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
“宣战。”史来穆又重复了一遍,“而且不是第一次宣战。我并不想和同宗的旧友发生争执,但是一方出现了明显的找茬行为,大概也没法容忍了。别的不说,拖那么多无辜的人下水,明显违反了公约。”
“他不是不在乎公约的么?”
“你不明白这其中的法律效力。”史来穆打了个比方,“就像宪法一样,你能作出规定,但无法实施真正的惩罚手段。所以就需要我们自己去协调。‘有关部门’只能善后,如果插手太多,对人类之外的种族也不公平。”
“呃……我一直有个疑问。”吴语看着史来穆买单时的爽快,还是忍不住问了,“薪水比较可观吧?”
“做容易得罪人的事儿,还冒着生命危险的工作,工资都不会太低。咦你是不是想涨个工资?”
“如果可以的话……”吴语想了想,还是觉得口袋里温暖点更有幸福感。他伸手摸摸装着钱包的裤兜,巴望着这次回历城能加上一大笔工资。
但他的另一个口袋里动静可大了,手机边响边震动着,大有掀翻早餐馆的气势。
“肖骆离?他又有啥事?”吴语皱着眉头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呼喊:
“喂!小绿她今天早上没来上班!”
“没上班就没上班呗——哎你起床了?要不要一起来吃饭?”
“她没上班很严重啦!”
“到底怎么个严重法儿?”吴语听着肖骆离喊了半天,还没抓住重点
“早上想给她个惊喜,去她报社送早饭,结果同事说小绿今天请假了。我给她打电话,没有人接哎!”
“那你去她家找过么?”
“我……”肖骆离的声音断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她家在哪里,但是打电话没有人接啊!”
“你这男友力也太差……”吴语扶着脑袋,见史来穆早就侧着耳朵听起来,便大声问道,“你在哪儿呢?我们过来说。”
“人民路路口等可以么?”
“真是个无法让人评价的家伙。”吴语挂了电话,对史来穆皱着眉头说,“年纪不小,行为处事还和小孩儿似的,你学生估计都比他好点儿?”
“也不能这么说,肖骆离接触人类的时间够长,但是并不代表他相处融洽。”
“你还帮他开脱了?”
“你的房客,也不能想得太坏,对吧。”
正在对男护士品头论足,吴语的手机又响了。
“不……不好意思,我找到小绿了,麻烦了哦。”
电话从另一端给挂断了,吴语又感到一阵无力。
“差点儿就被耍了!”
这次,史来穆却严肃地看着他。
“又有问题?不是都没事儿了么?”
“肖骆离真要是没事,会这么早就挂电话么?”
“不会。”吴语想起边做饭边絮絮叨叨的红龙,斩钉截铁地回答。
“所以,现在才是我们要去的时候。”史来穆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给出明确的结论,“人民路路口对吧,坐地铁。”
“你不开车啦?”吴语做了个摆弄方向盘的手势。
“人多,堵车,不方便。”史来穆向地铁站走去。
再进入地铁站,吴语多少感觉有些心情复杂,生怕穿过通道时又会进入新的空间。省城的人特别多,9点上班的工薪族汇成了可怕的人潮,拥着他们往里走。来到售票机前,他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发现上面贴了张公告,是关于昨天故障的说明。官方的解释永远是系统问题,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得和史来穆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昨天地铁出不了票。”路人太多,吴语也不便说得太明显,“就是你回礼堂那……你知道那一会儿。”
“嗯。”史来穆还像是在继续沉思,人群已经涌过来,使得他们不得不挤入车门之中,并且贴得比沙丁鱼罐头还亲密无间。
出地铁时,吴语喘了一大口气。史来穆一点汗也不出,西装在身上只是多了几处褶子。
“我说你能不能别想啦?究竟要做啥事儿啊?你让我有一次心理准备不行么?”空气的憋闷,让吴语不由得发起牢骚来。
“我们过去等着就行了,找间快餐店,坐临街窗户。”史来穆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扶梯,“等坐定了再说。”
平时吴语虽然懒散,但也自认为步幅比较大了,这会儿竟然有些跟不上趟。他呼哧呼哧地小跑着拐进快餐店,还没来得及点个饮料,史来穆便拿起他的电话,回拨过去。
“等我定个位置,你先去买东西吧”
人形GPS开启的过程是看不到了。吴语排在一大群买咖啡的上班族身后,买好了可乐回到座位上。史来穆的手指被餐巾纸遮挡着,估计已经变好箭头了。
“我刚买了喝的,你让我歇会儿……”吴语实在受不了再来一回越野长跑。
“不用到处走,我们今天没事,就在这里等。”史来穆腾出另一只手扶正眼镜,“肖骆离的优点就是讲话实在,说人民路口一定不是突发奇想。如果不是他之前所在的位置,就是他即将去的地方。附近三公里内有几家报社和传媒集团,很有可能是他从报社出来就准备到附近联系我们。他打电话和挂电话都略显匆忙,说明他一定不方便继续通话。”
“路上正好遇到女朋友了?”
“你第一次见到他那位小绿,是不是也这么着急?”
“那倒没有,就是那女……绿龙,脾气太差。”
“所以要着急,也只可能是他女朋友着急。”
“小绿给挂了电话?”
“还有一种情况。”史来穆在咖啡和可乐中间选择了一会儿,还是拿走了吴语心中念叨好久的冰可乐。
“他看到小绿,跟上去了?”
“而且很有可能还看到了我们要找的另外一个人。虽然他平时挺温和,但是昨天你口误略多,他不可能不往心里去。与其让我们一起来帮忙,他更可能选择以一己之力应对。”
“所以你现在其实找的是沈老头?”吴语端着烫手的咖啡,不敢喝进去。
史来穆揭开掩在手上的餐巾纸一角,箭头明明白白地指着对面另一家快餐店。
“我们要是先去那家多好……”吴语趴在窗玻璃上看。
“这距离更理想。谁也看不见谁,不过要查的话,很容易发现。”
隔着玻璃使劲瞪,吴语终于看清了另一间临窗坐着的三个顾客。小绿和肖骆离坐在带靠背的卡座位置上,单个的餐椅则是沈老头独踞。三个人似乎在争执着,但不激烈,只能从两只龙情侣的手势上看出问题。沈老头还是端坐着,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稳稳地端着杯子时不时抿两口。
“我们现在就过去吧。”吴语恨不得有个窃听器。他看见肖骆离有一只手已经捏成了拳头,而小绿更是激动得站起身来。可是沈老头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他本来想看两只龙会不会当着大庭广众喷龙焰,再呼啦啦围上去一群“片儿警”给这繁华地段的路人一一清除记忆,可是始终闹不起来。
“你说脾气这么爆的女人,怎么就是不动手打架呢?”吴语嫌看得不过瘾。原来学校门口会有些混混滋事,来区中找某学生干架。这种时候,他是绝对不吝惜自己做生意的宝贵时间,贴到人堆里凑热闹,直至货真价实的派出所警察带走当事人。
生活太无聊,看热闹便成了消遣。那时他真能理解退休的大爷大妈为啥热爱广场舞和抽陀螺,也理解他们为啥会在超市的特价菜前面抢个没完。悠闲的人,才不害怕折腾。但等到这份折腾降临到自己身上,他的热闹转而发展成了更加强烈的好奇心。只是今天隔着窗户和窄窄的一条路,看起来不够真切,加上身边过分悠闲的同伴,给他造成了无所事事的错觉,稍微激起一点八卦之魂,也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如果史来穆要说他,就拿小市民心态自嘲好了。
“有事儿我们再去。”史来穆仍旧按捺不动,手指慢慢恢复成正常的形状,拿掉杯子里的吸管喝一口可乐。
对面的争执也不见激烈,夸张的手势见得多了,吴语也不再紧张了,但史来穆的悠闲还是让他忍不住问道:
“你干啥不盯着?”
“有你盯着就行。”
“我要是不看呢?”
“你不回错过八卦的,我相信。”史来穆又转过去,观察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9点过后,店里的人也越来越少,对面店里的争执也变成看起来友好的商谈。
“都交给他们自己真没事啊?”
“他还叫沈慕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史来穆似乎有点沉浸在回忆之中,“要么风平浪静,要么就闹一点大场面。现在他安静了,我一点儿都不担心肖骆离的安全。”
“真了解对手……”吴语趴了半天玻璃,脖子都扭痛了。他偏着头,揉揉酸痛的肩膀和脖子根。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沈老头向窗外转过身来,伸出手指在玻璃上点了三下。那正是史来穆坐的位置。手指先是平伸着,又和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形,接着又指向喝着可乐的史来穆。伴随手指动作的,还有沈老头一贯看不清背后意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