖出拳技来。”
武禹襄喜道:“这倒是条妙计,可用激将法让杨凤侯交出拳法,这后生脾气急躁,有些憨直。可是,亦畬,杨露禅为何一反常态,不愿授我拳术呢?”
李亦畬道:“凡是身怀绝技之人,都不愿把自己的绝技轻易传授于人。虽有青出于蓝胜于蓝,冰出于水寒于水的名言,但是师父对徒弟一般都要留几手。况且杨露禅入密室学艺三年,孤独一人,形影相吊,茕茕孑立,性格难免变得怪癖,咱们也就不必计较了。”
过了几天,李亦畬邀杨凤侯在金陀寺下棋,杨凤侯棋艺平常,李亦畬为了激他的棋兴,丝毫不客气,连胜三局,杀得杨凤侯“片甲不留”、“屁滚尿流”,只剩下“老将”“泪流满面。”杨凤侯沉不住气了,羞愧满面,额上渗出虚汗。手里攥着棋子,抖抖索索。
李亦畬笑着说:“凤侯,岂不闻棋坛上失手,拳坛上得意吗?”
杨凤侯呼呼地站起来:“要论下棋我不如你,我没有那么多歪点子,放屁都拐弯,但是要论拳术,你可未必是我的对手!”
李亦畬见已激起他的火,说道:我们击掌为记,谁输了罚他喝酒!
“好!说话算数!”
两个人站在寺院中央,开始推手。李亦畬故意步步紧逼,引起杨凤侯斗兴。杨凤侯连连进攻不能取胜,有些性急,忘记了父亲杨露禅的叮嘱,使出了看家的粘走之术。他推手正在兴头上,还得意地自言自语:“立如秤准,活似车轮,走既是粘,粘既是走,阴不离阳,阳不离阴,阴阳相济方为懂劲……”
李亦畬故意激他,口中高叫:“这功夫真是漂亮,你何时学了这么叫绝的功夫?”
杨凤侯更是得意,把父亲二下陈家沟的推、粘、走的功夫都施展出来。
这时,躲在寺院殿堂内的武禹襄手挥羊毫,把杨凤侯表演的功夫一一写在小折子上。
武禹襄正写得起劲,忽觉有人扳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正是法静法师。
“哈哈,杨露禅是装哑偷拳,你是激将偷拳,你们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呀!”法静法师笑得前仰后合。
武禹襄、李亦畬暗中得到杨露禅二下陈家沟带回来的太极拳精髓,从此闭门不出,二人终日揣摩,天天演练,豁然开朗,恍然大悟。
这一天,武禹襄过生日,在家中大宴宾客,也请了好友杨露禅前来赴宴。
酒过三巡,武禹襄道:“今日高兴,不如各献一技如何?”
众人响应,李亦畬首先站起来,纵身一跃,左手中指和食指央住一只苍蝇,飘然而落。众人见了,大声喝采。李亦畬正想将苍蝇捏死,法静法师在一旁说:“莫要杀生!”上前一扶李亦畬左手腕,那苍蝇振翅飞去。
杨露禅见状,又纵身跃去,用筷子粘住那苍蝇,飘然而下,众人又是一阵喝采。
法静法师见了,轻轻朝苍蝇吹气,那苍蝇又振翅高飞。
众人正在兴头上,齐声让武禹襄献技。
武禹襄令仆人拿来一只鸟笼,打开笼门,把笼中的黄鹂放置手掌之上。那黄鹂展开双翅想飞,但飞不起来,“吱吱”直叫。
众人鼓掌欢呼。
杨露禅在一旁看了,心里像悬着吊桶,七上八下,一双眼睛都瞪直了。他想:“我二下陈家沟学的太极拳推、拿、粘的技艺,为何武禹襄学到了手?肯定是有人泄露了机密。武禹襄近来没有到陈家沟,也没听说有太极拳高手来广平府。平日自己练拳必进密室,况且只教杨凤侯和杨班侯二人,是不是这两个小子泄漏出去了?”
酒宴刚散,杨露禅火急火燎赶回家,把杨凤侯、杨班侯叫进密室,大声喝问是谁泄漏了太极拳的机密。
杨班侯愣头愣脑地说:“爹,我从来没有在外面演练过,连对门的邻居花家兄妹也没有漏过。”
“你呢?”杨露禅狠狠地盯着杨凤侯。
杨凤侯是个老实人,见爹爹脸怒气,不敢隐瞒,于是把在金陀寺与李亦畬推手比武之事讲了。
杨露禅听了,脸红一阵白一阵,他狠狠训斥了杨凤侯,决定三下陈家沟。
杨露禅风尘仆仆地赶到陈家沟时,正当晌午,太阳像一盆火,照得地上发烫。草蔫了,打着卷儿;小河也疲倦地顺着河沟而下,显得懒散;一头黄牛汗津津地蹚进小河,牧童的笛声有些急躁。
杨露禅走进陈家沟,街面上没有一个人,只有一条大黑狗伸着热气腾腾的舌头在大树底上卧着。
杨露禅路过陈德瑚家门口,大门开着,正巧有个长工走了出来。
“陈老先生可好?”杨露禅停下脚步问他。
那长工一见是杨露禅,叹了一口气:“祸不单行哟,陈老爷在一个月前被人毒死了,因为喝的是郑二奶奶做的银耳汤,官府认定是郑二奶奶下的毒,把郑二奶奶投到县衙门的死牢里……”
“官府有什么证据吗?”杨露禅急急地问。
“官府的衙役在郑二奶奶屋里搜到一双陌生男人的鞋子,还有一幅郑二奶奶光屁股的画像。经过官府检查,银耳汤里有毒药。”
杨露禅的脑海里猛地闪现出“绣腿”柳五的形象,那日在假山洞柳五欺侮郑盈盈的场景闪电般叠现着……
莫非又是柳五捣的鬼?他就像一个阴影笼罩着郑盈盈,压得这个秦淮歌妓喘不过气来。
一定是柳五干的,他投毒害人,嫁祸于郑盈盈……
杨露禅又问长工:“现在府中陈老爷家还有什么人?”
长工回答:“陈老爷的三个儿子都回来了,季大奶奶也在府内。”
“季大奶奶怎么看这件事?”
“您还不知道,她是个顶没主意的人,整日就知道哭哭啼啼。陈老爷入殓那一天,她哭得昏死过去,一连几天不吃不喝。您还不知道,她对陈老爷一片忠心,爱得发抖……”
杨露禅听了,顿生几分怜惜之情。
那长工又说:“陈老爷几个做生意的儿子逼着县太爷给郑二奶奶骑木驴。还说什么,如果县太爷不准,就把郑二奶奶的光屁股像贴到县衙门大门口。听说县老爷已有令,几天内就要将郑二奶奶在十字街头骑木驴……”
杨露禅道:“我到府中先找一下季大奶奶。”说着前脚已踏进门来。
长工道:“您还不赶快去看看您师娘,您的师父已押在怀庆府衙门的死牢里……”
“什么?”杨露禅听了,满眼闪烁金花,脑袋“嗡”的一声,几乎跌倒。
“杨爷,您甭着急,着急也没用。”长工已不唤杨露禅为哑巴,改用了杨爷的称呼。
长工扶着杨露禅,细说了缘由。
原来十几天前的一天晚上,陈长兴全家人正围坐在院子里纳凉。陈长兴摇着大蒲扇煽着蚊蝇,正给家人讲陈家太极拳的来龙去脉。忽听门外人声喧嚷,从门口闯进几个如狼似虎的公差。为首的一个差头凶神恶煞般地向道:“哪个是陈长兴?”陈长兴坦然答道:“我是陈长兴。”上来两个公差抡起木枷就把陈长兴押了。陈长兴心想:“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于是大大方方地随他们去。陈长兴的老婆王氏拦住公差问道:“老爷子犯了什么王法?”一个公差吼道:“自有原因,啰嗦什么!”差头道:“咱是公事公办,有话你找知府大人,可以到知府大堂上辩说。”陈家的人个个上前辨解,都被公差斥退。陈长兴坦然道:“你们不要害怕,过不了很久,我会平安回来。”
几天后,陈长兴没有回来。据人讲,他被押入怀庆府的死牢里。这可急坏了陈长兴的家人,陈耕耘又不在家。陈家几次派人去怀庆府探听虚实,回来的人都说,跑遍了三班六房,哪里都是守口如瓶,不肯漏一句实情,都说案情重大,陈长兴必死无疑;有的人还让陈长兴的家人为陈长兴准备后事。
杨露禅思忖:“师父为人正派,平日小心谨慎,决不会干违反王法的事情。可是如今却触及官府,押入死牢,案情重大,定有阴谋诡计。”想着,快步来到陈长兴家。
陈长兴家门前景像破落,枯枝残叶狼藉,鸡粪狗屎遗落青石台阶。进了门口,只见院内花草荒芜,积水成洼,十分凄凉。
杨露禅走进陈长兴居住的小庭院,进了堂屋,往左一拐,正见炕上半卧着一个满脸皱纹、鬓发斑白的老妇人。杨露禅定晴一看,正是师娘王氏。他十分惊疑:上番离开陈家沟时,师娘满面红光,身体结实,发似黑炭,怎么过了不长时间,竟老了许多。
王氏颤巍巍立起身来,用手揉了揉眼睛,问道:“你是露禅?……”
杨露禅点点头:“师娘,是我。”
“你师父他……让人害到大牢里去了……”话未说完,王氏的眼泪就像水珠一样淌了下来。
“我都知道了。”杨露禅说着上前扶着王氏。
王氏沙哑着嗓音说:“也不是哪个缺八辈德的王八蛋,坑害你师父,要是查出来非得给他搧了不可!你师父这一辈子安份守己,放个屁也不敢吱声,老实得像块木头疙瘩。有那么强的武艺,也不屎壳螂撅腚——外露!没有着谁惹谁,连人家的高梁花子也不摘一朵。见着人家的大姑娘,躲得老远老远,见了人家发财也不眼热,你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呀?”
杨露禅劝道:“师父的为人我清楚,师娘不要太着急,别急坏了身子。”
“这一关就是十几天,大衙门关得严严的,你清平大哥、陈鹏大叔跑了好几个来回,连个屁也没掏出来!老爷子的徒弟跟走马灯似的跑来跑去,都是棋盘上的英雄——纸上谈兵!这可怎么好!一我能不着急吗?我是生吞娱蚣——百爪挠心啊!”王氏说着,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一忽儿晕了过去。
这可急坏了杨露禅,他急忙给王氏捶背,又端来一杯水,给王氏灌下。
一会儿,王氏悠悠醒来。红肿着一双眼睛,又骂道:“我和老爷子都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可是这个贼人连我们家老爷子也不放过,他要是爷们,我咒他有了孩子没屁股眼儿;他要是娘们,我咒她花窟窿里长大疮!”
杨露禅见王氏愈骂愈气,愈气愈骂,愈来愈不堪入耳,于是问道:“咱们这陈家沟属怀庆府管辖,当今怀庆府知府是何人?”
王氏回答:“听说是一个叫赵德顺的人。”
杨露禅喜道:“有了。”
“有什么了?”王氏迷惑不解。
“有线索了。”杨露禅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线?什么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