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越、典隐、赵晃等向邹虎辞行,没有人知道他以后会如何。典隐甚至觉得如果邹虎真因他们而死,那么这好人国真没救了。
他小声道:“要不你真跟我们走吧,至少现在避避风头。”
邹虎摇头道:“邹某的根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典隐心中为他不值,却不知该如何劝,也知道劝不动,便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末了,一行人走向隧道深处,只留邹虎孤单的背影目送。
百生从城楼上下来。望着苏越、典隐一行人在幽暗的隧道中渐行渐远。他走到邹虎面前,显出尽最大努力压住怒火的脸色道:“现在可以放我师兄吧?”
“他们还没有……”他话未说完,便被长藤缠住,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百生手里拿着钢刀抵着他脖子,一只脚踏着他胸口,恶狠狠地道:
“我现在一枪桶了你,一样可以放了我师兄你信不信!”他话刚说完,邹虎身边的卫兵就冲过来,都被百生一个个甩开。
他身后的军士们看到自己的主将和弟兄被人如此欺负,一个个蠢蠢欲动。兀突怕军士哗变,叫喊着让百生不要乱来,却因被绑住双手,阻止不了。
百生拿枪抵着他的时候正踩着他长长的头发。邹虎头一歪,就被自己的头发揪着肉。百生觉得自己可能过于鲁莽,慌忙把脚移了移。
邹虎也从地上爬起来,头发上沾了灰尘,使他看上去像个老人。以百生的眼光看,他既可怜又窝囊。但邹虎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看上去反而更谦卑,他缓缓地道:“百生将军说得对,邹虎一世为人,该信守承诺。”于是亲自给他解了绑。
没想到兀突双手一挣脱,便用祁术从地上长出一块树根,将邹虎罩在墙上动弹不得,然后拉着百生就往隧道深处追。跑出去没几米,又让身后长出一排树墙,以挡邹虎和他的军士们。
百生边跑边道:“你刚才提醒我才反应过来,这是邹虎的军营!这样对他,他属下会不会哗变?”
“我腾出手来了,还管他哗不哗变,大帅交给我们的事情最重要!”兀突说着顿了顿,“真不好收拾了,从别处调兵来处理就是。”
在苏越不断的催促下,六人在隧道里走得很快。廖庭蕴和赵晃在前,典隐和童犀在中,苏越和吴道有垫后。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不是人走路,倒像是长鞭在地上拖动的声音,细微紧凑。苏越和吴道有最先感觉到,但他俩还没来得及告知他们,脚下就突然长出数不清的灌木藤条。灌木极密,让人迈不开脚。藤条又在灌木下,密密麻麻地手都伸不进,像是陷进了泥潭,如何抬脚,又如何去拔?
脚步声渐近,所有人都知道是兀突追上来了。
果然,转眼间,兀突便到了眼前。百生在他后面,背对着他,防范邹虎他们追来。
兀突本可以直接在地上长出木刺。但是他这两天吃了他们不少亏,他自觉祁术变幻无穷,潜力巨大,因此只要想得周全,专心对付,定能好好耍弄他们一番。
兀突笑道:“诸位何必走得这么急?绑了我这么久,在下还没回礼呢!”说着双手做一个手势,不知从何处飞来十几根削尖的竹矛,径直向他们刺去。最靠近的苏越手起刀落,竹矛一根根掉在地上。吴道有早已打开了苏越背上的七术盒子,七把刀从盒中亮出来。吴道有取出一把,刀放平,斜着往苏越脚下一插,只听一阵灌木被折断的声音,接着他按着刀柄往下一揿,苏越便被弹出来。
赵晃眼前一亮,因童犀和廖庭蕴离他最近,他学着他师父先把廖庭蕴救出来,又把童犀也救出来。里面的救外面的,外面的救里面的,眨眼间,所有人都出来了。
几人都是高手,思维灵敏,反应敏捷。兀突终归手脚上没他们快,又架不住他们人多。苏越刚被弹出来,就从木盒里抽出一把刀径直向兀突扔去。兀突就这一避的功夫,藤条灌木里便几乎都跑出来了。这几人大都是江湖上经验丰富的老手,打了这几场,差不多也摸透了兀突的打法,再加上此前众人把话都说明白了,因此配合比之前更加默契。他们交替叠攻,又跳闪不定、相隔甚远。兀突一时不知该对谁下手。错愕之际,被典隐赶将上来,一刀砍翻在地。
百生见状,早已慌了。苏越怕他暗地里又使什么藤条,七术盒里抽出两把刀就全力往他投去,速度之快,当然不是百生能躲避或抵挡的。
“咚,咚!”隧道的泥墙上传来两声响,百生便没了生息。
从百生身上和泥墙里拔出刀,苏越等人在隧道里跑得更快了。
好人国国叔府的停尸房内,停放着着兀突和百生的尸体。国叔在书房里看着这次兀突和百生的下属写得此次追击赵晃的战报。这是八郡的镖卫营传过来的方法。
国叔翻阅战报,看到兀突和百生一而再、再而三要杀苏越等人,他没动声色,看到写邹虎敢违抗他的命令而执意执行国主的命令时,他竟然心里一动,当下写调令,盖帅印,要请邹虎来都城做提督,负责京畿护卫,并写明让他接到调令,立即动身。国叔打发人刚走,又看到好几条战报里说西界关上下将士巍峨如山,非邹虎之命不从,又十分后悔。当即又派高手在邹虎赴都城述职的路上将其暗杀。
两日后,邹虎与其马弁便死于距前几日安营处不远的树林中。而此时的苏越等人,早已离了好人国。
一行人中少了赵晃,因为一出隧道,他便赴德郡宛京复命去了。
众人的包袱在狱中被搜走以后,相还时便只剩下几本书了,银两细软都被拿了个精光。吴道有是个不管钱的人,也没多少钱。因此就算有酒馆客栈,他们也没钱进去歇脚休息了,更何况好人国国线以北是座山林。众人便在这山林中继续前行。
童犀看看苏越和典隐,朝前问道:“这面向南么?”苏越和典隐都不搭理她。吴道有看了看,也道:“你们不知道这条道已被堵住了吗?”
苏越道:“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我们离了南国,无忧镇、孤子城、馒儿沟、新蜀、横步山,历经千辛才到这里,光听人说,自己不去看看,就这么回去,不甘心啊!”
吴道有点点头表示理解。
童犀却翘起嘴巴,喃喃不止。苏越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必须每个人都能坚持到底,不然真遇到困险,一个人的牢骚会感染所有人。他向典隐示意一下,典隐对童犀道:“你不是最想回家吗,怎么?”
童犀像一个被先生批评了的学生,不反驳,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或盯着她,或劝解。
童犀忽然眼泪就下来了,接着放声大哭。典隐劝慰着她,廖庭蕴轻拍她后背。
童犀带着哭腔道:“这一路太惊险了,一不小心命就没了,不管你们谁在路上死了,我怎么对得起你们?”说完又放生大哭。
苏越大笑一声,上前道:“我还当什么事儿呢!你以为我们都是为你吗?我们也为我们自己,你老哥你知道,他是为了找姐姐,我和青竹先生都只愿逃离幽州,寻找一个无人知道我们过去的僻静场所。”
童犀哭着道:“你们不用安慰我。”转过头来又问廖庭蕴道:“姐姐,你跟我说实话,你不怕吗?你那天在好人国的王宫里……”她话未说完。却被廖庭蕴捂住了嘴巴。
廖庭蕴冷笑道:“你可真给自己长脸!我们说好听点是一路的行伴,说不好听点就是相互利用,我们负责一路上照顾你,你负责告诉我们去的地方是否是中原,因为只有你去过中原。没有什么好害怕好后悔的。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与你无关!”
童犀不再哭了,擦擦眼泪,大踏步的往北走。
几日之后,原先的山林已经变成了越来越多光秃秃的石峰,而且座座都挺拔陡峭,又看见远远的有座简陋的木楼,门楣上方的牌匾上刻有“君回头”三个大字。众人明白,这是好人国最后的关口。木楼上有守军也看见了他们,一个个举起弓箭,让他们停步。过一会儿,便有几骑人马赶到,将他么团团围住。苏越等说自己是邹虎将军的朋友,来人中有一位数了数他们人头,又观察了一阵,道:“他们说得没错,邹将军来信说了,与他们相符。”说完就签出几匹马来让他们上坐,接着策马奔腾,来到了木楼上。
苏越和典隐希望能放他们过去。守将却道:“你们过不去,前面名唤奈何崖,此地叫折翼谷,这里到处都是天堑。原先还有栈道,只是我国之主不堪北方无尽的山匪之扰,便把栈道给烧掉了。现在巨石上光溜溜的,小鸟小雀都飞不过,更别说你们了。我们这里不是阻拦行人的关口,众位英雄也看见了牌匾上‘君回头’三个字,就是要劝北行的人们,不要再往北走了,往北没路咯。”
众人随着守将木楼的阁楼上四处眺望,果然如他所说。处处都是石峰、断崖,峰峰相接,直插云霄;崖崖相连,如巨人侧卧,人望奈何,鸟飞折翼。不是天仙神鹰,谁能上此崖、攀此峰?
众人向那守将和他的属下告别,悻悻向南。众人都有些不快,童犀更甚,离开之时总是红着眼睛望着那木楼方向潸潸落泪。典隐安慰她不要心急,心诚自然能回家。她却道:“我是可怜木楼里那些人。你看他们为这个国家和它的子民在这荒山野岭中牺牲了多少青春年华,不能享受与家人的团聚,他们被派到这里,必没有一技之长,等他们归家以后,依旧一无所会。可是这辈子却毁了,明明是为国为民,却如坐牢一般。相较而言,我的日子虽然也常有凶险,却比他们有趣多了。”
典隐笑道:“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了。”
五人一路往南,几日之后,看到了当初那个隧道口,继续南行,依旧是漫山遍野的松杉茅草,不见道路。往南走了数日都不见人家,若不是靠着洞庭公主送的两本书以及多年行走绿林的经验,众人早已迷路。这一日行走到下午,存水已经饮尽,偌大的山林中竟然找不见水源。众人都口干舌燥,于是苏越安排廖庭蕴留下陪着童犀,自己吴道有和典隐师徒分头找水。
背向走了没多久苏越便远远地喊着众人。
众人来到苏越走的那条寻水的道上时,他已经从那条道上斜拐进一处山湾里去了。所有人都很好奇,因为那里有一张白白、圆圆的“饼”,仿佛一轮圆月,又像一块大月饼。远远地便能闻见一股淡淡的果香味,越走近香味越浓。待走进湾里寻到苏越时,却发现那其实是一棵大树,“圆月”像是他的果实。这棵树很奇怪,无枝无叶更无花,光秃秃的只有一根硕壮的圆润盈满的树干。褐色的树皮中散布着闪电状血红色的丝。
童犀自打闻到这股果香后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众人站住之后,她依旧盯着那圆桌大小的“圆月”向前冲。典隐想拉她,却没拉住,于是伸脚向前一勾,童犀不觉吃了这一绊,摔了个狗啃泥。
她转过身来,见众人都笑着看自己,心中有气,都在一张脸上。典隐道:“莫急着冲,小心找了它的道儿。”
童犀怒道:“这有什么道?只不过是一块压扁的大桃子!你们还充什么绿林好汉,野果子都要跟个小姑娘抢!”说完站起来又要走,苏越上前一步也拉住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与童犀道:“丫头别急,你看!”正说间,将石子用力往那树根下一砸,只见土块下陷,隆隆巨响,树根下顿时陷下去一个深坑。众人惊惧,都走近去看。只见那坑下深不见底,只见着数不清暗红色的树根。
典隐看了看苏越,轻轻地问他师父道:“这是甚树?”
吴道有与苏越对视了一眼,笑道:“此树名唤食人树,又叫蛇蝎果,喜欢生长在阳光茂盛而又缺水的山地。地上只有一根茎,成熟后长一棵果实,地下却是根深蒂固。这种树的根系不仅繁多,而且末端有蹼,既能吸水,随着树龄的生长还可以把地下的干土往后推,因此此树周边一般都有陷阱。不管是人还是野兽,在这种缺水的山地都极易被蛇蝎果的果香吸引,待人或兽如果不解情况贸然前往,就会跌入陷阱。你看此坑,宽不过一尺,却深不见底。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不死也残啊!等你死了,便是他的养料。”
典隐深以为意,想了一想道:“那如果是鸟儿呢?”
吴道有继续道:“有些小鹿、小羊可能比较轻巧,地下的根系要是离地面稍远一点,土层变厚能救他们一命。飞禽还有双翼。对付他们,蛇蝎果还有办法,这也是为何他叫蛇蝎果。你看那果实又大又圆,色白如玉,香气四溢。可是果实上有三根‘蛇牙、蝎刺’不仔细根本瞧不见。短时间内,要是碰到那“蛇牙”两次,那大果子就会立马合拢,将猎物活活捂死。”
童犀听到这里暗自庆幸,也醒悟方才确实大鲁莽了。她有心想跟没事人一样,却始终拉不下脸来。
典隐道:“那怎么办?看着果子吃不到嘴里活活渴死?”
苏越道:“老弟,你镖打得最好。你用石头把那几根刺打掉。”典隐明白了他的意思,拾起几块石头,“咻”地一声,不偏不倚地打掉了一根刺,再欲动手时,苏越忙伸手拦住他道:“先等一会儿。现在打过去,它会把果肉卷起来,就要等好几天才能舒展开了。”典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隔了一盏茶功夫,典隐终于用石子把果肉上的三根刺都打掉。苏越用刀小心翼翼地切了几块果肉下来,供众人分食。拿到童犀面前,她先瞄了一眼,苏越见她仔细地盯着,便劝她赶紧拿着。她却扭过头去,只道嘴里不渴。劝了几次就是不吃。大家都知道他的小脾气,便没再说,只是把剩下的包好,等她小脾气过去了,自己开口要。
休息了一会儿,众人要起行。童犀却道:“你们先走,我要出恭。”
典隐嗔怪道:“休息了这么久,怎么动身了才解手?”苏越杵杵他,示意他莫开口。童犀不理她,苏越劝道:“没事,要不了多久,我们慢慢走吧,等她追上来。”
众人拾掇好便走。童犀开始东望望,西找找,像是在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看他们走得远了,才慌忙朝那树走去。幸亏根底下的深坑并不宽,她一脚也能跨过。只是她脚刚迈进来,刚好碰到了一个被典隐打得只剩矮矮一截的“蛇牙”。她觉得典隐已经拔了“牙”,便不会像苏越说得那样被卷起来。因此也不在意,切出一块拿在手里便狼吞虎咽起来。果实着实好吃,香如桃,味如梨,水分充足,满口皆汁儿。没想到离树根太近,她一个没站稳,害怕坑里,双手便往果子上揿,慌乱中刚好触碰到第二根残刺儿。“啊”的一声还未喊出来,便被那蛇蝎果一把卷起,一层一层裹了粽子。她嘶声力竭地喊着。可惜那果肉厚实,又卷得紧,外面只听着嗡嗡声隔着五尺听都跟蚊子似的。
苏越等知道童犀说出恭只是个借口,他们再吃蛇蝎果的时候,她的脸上写满了“馋”字,,就在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等她。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苏越让廖庭蕴去看看。廖庭蕴走进山湾里没寻见童犀却远远地看见蛇蝎果像床被褥一样卷在一起,便觉不妙。她运起内力,踏草踩枝,向那棵树狂奔而去。枝叶窸窸窣窣地颤动声惊动了苏越和典隐。他们跑进山湾里看见廖庭蕴化作了飞影,远处的蛇蝎果卷得鼓鼓囊囊,便明白了大概,也都即往前跑。吴道有最后一个跟上,他看见廖庭蕴横剑正要切断那棵树,在狂奔中急喊道:“莫砍莫砍,等我过来。”话刚说完,他也到了那棵树下,拦在那棵树前。
典隐急道:“师父,救人要紧。赶紧砍断呐!”
廖庭蕴举剑指着吴道有道:“死老头给老娘起开!”
吴道有冷哼一声,一晃手,斜勾着左脚竟然踢飞了她手里的剑!并大声道:“她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可你们这一下要是弄破那跟肥硕的树柄,柄中的乳汁倒灌进蛇蝎果里,没两下她就给活活憋死了!”
“那如何是好?”典隐急道。吴道有不答话,接过他手里的刀像那果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