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车上船上或者飞机上,相邻位子的人一般互相不打招呼,为的是省事,互不理会,互不干涉,各管各的,彼此都感觉自在。有时也会有一些别样的邂逅。在一次外出途中,记得是在青岛往济南的火车卧铺包厢里,碰到一位健谈的旅客。看上去他的年龄比我长一些,我们之间相谈煞是有趣。是从我向他借火开始的,他热情地与我说话,我大约也作出了相同的回应。他立马打开话题,从一条新闻说起,说及跟他工作有关的一些事情。基本上是他在说,我说得很少。在交谈过程中,我们感觉到彼此对现实的认知有一定的相似性,因此更加增添了相互交流的兴致。他说得很有兴致,我听得也蛮有兴致。说到一些比较敏感的话题,平常在职场上不能谈的话题,他说得非常坦率。我们直抒己见,毫不躲闪,坦诚又率真。为什么会聊得如此敞开?
在聊的过程中,谁也没有给对方名片,谁也没有问对方在哪个单位工作,始终不知道对方是谁。这就是原因所在。聊完之后走人,互道拜拜,各奔东西。相互不通姓名和身份,实际上都是蒙面人,脸上都戴着面具,脸上有面具心里便没有了面具。反之,如果相五亮明身份,拿掉脸上的面具,那心里边就戴上了面具,有些话就不能那样说,交谈又是另一种氛围了。我和那位邂逅的老哥,对于各自的具体情况相互之间始终不说不问,内心似乎有着默契,心照不宣的默契。蒙上面孔,敞开心扉。
在职场上,各人都有自己的身份,上级下级,左职右职,区分得非常清楚。一个人说什么话,怎样说话,必须跟他的社会身份、职场身份相一致。所谓的打官腔老百姓很反感,从某种角度上言也是属于不得巴,有职务者必须说与其身份相一致的话语,稍不留心,没有控制好分寸,过了头,昕起来就像在打官腔,令人生厌。没有办法的事,他必须说跟他身份一致的话语,只能说跟他身份一致的话语。如果说出跟身份不相符的话语,那肯定会带来麻烦,说得越多,招来的麻烦可能越大。人在不同的场合,身份不一样,在家里是丈夫,在商场是顾客,在飞机上是旅客,在职场上可能是什么长,或者不是什么长,也就是说,在不同的场合,扮演不同的社会角色,说不同的话语。我插队的时候,社员盯一起在地里干活,队长经常讲故事,他的故事有时候带色。有一次他讲一个带色的笑话讲得兴致正浓时突然停住,话锋一转,说:今天的活儿蛮多的,时间不早了,大家抓紧一点时间干啊。说毕低头干活。我们都昕得人神,不知何故,回头一看,是他年方18的女儿来了。因为女儿的出现,他作为父亲的角色被突显出来,有些玩笑话不能讲了。队长可能不属于什么官,他自己也没有拿它真当作是什么官,经常讲下流话。但是作为父亲,他想当得像模像样,看到女儿来了立马变了腔调,在女儿面前,他既像父亲,又像队长。
写作的时候有的人用真名,有的人用笔名。一些用真名写作的人,说是生不改姓,死不更名,要用就用自己的真名写文章,为自己的文章负责任。言之凿凿,铿锵有力。这话似乎还有言外之意,似乎只有用真名才是负责任的态度,用上笔名则是为了逃避责任。不能作如是理解。用真名写作,确实是负责任的表现。但是就只能说符合你的某种身份的话语,不能有所偏离,不然就像我的队长那样,遭遇"角色川冲突,尴尬得很。不可否认,符合某种身份或职位的话语,往往会受到很多的制约。所谓受到某种限制的意思,就是有可能被别人抓住小辫子,因此必须说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而话语一旦放之四海而皆准了,则会变得非常之枯燥乏味。所以另一些人用笔名写作,不是为躲避责任,而是想摆脱一些束缚,说一些应该说的话,也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前者是负责任的表现,后者也是负责任的表现。两者并不矛盾,都是负责任的表现。
中国历史上有一个人,他想写一部长篇小说,尝试第一次全凭个人的想象创作一部白话长篇小说。他还突发奇想,在写写人们穿着衣服时所做的事情之外,也写写人们不穿衣服时所做的事情。写写人们不穿衣服时所做的事情,肯定会遇到麻烦,如果他女儿知道了,一定会骂他,如果他孙女知道了,一定会为有这样的爷爷感到羞愧。如何两全?他采取一个办法,戴上面具,化名兰陵笑笑生,他写出的书叫《金瓶梅》。这部长篇小说在文学史上具有相当的地位,创下了好几个"第一",有人说先有《金瓶梅》,后有《红楼梦》。能够写出这样一部作品的一定是个在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于是有学者便在明代万历年间,另一说是在嘉靖年间,寻找作者的原名。有的学者以毕生精力在寻找,列出的疑似者名单已有数十人之多,到底是谁?不能确定。到目前为止,那位书写"奇书"的名士,还躲在历史的深处窃笑呢。
有时候不能有面具,有时候需要有面具。面具不是坏东西,蒙上面具,说说想说的话,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要找到一个可以让内心的交流畅通无阻的地方比较难,而网络给我们提供了这样的机会。在那里大家的名字可以不拘一格,大家的面具可以五花八门,在广阔而自由的空间里,大狗小狗都可以叫,都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尽管有些闹哄哄、乱糟糟,但是很真实,在里面你可以看到各种各样袒露的和隐蔽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