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一次再出现裂缝的时候,会不会给吐出来个肖骆离?”吴语突然有了点儿指望,顿时开心起来。
“如果真的有这么简单,那就好了……”史来穆并不乐观,“有些资料,我没有足够权限,这你也是知道的。”
“要不靠我的第六感?……”吴语盘算着,怎么才能在两人都不知情的条件下,去和齐呓交换情报。他并不觉得李睿的身世背景和对裂缝的体验是了不得的事儿,既然能给史来穆帮上忙,那就用起来呗!
生意的头脑总是复杂又简单的。在把眼前的情况转化成相等的价值之后,吴语决定让彻夜未眠的大家伙儿都享受个悠长的下午觉。
他显然没有睡成午觉,疲劳得够呛,倒不是出于道义上的原因或者良心问题,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联系齐呓。晚上吃过饭,他便借口去江边转悠,期望能在那儿遇到齐呓。
要找人的时候,总是难以发现目标。吴语路过了好几对刚放学的情侣,眼睛简直快要瞎了。他想着自己二十啷当岁还不想指望成家立业之事,这些小崽子们却一个个地发达了,以为自己成年了。他并不是反对早恋的老古板,只是大半年前被石籁和夏羽禾的事儿一惊吓,总觉得学生情侣间又要发生些不得了的事儿,才配得上历城这座超自然生物层出不穷的江畔小城。
可是路过他身边的都像是普通人,不带丝毫附加的属性,一对对儿往家走去。吴语甚至还看到一对学生走进了家长接女孩儿的车,那男生像拜见岳父大人似的毕恭毕敬。
人心不古,与时俱进啊……
吴语觉得,史来穆要是正儿八经处理起“早恋”问题来,情况肯定比自己所见的要复杂。改天问问他,可能会有更好玩的事儿呢!
他瞎想着,也瞎晃着。一直转悠到晚上十点,江边停车场的游客停车位都快空了。
劳而无功,吴语背着手走下江堤,觉得自己有这种主意真是要不得。
他本来认为自己只是在履行一项交易,普普通通,简单得就像是史来穆给自己交房租。但现在,这看法被春末夏初的风吹得乱七八糟。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了卖队友的嫌疑?这么做真的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么?
“吱嘎——”
尖利的刹车声在堤下象棋。一辆呼啸着的红色跑车才斜插进通道,一个急刹在收费口收住。
是齐呓准没错了。吴语站在江堤上居高临下,远处的采砂船停在江心,和另一边码头的集装箱与塔吊相映衬,像是不愿意安歇的守护者。高跟鞋便在这一道沉默的风景里敲击出镜了,但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奔跑,而是一步步地、慢慢地、有节奏地走向江堤高处的吴语身边。
“这里原来没有太多采砂船。”齐呓这会儿说起话来和女文青似的,倒算是不破坏气氛“那时候还有江豚。”
“你也是在历城长大的?”
“历城长,但不是历城生。”齐呓从背上卸下画板,抱在胸前,“找我有事?”
“白天和你说过的——”吴语准备问清去调查档案的方法。
齐呓却席地而坐,眉眼上挑着,说道:“你还没有看过我画画的时候吧?”
吴语摇头。齐呓换了一身风衣,不再是闪瞎眼睛的大红,而是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并不厚实的料子让她坐在地上的身姿也窈窕起来。她将画板横在腿上放下,抽出没有沾染一点颜料的画笔。她在夜空中轻轻挥动笔尖,好似从月色中借来一抹白色颜料。
她从画板的另一端取出个玻璃小瓶。
梦画师收集梦境,可是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们用的容器。所以第一次见到这个朴素得令人失望的玻璃瓶,吴语完全没有意识到,里面斑斓的色彩尽是美梦。
齐呓没有说话,美梦的色彩在笔上倾倒了一丁点儿。
仅仅一丁点儿,作为颜色已经足够了。吴语清楚地看到,那些颜色仿佛有了生命,在画布上冉冉上升——像是烟尘,又不像烟的污浊。如果一定要去加以形容,只能说像梦。
铺上画布的颜料以蓝色居多,再加上不知从夜空的哪一角借来的白色,让整幅画变得清淡却不单调。蓝色的是透明的水,在美梦调配的颜料中闪着纯粹的光。那好像是只有吴语小时候才能见到的江水,不含有任何杂质,清冽得掬起一捧就能喝下去。而白色和些许灰色中间夹杂的,是一头头皮肤光滑的兽。它们是江豚,在水中扬起鳍,还有微笑着的喙。
长大后,吴语再也没有看到过江豚。他前些年看过一本科幻小说,里面说到海豚是最先发觉地球遭遇灾难的。离开地球时,海豚们都会唱着“再见,谢谢你们的鱼”,然后“唰唰唰”地飞向天空。
江豚会不会也和海豚一样飞走了?他没敢问,站在一旁等齐呓画完整幅画。
“你是不是挺想知道,我凭什么就有八级以上的资格去调查档案?”齐呓在江豚的背部涂上最后一点蓝灰色,端详着画布问。
“你是梦画师呗,说不定有国家杰出人才贡献奖什么的?”吴语瞎猜。
“这是你的恭维吧?一点也没有诚意的话就别说了。”齐呓并没有急于告诉吴语理由,“你用来交易的东西,有多少是关于那条大狗的?”
“你是说李睿的私人问题?”吴语仍然没有确定要说些啥,“你想知道什么?”
齐呓将画笔咬在涂红了的唇之间,将整幅画直接送到吴语面前:
“除了查资料,再加上一幅画。能配得上这个价格的情报,你知道多少说多少。”
“这——画太贵重了吧!”吴语尽管不懂画,也明白一副梦画师的作品能卖出什么价格。他担心自己知道的那些皮毛不足以让女王大人满意。
“是否值钱,你心里清楚吧?”齐呓趁他还没缓过神来,将画又收了回去,“还是说,你背着史来穆出来了?”
“我——哎——不行不行!”一听到史来穆的名字,吴语开始动摇的心顿时狂跳到平静不下来,“算……算我一时糊涂,有些事儿我还是不说算了,再见!”
他飞奔回去,一眼都不敢往后看,生怕齐呓追上来。一到家,他就把门和窗户都关得紧紧的,用睡衣将自己裹成个棉布袋子。可是二十来度的天气说热也热,他只得扛出棉被祭起空调,全副武装地把自己包好。临睡前,他看着在柜顶上睡着的小绿龙,思前想后,颇不放心地给挪到了床头柜上。
刚躺下,他又坐起来,连窗帘也给拉严实了,免得又被敲玻璃的声音和高跟鞋的踩踏惊醒。
周日一大早起床时,隔壁传来了熟悉的饭菜香,闻起来像是京酱肉丝,还有鱼头汤……
吴语咽了口唾沫,胃袋和舌头已经动起来了。
他在床头柜上摸手机,一掌触到了硬鳞甲下软乎乎的皮肉,惊得从床上坐起来,这才想起昨晚上把小绿挪床头柜上放着了。
在菜肴的香气中,小绿似乎感受到了些安全的味道,竟然能够将自己的脑袋和尾巴挪个位置摆放了。
吴语凑到了近前去,正赶上金黄色的眼睛睁开了一秒钟,又合上去。
“醒了!醒了!”吴语喊了没两声,见绿龙并没有更多苏醒的征兆。看看没拉开的窗帘和帘子缝里透出来的一丝儿初夏阳光,他扒拉了两下脑门上的白毛。
“老史,今儿李城管做饭啊?”他没换衣服,就着香气推开隔壁的门。绿龙被他用一顶旧棒球帽兜在里面,胳膊肘里托了个稳稳当当。
“啊,吴老板,来得正好。还能借你的笔记本电脑一用么?”史来穆在客厅沙发上盘腿而坐,“我今天要出月考卷子,借我排版就行。”
“没事儿,你等会儿去我屋里拿过来就行。”吴语把装着绿龙的帽子放在沙发上,“今天她醒了,看来恢复得不错。等全好了,我们是不是能问出点东西来?”
“我总觉得不用等小绿苏醒,你一样可以找到有用的东西。”史来穆坐得稳如一尊佛,加上面前摆着的几本教参,几乎可以算做“考神”的象征。气温不低,但他的西装三件套还是老样子,在身上撑得饱满笔挺,一丝皱纹都不允许出现。他引以为傲的茶具摆在面前的茶几上,沏着茶的杯子却没有挪过位置——已经凉得一丝热气都不能冒了。那只该端茶杯的手里,是一支转了一圈又一圈的笔。吴语猜这笔滴溜溜转着不下来,一定是被手上的黏液给粘住了。
而在他另一只手肘边放着的,是个隐隐看出蓝色与白色的画框。
画布上,颜料散发着只有做梦才会有的光彩。那些颜料组成了蓝色透明的水与跃出水面的江豚。
史来穆放下笔,将画搬到吴语面前。他笑得看不出有任何一样,像是平日商量最简单的问题般:
“齐呓说,你昨晚有一幅画忘了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