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静法师、杨露禅、李亦畬三个人随小和尚穿堂过院,来到后面一个小院。只见朱门洞开,几个人奔进小院,但见破败得不成样子,院内有裸合抱不交的槐树,树上挂着一口破钟,墙壁斑驳,瓦楞上也长了许多苔藓和蒿草;屋顶有白鸽为巢,疏落的松树漏出些倦了的蝉声来。北面有五间房屋,玻璃上面系两扇纸窗,冰片梅的格子眼儿。几个人走进堂屋,正中设了一个窄窄的佛柜,佛柜旁有一个小圆桌,退光漆漆得灼亮。
法静法师上前搬去放在佛柜内的一尊观音像,这是一尊康熙五彩御窑鱼篮观音,十分精致。法静法师把观音像放到桌上,又从佛柜里取出一个香炉,也放到桌上。
法静法师也不招呼杨露禅和李亦畬,一个人把佛柜移到一边,露出一个正正方方的洞穴,长宽不过2尺,里面有个牌位。杨露禅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陈氏太极列祖列宗牌位。
杨露禅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法静法师也是陈氏太极门人。但见法静法师面色苍白,额头渗出汗来。杨露禅急忙上前扶住法静法师,问道:“法师,难道丢了什么东西?”
“太极拳谱》不见了……”法静法师神色有些慌乱。
“你也有《太极拳谱》?”杨露禅问。
“实不相瞒,我正是陈氏十四世孙陈有恒的养子,陈有恒死前把这本《太极拳谱》传给了我。陈有恒去世后,我带着这本拳谱隐遁到这金陀寺出家为僧,斩断尘缘……”
李亦畬向:“法师为何出家呢?”
法静法师回答:“说来话长,陈有恒待我真心实意无微不至。那年,他跟弟弟陈有本到湖南岳阳,只怪我临时与一个相恋女子有个约会,因此没有随养父同去,结果养父死在贼人手中。要知道,养父那时还不足四十岁啊!如果我去,定能助养父一臂之力,养父也不会死于乱贼围攻之中。我悲伤之余,于是与那个女子诀别,悄然来到此地隐居。后来,太和堂的陈掌柜认出了我,他回陈家沟告诉了陈有恒的弟弟陈有本。陈有本亲自来到这里,请我回陈家沟。我夙愿已定,婉然谢绝了。陈有本见劝不动我,便回去了。一晃儿已是四十多年了……”法静法师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太极拳谱》丢失了,要是落到贼人手里,真是作孽呀!”
杨露禅说:“我听师父说,陈氏太极拳的拳谱早已丢失,现在流传下来的几部都是假的,想必这部拳谱也是假的!”
法静法师道:“你师父有个怪癖,好像别人的都是假的,只有他的才是真的。亦畬,你那么有学问,又喜爱拳术,以后也请你写一部《太极拳谱》。”
李亦畬笑道:“弟子才疏学浅,岂能当此重任呢?”
法静法师疑惑地说:“是谁走漏了风声?贼人怎么会知道我有这部《太极拳谱》呢?”
杨露禅回到家后,正见武禹襄在家里等他。武禹襄道:“你回乡后震动了广平府,广平知府也想观赏你的太极拳,订于后日在城里东大街灵武堂举办武会,请你参加。”
杨露禅道:“以武会友,这倒是一个机会。”
第三天,武禹襄与杨露禅来到灵武堂,这灵武堂是当地的一处文物古迹,相传是明嘉靖年间所建。有三间五脊六兽出簷雕花的大红门楼,门上悬挂一方金字长匾,上书“灵武堂”三个金色棣字。门外左右两块巨形方石,供上马之用,名为上马石。
今天是武会大门前车马成行,前来观武的人如潮水般涌入会场,大家都用敬佩的目光瞧着杨露禅。
杨露禅和武禹襄登上五层石阶,迈过二尺半高的门坎,见院中有座假山,山石正中雕出“武功振兴神州,拳艺源远流长”十二个字。转过假山,有条青石板铺成的甬路,直通到演武厅前,甬路两旁松柏遮天蔽日,鸟语花香。
厅台十分讲究,台上铺着龙虎斗的绒毯。台的两侧刀枪架上,十八般武器俱全,件件寒光闪闪,冷气逼人。
台前有五丈见方的台池,上面结着藤网,是以防比武失足所用。台上数十张方桌前坐着各路豪杰,他们都站起来跟杨露禅、武禹襄打招呼。送水端茶的佣人,穿梭般地忙碌着,吆喝声络绎不绝。
众人把杨露禅、武禹襄迎入座位,佣人递上两杯热茶。
这时,大门外有人高呼:“知府大人到!”老态龙钟的知府带着妻妾儿女,由大门缓缓而入,府差前呼后拥,众人赶快让开一条道路,知府等人鱼贯而上厅台。众人都离座相迎,把知府请入正席。
“哪位是杨露禅?”知府佝偻着身子问。
杨露禅小心地站起来,答道:“我是杨露禅。”
知府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大名鼎鼎的杨露禅,竟是这么瘦弱、矮小。
“是你到陈家沟装聋作哑地把陈长兴的太极拳偷了来?”
杨露禅躬身道:“正是。”
知府的女儿嗲声嗲气地说:“哟,爹爹,就他这么一个柴禾般的身子,还是一个太极拳英雄呢,真叫人难以相信。”
武会公推武禹襄为台主,武禹襄见日上三竿,便向台上的众位豪杰拱手抱拳道:“小弟今日受众人委托,做了台主,实是才疏艺浅,不堪重任,只是大家赏脸,请来众位豪杰,借着这个时气,舒展一下身体筋骨,望众位献出绝技,以饱众人眼福。”
李亦畬也在台上,他有意想为舅舅捧场,于是站起来,走到台前,朝众人拱手道:“我乃雕虫小技,想先抛砖引玉,众人不必见笑。”他脱去长衫,起身出手,脚跺“五朵梅花步”,拳掌上下翻飞,如同旋转的飞砣,博得众人一片掌声。演了半个时辰,收势抱拳,返回座位。
有人开了场,各路豪杰便争先恐后登台献技,刀枪棍棒,斧锻钩叉,刀光剑影,夺人眼目。现拳脚的,有少林拳、武当拳、螂螳拳、形意拳、鹰爪拳、通臂拳、燕青拳、八极拳……各显神通,惊心动魄。知府连连拍案叫绝,可是知府夫人却倚着丈夫肥胖的身体发出一阵鼾声。
这时,台下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我也来凑个热闹。”
大家朝台下看去,只见有个六七岁的孩童憨憨地站在下面,黑脸膛,一双虎目。
武禹襄来到台前,向他招呼道:“小傢伙,你也会武艺吗?”
那孩童大踏步地从台阶走上厅台,朗声道:“你知道古时候有个叫甘罗的人,十三岁就当丞相吗?你知道岳飞的儿子岳云一杆大锤闹金营吗?”
武禹襄笑道:“知道,知道。”
孩童认真地说:“那就对了,我也来比试一下。”
知府一见这孩童言语不俗,十分喜欢,连忙说道:“这小后生可畏!禹襄,你就让他给大家表演一下吧。”
孩童听了,哼了一声,一甩袖子,抹去鼻涕,来了一招“金鸡独立”,姿势虽显得幼稚,但是准确无误。众人一片喝采。
孩童又起身出手,蹦跳蹿跃,扑打滚爬,好似一只下山小老虎。然后又一招“猿猴扑月”,扮成各种猴态,或跳跃,或窥望,或瞻前顾后,或前仰后合,惹得众人一片大笑之声。
孩童表演完了,收势抱拳。知府将他唤到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知府问。
“郝为真,人家叫我小为子。”孩童干脆地回答。
“家住哪里?”
“家住太和宫杂货铺对面,我爹是卖粮食的。”孩童的声音清朗,毫不拖泥带水。
“你跟谁学的拳脚?”知府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我拜天地为师。”孩童稚气洋溢的小脸蛋上,酒涡一起一伏。
“天地是什么东西?”知府自言自语道。
孩童“噗哧”一声笑了,又说道:“我时常偷看大人们练武,照葫芦画瓢,学了几下子。”
“好,我赏你二十两银子。”说着,知府朝一个府差一挥手:“你去拿二十两银子来!”
府差去了。
“哼,扮了几个猴相就值二十两银子?”知府夫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见丈夫要拿银子犒赏这个孩童,不满意地嘟嚷道。
知府不耐烦地朝夫人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孩童天真地说:“我可不是妇道人家!”
知府对孩童说:“我没说你,你下去吧,一会儿你就可以得到二十两银子了。”
孩童执拗地说:“我不要银子,我要和杨露禅比武!”
众人一听,笑得前仰后合。
孩童认真地说:“我想见识一下他学的太极拳。”
杨露禅笑着离座来到孩童面前,说道:“小傢伙,咱们推手吧。你用两只手,推我的一只手,如何?”
“这才算是个男子汉!”孩童满意地说着,拉开架势。
杨露禅伸出一个手掌。孩童伸出双手掌,狠命朝杨露禅推来。杨露禅手掌分毫未动,孩童却像一个弹起的皮球一样,蹦起有几尺高,然后落在莲花池的藤网之上,像皮球一样,弹上跳下,引得众人大笑不止。
孩童一个翻身,跃到地面,朝杨露禅一抱拳:“杨露禅,咱们后会有期!”说着,钻入人群不见了。
杨露禅也朝孩童跑去的方向一拱手道:“小英雄,后会有期!”
这时,上来一个壮汉,也不自报姓名,腾腾几步,来到刀枪架前,伸手掂起两个镏金方锤,把双锤一击,火花四溅。
“杨露禅,跟小孩子玩有什么意思,跟大爷我比试比试!”壮汉气昂昂地说。
杨露禅没有见过此人,想是外乡之人,也从刀枪架上抽出一根九尺多长的白蜡杆子,在手中一握,对壮汉道:“进招吧!”
壮汉猛地举锤,朝杨露禅头顶砸来。
杨露禅把身子往右一闪,跳出五尺开外,顺杆粘住两个锤把,向外一带。壮汉只觉得身子向前栽,跄踉走了几步,才收住脚跟。
壮汉锤分左右来了一招“双马出槽”,两锤朝着杨露禅两耳击来。杨露禅见来势凶猛,急忙缩头,同时横扫杆子,杆子挑起壮汉,壮汉离开台面足有十几尺;杨露禅用白蜡杆子戳着他的臀部,绕场一周。那壮汉“吱呀”乱叫,大喊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