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电话中的自报家门,吴语要不慌那就是真木头了。他下意识地捂住手机听筒,但这个动作只能给自己遭来更多质疑罢了。
“你找老史的是吧,我把电话给他。”他只能故作镇静,“他在吃饭呢。”
“不,我为什么要找史来穆,我找你。”
“不好意思啊有个生意上的事儿!”吴语提高音量,往墙角躲去,背对着众人说,“哎哟您有事儿就有事儿吧,我一个小老板好像和你的……呃……生意……”他犹豫着换了个听起来能明白又不至于会引起怀疑的词,“没有必然……利益关系吧?”
“关系很大。你不方便说,那就听我讲完好了。”听筒那边传来沈慕的笑声,是老年人的笑,苍白无力却又透着些说不明白的感觉,“你们让我那位吹笛子的学生不明不白地消失了,还搞砸了他的计划。”
“那是他自己——没考虑好!你派这种新手嘛,赔本儿也怨不得我。小本儿生意就不兴竞争啦?”
“我何尝不知道他是多狂妄的孩子,只是十分之一的效果都没达到,浪费资源啊……听说你的眼睛越来越灵敏了,不如考虑一下,我们能不能做点互惠互利的事情?”
“你要是想让我合伙,那我可没实力。再说,我的眼睛早就好了,还是安安心心做我本来的生意最踏实。”
“生意嘛,风险也是必要的。”
“谢谢您呐!费心!我可不需要。”
“紧张是交谈的大敌啊。我只是想和你见个面,别担心,没有任何意思。另外,我现在正在一个你想不到的地方——”
吴语吓得差点没把手机扔在地上。他知道这话在黑帮电影或者犯罪片里意味着啥,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史来穆正看着他,伸出手,示意他把电话递过来。这让他颇为为难,总觉得是被绑匪威胁了又不得不求助于警察的普通小市民——这时候要是来个“片儿警”多好……
“给我电话,我都听到了。”史来穆仍伸着手,“我来和他谈谈。”
听筒那边却咔嚓一声,接着是一阵忙音。沈慕显然完全不想让史来穆介入这次交谈,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还以为又要被那老头儿给威胁了呢……”吴语有些意犹未尽的沮丧,又有些大难不死的侥幸,忽而想起来刚才史来穆的态度,转头问道:“你是咋听见我讲什么的?”
“iphone5S手机漏音。”史来穆平静地回答。
“我就说这里危险吧!”肖骆离的岳父又是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小绿,你跟我回去。”
新婚的“龙女”却一脸习以为常:
“爸,我知道你还有别的事没说,要是觉得不方便,可以直接告诉他们的上级。回省城的事情我会考虑,但是你得说清楚。”她往后束了一下头发,“见笑了,我爸就是这样,讲话没口德,但是找上门肯定有事,习惯就好了。”
男人有些不愿意,可还是摆出十足的威严感。
“现在,你需要给个解释了。既然大伙儿都在这里,不如说说究竟是什么事情让我女儿元气大伤?”
肖骆离显然有些犹豫,看到小绿冲着自己一使眼色,底气也足了:
“裂缝那一头有什么,你们肯定都想知道哦。”他的尾音依旧像在商量着并不严重的事儿,“爸,你之前听说过裂缝的传闻吧,就是里面会看到另外一片空间的?”
男人敷衍地点了一下脑袋。
“嗯,那就是了。其实,那边的空间并不是神神秘秘的玩意儿。”肖骆离看着小绿,“我们莫名被吸过去的时候,就知道肯定坏事了。当时裂缝出现得很突然,我们根本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
“是不是觉得有东西把你们往里拽?”一提到裂缝的问题,李睿便显得尤为敏感。
“对哦,就是这种感觉。明明不想去的,可是手中的书飞进去了,整个身体不由得不往里跑。我没有面对着裂缝,可是小绿看到了。”
“我一抬眼就看到裂缝了,里面有什么……说不清。”小绿抬头道。
“对对对,就是说不清的那感觉,特烦嘿!”吴语插嘴,被男人一横。
“让这小子说完!”他喝了一声。
“那……那我就继续说了哈……”肖骆离缩着脑袋,“在裂缝那边的世界,其实是和这里一样的。我们也很惊讶,但是很快就发现,在相似之中仍然有着一些不同。”
“比如说?”史来穆一直没有闲着,不知从哪儿掏出本子和笔,在旁边不停地写写画画,“你所指的相似,是环境的相似还是住民的相似?”
“都有。”肖骆离非常肯定,“可是……又不太一样。我们到的地方依旧是一列火车上,只是很快就到站了,而接站的人……是您……爸。”
“我去接你?我接我自己女儿还差不多!”男人又是一声炸响。
“这的确有点意思了……”史来穆腾出手推着眼镜,“您刚才表示,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但在他们去的裂缝另一端,似乎并不是这样。”
“而且一起来接我的,还有……”肖骆离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讲。
“还有我妈。”小绿很干脆,“她七百多年前就不在人世了,接站时却穿着套正装,是现代装没错。”
男人听到这个消息时,眼里似乎闪过一些温柔的光,但很快就在黑沉沉的背影里消尽了。他的眉头锁得像铁疙瘩,只等肖骆离继续说下去。
“还有什么异常么?”史来穆继续在小本子上写。
“有的有的。比如省城的火车站,你们都去过的哈,有个邮政中心的大楼前几年就拆掉了。可我们出站时,它还在那里。啊,还有,我在路上还看到了一个人,他长得几乎就像是历城曾经的一个‘调查者‘,没记错的话应该叫——”
“已经收集够了。”史来穆一反常态地打断了肖骆离的话,“如果要打一个比方,能不能说,它是个现实世界的镜子,只是多出了这里曾经失去的东西?”
“可以这么理解。”肖骆离对叙述的终止毫不介意,“所以尽管看到了这边没有的人活着物,我和小绿还是保持着冷静。只是……我真的不知道,看到的东西是真的,还是我们生活了一千多年的世界是真的?”
男人调整了一下坐姿,叉开两条腿,用一只手托着下巴。
“你这话,一点也不新鲜,倒有点像战国时期那个满处闲晃的老头子。”
“您难道是在说庄周?”一提到本职工作,史老师便显得胸有成竹,抑扬顿挫地吟诵着,“‘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庄子在《齐物论》里写过这个故事,今天也算是妇孺皆知。不过,当看到失而复得的东西时,能冷静地审视和比较,能保持着怀疑之心,当今能做到的生物又有多少?肖骆离,小绿,你们其实非常不容易,也非常伟大。”
一对龙伉俪笑着向史来穆点头,一旁的吴语却陷入了沉思。他觉得,自己一定没法和外表柔弱内心强大的牙科男护士相比。那次他看到自己的母亲,即使知道并非真实,也一直想去相信,一直想去重温亲人相逢的喜悦,拾回失而复得的团圆。
如果换作是自己去了裂缝的另一端,见识到那个像镜子一样,又补充着自己心头缺口的平行世界……
他不能想,也不敢想。
“你们就这么回来了?”他问,问得毫无底气,好在肖骆离一点都不在乎。
“嗯,回来还是不容易的,方法你们也看到了。”
“龙焰?”史来穆在本子上写下两个字后,才开口问,“这个作用倒是第一次听说。”
“什么话!造出小范围异空间对我们只是小菜一碟好么!龙焰的另一种力量是逆转能量你没听说过啊?”男人有些不服气,“他要是连个能改变局部能量的龙焰都造不出来,看我不弄死这小子——”
“哎哎您别激动别激动——”吴语又成了和事老。
“他想起那次遭遇到突发异空间的情况,向我建议能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小绿解释道。
“真不愧是我的女儿,就是聪明。”
吴语很想鄙视地给那男人瞪上一眼,又怕报复性还击袭来。
“不过,爸,我还是不中用……”肖骆离的声音突然又软了下去,“我第一次试验,没能保护好小绿……那个时候我们太心急,半夜趁您——哦是另一个您——不注意就匆匆忙忙出门去造异空间了,您——还是另一个您——劝了我们也不听……”
“不怨你,是我非要以人形强行通过的。”小绿吃过饭之后,气色也好了不少,“如果我能早些察觉到变成人形的危险,也不会被裂缝吞噬掉那么多力量,更不会以龙最虚弱的形态狼狈地出来。”
“那是什么感觉?”李睿对裂缝本身的体验依旧充满好奇。
“和第一次相比吧……更迅速,也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并没有被拽出来,而是有东西抓着手腕和脚腕,还有五脏六腑……嗯,撕扯一般的疼痛,只能拼命地燃起龙焰,用它们去缓解伤口。”顿了顿,他又回忆道,“那是一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的,一直撕到鳞爪迸裂,骨髓成灰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