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凯勒
没有一种友谊比师生之情更神圣,而海伦·凯勒(1880—1968)和安妮·萨利文(1866—1936)的友谊堪称其中最伟大者。
海伦·凯勒不满两岁时,疾病夺去了她的视力和听力,使她与世隔绝。之后的近五年里她长大了,正如她后来描述的:“粗野且难以驾驭,高兴时便傻笑,不满时则又踢又抓,发出令人窒息的尖叫,简直要刺破耳膜。”
安妮·萨利文从波士顿的帕金斯盲人学校来到亚拉巴马州的凯勒家,改变了海伦的生活。萨利文因眼部感染而成为半盲人,始终未能痊愈。她带着自己的经历、百折不挠的奉献精神和爱,来到海伦身边。通过触摸,她能与小女孩的心灵对话,三年之中,她教海伦用布莱叶盲文读写。十六岁时,海伦的口语已经很好,可以上预科和大学了。1904年她以优异成绩毕业于拉德克利夫,之后像她的老师一样为帮助盲人和聋哑人奉献出一生。这两个女人的友谊始终不渝,直至安妮去世。
海伦在自传《生命的故事》中描写了安妮·曼斯菲尔德·萨利文的到来。
在我记忆中,安妮·曼斯菲尔德·萨利文老师到来的那一天是我一生最重要的日子。想一想自己的生活在这前后天壤之别般的变化,我心里便惊诧不已。那是1887年3月3日,再过三个月,我就满七周岁了。
在那个不寻常的午后,我站在门廊上,一声不响地等着。从妈妈的手势和屋里匆匆来往的人们那里,我隐约猜到会有不平常的事发生,于是我走到门口,在台阶上等着。午后的阳光穿过覆盖着门廊的团团簇簇的忍冬花,照在我仰起的脸上。我的手指几乎是不自觉地在熟悉的叶子和花上流连,刚刚绽开的花儿在迎接这南国的春天。我不知道未来将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奇迹或惊诧。连续几个星期以来,愤怒和苦涩在吞噬着我,其后便是深深的倦怠。
你是否曾有这样的经历:在浓雾弥漫的海上,那迷雾如同有形的白幕包围着你,紧张而焦虑的巨大的航船,借助着测深锤和探深索,摸索着驶向岸边,而你内心狂跳不已,在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我开始接受教育之前,就像那条船,只是没有罗盘和探深索,无从知道自己到底离港口还有多远。“光明,给我光明!”我的心在这样无声地呐喊,就在那一刻,爱的光辉照在了我身上。
我感觉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我以为是妈妈,就伸出了手。有人抓住了它,把我抱紧,紧紧拥在她的怀里。她来向我揭示一切,更重要的是,来爱我。
老师来的第二天早晨,她把我领到她的房中,给我一个洋娃娃。这是帕金斯学校的盲孩子们送的,劳拉·布里奇曼为它缝制了衣服,这些是我后来知道的。我拿着它玩了一会儿,这时,萨利文小姐慢慢地在我手上拼出“洋娃娃”这个词。我立刻被这种手指游戏迷住了,并努力地模仿。当我终于成功地把字母准确拼写出来时,脸上洋溢着童稚的喜悦和骄傲。我跑下楼,来到妈妈面前,擎着手,拼写出“洋娃娃”这个词。我当时并不知道我是在写字,甚至不知道有字的存在。我只是像猴子一样模仿,让自己的手指移动。在这以后的日子里,我学会了拼写许多词,但并不理解它们的意思。其中有“针、帽子、杯子”和少数动词,如“坐、站和走”。老师和我一起度过了数周之后,我才明白每个事物都有一个名字。
一天,我正在玩新洋娃娃,萨利文小姐把破旧的大洋娃娃也放在我的膝上,拼写出洋娃娃这个词,竭力让我理解“洋娃娃”对两者都适用。那天早些时候,我们曾为“杯”和“水”这两个字苦苦纠缠。萨利文小姐尽力让我明白“杯”是指杯子,“水”是指水,而我总是把两者混淆。绝望之中,她暂时放下了这个题目,待有机会再重新捡起。我对她的反复努力变得很不耐烦,抓起新洋娃娃,摔在地上。当我感觉到摔破的洋娃娃的碎片就在脚下时,我非常开心。在脾气发作之后,我既没有懊悔,也没有歉意——我从未喜欢过洋娃娃。在我生活的寂静和黑暗世界里,既没有强烈的感伤,也没有太多的柔情。我感觉到老师把碎片扫到壁炉边,有了一种满足感,我的不快便消除了。她为我拿来帽子,我知道我要出去,到温暖的阳光下。这个想法——如果这种无言的知觉可以称为想法,让我高兴得又蹦又跳。
我们沿着小路向汲水房走去,笼罩着汲水房的忍冬花香吸引了我们。有人在汲水,老师把我的手放在喷水管下。当清凉的水流冲着一只手时,她在我另一只手上写出“水”这个字。开始很慢,后来写得很快。我静静地站着,全神贯注于她手指的动作。突然,我有了一种朦胧的意识,像是记起了早已忘却的东西——一种恢复思维的狂喜,不知怎的,语言的秘密向我揭开了。于是,我明白了水就是在我手上流过的奇妙而清凉的东西。这个生动的字眼唤醒了我的心灵,赋予它光明、希望和欢乐,使它获得了自由!当然,障碍依然存在,但那些障碍总有一天会被清除。
我带着求知的渴望离开汲水房。每个事物都有名字,每个名字都带来一个新想法。当我们回到家,我触摸到的每个物体都好像拥有了生命,都在颤抖,那是因为,我是用已经获得的一种新奇的眼光看待一切。刚一进门,我就想起被我摔破的洋娃娃。我摸索着走到壁炉边,捡起那些碎片。我试图把它们拼合在一起,但却无法做到。接着,我眼里涌满泪水;因为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第一次感觉到悔恨和悲伤。
那天我学会了许多生字。我不能完全记起是哪些字,但我清楚地记得“妈妈”、“爸爸”、“姐妹”、“老师”就在其中——这些字词使整个世界像花一样为我绽开,“如盏开的毛蕊花”。在那个不平常的日子就要结束时,我躲在小床上,重温那一天带给我的欢乐,很难找出一个比我更幸福的孩子,我第一次渴望着新的一天到来。
安妮·萨利文在信中描述了她所看到的发生在海伦身上的“奇迹”。
这天早晨,我的心在欢快地歌唱。奇迹发生了。理解之光照耀着我的学生幼小的心灵,看,一切都改变了!
这个星期之前还粗野的小东西,变成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孩子。我写字的时候,她坐在我身边用苏格兰毛线钩织一条红色的长链,表情宁静而快乐。她本周学会了这种编织法,并对这一成绩感到非常骄傲。当她成功地钩织出一条可以横贯房间的链子时,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臂,把她第一件手工作品爱惜地放在面颊上。现在,她允许我吻她了,并且在特别温顺的时候,她还会在我膝上坐一两分钟;但她并不回报我的爱抚。这一大步——重要的一步——已经跨过来了。这个小小的野孩子第一次学会了顺从,她发现服从并不是件很难的事。现在,对已开始在幼小的心灵中激发出来的可爱的才智加以引导和雕琢,是我的任务,对此我欣然接受。已经有人在谈论海伦的转变。她父亲早上去办公室或晚上回来时,会进来看着她自得其乐地把珠子穿成串,或在缝纫板上织横线,他会感慨:“她是多么安静!”我刚来的时候,她的行动如此僵硬,总使人感觉她有点不自然,近乎怪诞。我现在注意到她的饭量小多了。她父亲为此非常烦恼,急于带她回家。他说她想家了。我不赞同他的想法,但我想我们是很快就要离开这小房子了。
这一周海伦学了几个名词。“杯子”和“牛奶”对她来说最难,拼写“牛奶”时,她指向杯子,拼写“杯子”时,她做出倒饮料的手势。这说明她把两个词混淆了。她还不知道每个事物都有一个名字。
(1887年3月20日)
今天上午我必须给你写封信,因为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海伦在学习上迈出了重要的一步。她知道了每个事物都有一个名字,而写在手上的字母就是她了解想要知道的一切的钥匙。
在前面的一封信中,我想我说过“杯子”和“牛奶”两个词对海伦来说最难。她把这些名词和动词“喝”搞混了。她不知道“喝”这个词,每当她拼写“杯子”或“牛奶”时,就做出喝的动作。今天早上当她洗脸时,她想知道“水”这个词。当她想知道任何东西的名字时,就指着它拍拍我的手。我当时拼写出“水”这个词,在早饭前并没多想此事。后来我想到,借助这个字,我也许可以解决“杯子——牛奶”的难题。我们来到汲水房,让海伦拿着杯子放在出水管下,我来抽水。清凉的水涌出,蛊满了杯子,这时,我在海伦空着的那只手上拼写出“水”。这个字紧接着清凉的水流过手上的感觉而来,似乎令她很惊骇。她扔掉了杯子,怔怔地站着,脸上露出一种新的光彩。她把“水”字写了几遍。接着,她蹲在地上,问它叫什么,然后指了指水泵和花棚,这时她忽然转过身,问我的名字,我拼写出“老师”。这时,保姆把海伦的妹妹带进汲水房,海伦拼写出“婴儿”,随后又把手指向了保姆。回屋的路上她一直很兴奋,学会了她触摸到的所有东西的名字。在短短几个小时之中,她学会了五十个生字,其中有“门、开、关、给、去、来”等等许多单词。
又及:昨晚我没有及时写完信寄出,所以再加上几句。海伦今天早上起床时,像个光彩照人的仙女。她轻轻地从这件东西换到那件东西,问我所有这一切的名字。她一高兴就吻我。昨晚我上床时,她自己偷偷钻进我怀里,第一次亲吻我,我心里高兴坏了,觉得自己都要飞起来了。
(1887年4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