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语完全没有料到,自己将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空洞那么简单。
直到屋里的东西都漂浮起来——那甚至不是漂浮,而是强大的吸力。他几乎要站不住,双手死死地抓住沙发手柄,然而连沙发都快没法承受住这种重量。
“是黑洞啊!抓紧我!”肖骆离显出红龙的形态。他的翅膀像两扇巨大的屏风,极力挡住那股力量,可还是节节后退。
“小语,应该早点告诉你就好了。”母亲的笑一点儿也没有变过,但话语太陌生了,吴语根本没法相信,“用‘有关部门’的话来说,我们就是裂缝的制造者。”
“你们能不能让……这东西停下来!”吴语大喊。
“很可惜,我们想的是让你一起来改造世界。”父亲没有住手的意思,“家里的东西,你肯定充满了怀念吧。我们一起带过去,在另一个位置布置个家……”
吴语可没有心思听父亲的解释。两位亲人站得笔直,连一丝影响都没有,但客厅的东西已经卷进去了大半。他抠着房间的门,门把手螺丝却出现了松动的迹象。他瞪着一点点从木头上脱落的部分,木头碎屑还来不及落下就已经卷走了——
正当吴语整个人都接近与地面水平状态时,一只触手拴住了他的腰。
史来穆不再是人类西装笔挺的样子了。他仍旧是那一大团蓝色的果冻,此时更是化成了一枚巨大的吸盘,整个儿趴在地面上。他的触手伸展得很长,还有一根甚至连红龙都能揽住。
“你们会害死自己儿子的。”大果冻一弹一弹地说,“他无法承受在黑洞里的旅行。你们以为自己侥幸逃脱就够了么?如果要了结就痛痛快快地来!”
分明是气势十足的话语,吴语却觉得眼前的一幕有些滑稽。不过现在可不是讨论滑稽与否的时刻,他手上紧拽着的门把手终于不堪重负脱落下来,一枚螺丝“嗖”地从他耳朵旁擦过去,将耳廓边沿上擦出来一点儿血迹。当然,那滴血也飞进了黑洞里。
“停!”母亲突然喊,配合父亲伸起来的双臂也放了下去,“这只黏怪说得有点道理。”
“可他不是黏怪!”吴语纠正道。
“小语,你什么时候学着胳膊肘往外拐了。”母亲失望地看着他,又端详起他耳朵受伤的位置,“一定不要让你的血流出去知道么?现在不算多,还好……”
“哦……原来是这样……”蓝色大果冻仍然保持着吸盘的形态,趴在地上,抬起两只看得出是眼睛的部分说,“一直都找错了方向。我以为沈慕所谓的‘世界’是在这里的基础上建成的,没想到居然是想把好的带走,留下他认为的糟粕。”
“是这样。我们总需要为另一个地方的家准备一些家具。”母亲没有否定,“不过我得帮我儿子看看伤口。”
“妈,够了吧,我又不是小孩儿。”吴语捂住耳朵,“比起这一点点小伤口来,我更想明白你们为什么要给沈慕办事。我们生活得不是好好的么?老史你恢复一下呗,我看着难受,肖骆离也是。”他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完美主义强迫症,这节骨眼上还吹毛求疵,没想到两位租客都答应了。
“你根本不知道,几滴血就能让人寻找到你。”父亲又站起来,吴语生怕他又开始制造黑洞。
“我的血怎么啦?”吴语故作轻松。他想起在“片儿警”那里遇到的麻烦,分队长也是险些让他不当史来穆的助手。那次做的检查,也与自己的血有关。
“还好只有一小滴。”母亲松了一口气。
“你倒是说呀!”吴语块急死了,“我是啥血统?超自然生物我见得多了,您能具体讲讲,我是外星人未来人还是超能力者来着?”
“你是……”母亲似乎在想着合适的词。
“催化剂。”史来穆插了一句,“你能让父母的能力最大化,大概10毫升的血就可以做到。不仅如此,你还是几乎所有超自然生物的催化剂。”
吴语觉得自己就是个神助攻,但这感觉一点儿都不好。
“我能迅速进入属于别人的梦境就是这原因?”
“是的。”
“我能被你选中当助手也是这么回事儿?”
“这倒不一定,我并不需要你的血,相反,我得保护你不被别的生物带去利用。”
“你总算做了件好事。”父亲稍微肯定了一下,“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这里不够安全。”
“我小时候被人打破脑袋,反而被揍得更凶了,算不算催化……”
“大概也算。”史来穆说得道倒是轻而易举。
吴语觉得以前被打真是太不划算的事儿了。要是早知道如此,根本就不该尝试那仅有一次的硬碰硬的感觉。
“我能看到不寻常的东西呢?”
“这倒不是。兴许你是遗传自我这里。”母亲摇摇手,“我本来想详细地告诉你实情,但有点不知道怎么讲。小语,这和讲故事不太一样,真实的东西让你接受是需要时间的。而且我们本来就想早点赶回来。虽然说你的父亲很着急,做出了一些现在看来有悖于执行公务的事情——”
“对普通的老百姓开杀戒算执行公务?”父亲不满地说。
“这点我还是比较肯定的哦。”肖骆离弱弱地插上一句,“‘有关部门’做事时可能会比较大手笔,但是绝对不会毫无把握地乱结束超自然生物的生命,除非是事情没法控制了。”
“那个撞我的年轻人不是我杀的。”父亲摊手说,“他只是想从车里逃走,从半空里摔下来,敲中了后脑勺。要怪只能怪你们逼得太紧——”
“还是让我来说吧。”史来穆说,兴许是觉得关于家庭三观问题会无休止地讨论下去,“事故是我引起的,甚至他们的能力也是因为我。”
“你终于肯好好谈谈这问题了。”父亲笑了,但笑得并不友好,“细节也打算告诉他么?”
“那是当然。”史来穆将触手搭在吴语的手腕上,“人民教师不会撒谎。”
“我看未必。”父亲还是用不太信任的眼神打量了一番。直到他看见吴语已经定定地站着才作罢。
吴语却是又进入了意识与图象的交会之境。
史来穆的传输很有用,但挖掘出很久之前的回忆毕竟还有些痛苦。他能明显感觉到这次心灵感应的不同——触手在微微地颤着,并不能稳稳地扣在手腕上,图像也时断时续,仿佛老式电视机上闪出的条条杠杠和雪花点。他沉下心来,好让属于史来穆的回忆再清晰一些。
回忆中出现了一个高个子年轻人。他的头发漆黑,剪得很整齐。吴语几乎要感觉那就是个普通人了,却看到他的双眼,一只棕色,另一只是蓝绿色。
“感谢你给我那一拳头。”年轻人笑得很开朗,吴语可以从他身上看见阳光晒过的痕迹。
大约眼睛的天赋,在这种所谓的“金银妖瞳”里也会出现。他想。有个摇滚歌手大卫·鲍伊,眼睛也是因为被人打了一拳才有不同颜色的。史来穆选择那位年轻人当助手,和自己粉红色的瞳有着同样的理由。
史来穆显得很年轻。这是吴语完全没有想到的。他竟然穿了T恤和短裤,看起来活像是要去度假的上班族。
事实上,史来穆也的确是要去度假。他手里还拎着个箱子,一顶遮阳帽抓在另一只手上,墨镜别在T恤的领口。他向年轻人挥手,随便聊了两句,大概是有些不得不去办的事,就连休假带公差一起去了,顺便再去海岛上钓两天鱼,享受下日光浴。年轻人开玩笑地说,不知果冻晒黑了会是什么样子。没戴金丝边眼镜的史来穆便继续哈哈大笑。
“‘大粒盐’啊‘大粒盐’,鬼点子够多!”
“出其不意,来打个措手不及!不过万一那对夫妇察觉到了怎么办?”
“任何责任我来扛呗!这事儿我还真没法亲自去。”他甚至毫不介意年轻人点起一根烟,叼在嘴里。
“交给我没问题。”年轻人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那两人还没有表现出有特殊能力的迹象,只是暂时控制而已,我都做熟啦!”
“这事情你调查过没?”史来穆问得还是很谨慎,然而脸依然笑嘻嘻的。
“你还信不过我?独立出任务咱们从来就没失手过。计划里是让我开车撞过去,反正肯定死不了人,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等撞晕了直接带上车开到指定地点,消除那能力,齐活!”
“可别说是我教你的。”史来穆居然还开了一罐冰镇可乐,易拉罐上凝出好多小水珠,泡得他的手都有些肿。
“那是,咱们算得上最佳组合嘞!”,年轻人挥挥手,“要是没干这行,你打算来人类世界干点儿啥?”
“我大概能当老师吧,书看得不少。”史来穆打趣道,伸手在制造的二手烟里呼扇几下,“可别被头儿发现抽烟。”
“哈哈哈哈!”年轻人大笑着,“别瞎折腾,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