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杀掉的生物只有拇指大小,吴语还是无法将讲台上儒雅潇洒和校园里严厉有方的史老师联系到一起。他见过史来穆的酸液技能,腐蚀能力甚至有些可怕,也许只要一滴就能让小精灵毙命。“你这是何苦哎……”他强装笑脸,说道。
“他们要制造长达一年的寒冬,以保全自己不受束缚的地位。那时候我还没有到历城当老师,只是在省内负责一些小型活动。调查到具体情况后,‘有关部门’给我的答复是,尽可能谈判。但是他们不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甚至将我带到了闹市区。你知道在闹市区对着小精灵讲话是什么样子么?”史来穆向空气手舞足蹈一番,“会有人以为你疯了。摆明了是让我出丑。”
“他们就是喜欢恶作剧吧……”吴语边在看过的神话传说中寻找为小精灵开脱的理由,边试图扭转史来穆的态度。也许小的东西总是承载着弱者的身份,让人不能不产生恋爱和偏心。
“那是你不在现场。”史来穆苦笑着摇摇头,“他们很快就走了。我半夜不放心,委托老吸血鬼马库斯帮忙看看,结果发现马库斯被他们捆起来了。旁边还绑着个昏迷的小女孩儿,手指头上割出了不小的印痕。”
“马库斯不是很拽么?”吴语想起在异空间里的狭路相逢。
“其实他本质还是挺好的,但少女鲜血的诱惑可就没法抵御得住了。”
“你没叫人帮忙?”
“如果我叫人来,小精灵们早就都飞走了,我用什么来记录真相呢?”
不少影视文学作品中都提过,吸血鬼是没影子的,小精灵是没法拍摄下来的。想到这儿,吴语不能不承认那群精灵的别有用心。
“而且还会对马库斯不利,认为是他故意导演这一出?”
“对,我不能将解救变成新的杀戮。解决问题最关键的,是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所以我准备先让小精灵给放了那女孩儿,等她安全了再放掉马库斯。可是那家仍旧不领情,制造了一场冰雹。省城的夜晚并不是没有行人的,从酒吧里回来的那些人,下夜班的职工们,还有数不清的夜行生物,如果遭遇突如其来的冰雹会怎样?农田呢?植物呢?植物中附着着的另一些树与花的精灵呢?”
史来穆的一连串反问,让吴语也赞同了他的动机。
“所以你只能当机立断。”
“冰雹已经砸下来了,我得先护住吸血鬼和人类。所以我还是将他们分别罩在两个透明泡泡里。这样一来,其他的能力就受到牵制了,只能利用酸液。”史来穆也有些懊悔,但更多的是无奈。
“但你还是手下留情了?”
“那家最小的孩子,我尽力不让它也被伤到。当时它就有一点……”史来穆指着脑袋,“你看出来了,神志不清,家人说什么就做什么。这并不是我的错,可是我没想到会残忍至此……”
“残忍?”
“那家的首领,把孩子的翅膀拉在自己面前,抵挡酸液攻击。”史来穆深吸一口气,回答道。看来这件事在他心中也是不小的阴影。
“这明明不是你的错嘛。”吴语也有点为他打抱不平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某个同族信奉的‘普世价值’,不管是什么生物,只要遭到了外物侵害,就一定是有罪的。弱肉强食不怕,制造骚乱也用不着平息,真实的世界就是他想要的世界。但是,你敢在这样的世界生活么?”
吴语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我小时候就认识他,那时候他叫沈慕,名字很好听吧?这是他自己起的。他永远比我先一步考上更好的学校,总是不停变换相貌和名字,但是不会换姓。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会方便我找到,再来一场公平竞争。可是谁知道,他所谓的公平竞争也是当老师呢?”
“没事儿没事儿,你不用怕他啦,讲课根本不如你。”即使只听了十分钟的公开课,吴语还是打算从技能熟练度方面加以鼓励。
“我担心的不是教学水平。”史来穆又指着自己的脑袋,再指一指吴语,“初级心灵感应。”
“你担心他教出来的学生?”
“高速上拦狗的年轻人,闹市区砸进口车的年轻人,一边倒的某些媒体舆论……群体狂热……”史来穆数着手指头,“即使是国家级贫困县,来自落县的年轻人仍然不在少数,我们都当了10年老师,第一批学生已经长大了。”
“你是说他有意向学生灌输这些,而不在乎公开课讲成什么样子?”吴语的心一沉。省城的公开课比赛只有前三名才能获得各种晋升优惠条件,其他的无非是制造话题。如果一位看上去快退休的老教师参加,无疑能掀起更大的新闻效应。到那时候,沈老头讲课好不好已经不重要了,在落县的影响力才是他需要的。
可他偏偏没想到,史来穆也会参加这次比赛,而且还用一节精彩纷呈的课吸引了主流媒体的关注。
“你知道他吃饭的时候会带小精灵来?”吴语问道。
“这才是他的风格。想给我制造竞争的压力。但是我更担心他的老师身份。如果支持无序化的人类也越来越多,我们辛辛苦苦地维持着多样的世界还有什么用?”史来穆突然像觉察到了什么,往吴语的衣兜里一拍,拍出一包还没拆封的烟,立刻揉皱了扔进垃圾桶。
“你干啥啊!我享受一下,不当你的面还不行么……”
“我也有我的行事风格,原则绝对不会妥协。”史来穆像是对吴语说,又像是对着不知躲在哪里的沈老头说。
“行行行……我不抽了,我吃口香糖……”吴语去街边副食店买口香糖缓解嘴巴的无聊,“但是我觉得老头儿说的也有可取之处啊?你看大家都不隐藏身份,和平共处……”
“你也看过异世界的情况,觉得可能么?”史来穆又拿出了老师的架子,“课本也说过,人之所以为人,是能抑制自己的动物性。虽然这话一点也不全面,但每一种有智能的生物,总是能抑制住自己的动物本能吧?成年的生物,无论物种,当街大小便,随便捕猎,都是挺没修养的。”
“那就更适合和平共处了呀!”
“真和平了,‘有关部门’还需要四处解决问题么?猫和狗不是从小一起养大的,见面难免打一架。你换成豹女见到狼人试试?”
“得,吸血鬼见狼人都够受了……”吴语想到那次码头狂奔的经历。
“所以嘛,更别提某些物种的特质,根本无法在特定的时间压抑动物性。”
“那你呢?”吴语反将一军。
“我?为了避免,我就不用手机啊,省得强迫症发了总在键盘上黏灰。”
“老史,你是处女座么……”
“我是天蝎座。”史来穆居然还认真地回答了。
回到酒店,肖骆离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打算回来还是不打算过夜了。吴语显然没吃饱晚饭,肚子饿得咕咕叫。他看看手机,才刚过10点,于是趴在仰面闭目养神的史来穆枕头边,拿手指头戳着严肃的脸说:
“老史老史,我们去吃宵夜吧。”
“我都刷过牙了。”
史来穆拒绝得很干脆。
“起来嘛起来嘛,我们一起去吃烧烤,刚在大众点评上查到一家好吃的,离这边就一个路口。”
“老街烤串吧,我吃过。”
“嘿,你别扫兴啊!好歹我借你的笔记本还当了功臣呢!起来起来!”
“今天讲课真的累了……”史来穆打了个哈欠,歪向另一边。
“那我自己出去吃啦?要有事儿怎么联系你?”经历过一天的波折,吴语总有些不放心。
“你不是有两个手机么,给我留个iphnoe联系用。”
“你还真会要!我还准备拿手机刷两盘三国杀呢!”
“我怕手指头粘键盘。”
“那我打房间电话好了。”出门前,吴语用圆珠笔将房间电话号码和分机都抄在手掌上,趿拉着一双拖鞋就出去了。夜晚果然是值得流连的,从这角度来看,他甚至和吸血鬼什么的夜行生物有了共同话题。他不喜欢强光的红色眼睛搜寻着烧烤摊的方向,很快就发现了那家人气老店。夜生活丰富的人们已经占了大半座位,好在他一个人也没啥占座之虞,便挑了个靠街的位置坐下来。说是座位,其实就是一张塑料小板凳罢了。这便是烤串摊上独有的风景。前几天吴语还在担心史来穆的课,今天他也能放下心来,喝点啤酒,吃点烤串,品一品省城的夜生活了。
“烤二十串肉,两串鸡爪,十串土豆,一份豆腐干一份茄子,再来个三鲜粉丝煲,一瓶啤酒。”吴语一口气点了单。他确实是饿坏了,晚上的好菜倒真是可惜,不过能了解沈老头的为人,他也不便再久留。
大口大口地扯着烤串,吴语的心情越来越好了。粉丝煲早已下肚,接下来是啤酒与鸡爪的时间。他举起冰镇啤酒瓶子,啃着最后一枚鸡爪,看街对面的小情侣们拉着手卿卿我我,还真有点像看八卦大戏。酒店附近的情侣总不会太少,然而他现在看到的有点眼熟。
那是肖骆离和一个长得很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也许就是白天在异空间里见到的那条绿龙。女人穿了一身墨绿色的连衣裙,身材窈窕,看不出一点儿龙的影子。一定要说的话,她的眼睛即使隔着街口,都能感觉到飞扬的神采。这和不自信地低头时,仍然能透出一点点坚定眼神的肖骆离,倒是有着共通之处。
要不怎么有“画龙点睛”一说呢?
肖骆离和女人依依不舍地分别,往酒店去了。女人有些落寞,但依旧挥挥手,向反方向走去。吴语想着要不要给肖骆离打个电话邀请一起吃烤串,便低头去翻电话簿,目光不自觉地被女人吸引,抬起头看两眼。
女人拐过一个弯,在人行横道停下来,前一秒还在不舍,现在却向对面的一个人打招呼。
迎面走来的人脖子一晃一晃地回礼,身子佝偻着,老态已现。
那是沈老头,吴语确定自己没有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