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寒雪悠悠转醒,恍然已觉回到极仙门已多日。
极仙门依旧雾云缭绕,烟霞弥漫,偶有雄鹰与秃鹫掠过,偶或引颈嘶鸣。飘移的云雾携裹着腊梅的清香,辗转于悠悠山巅。由是极寒,极仙门终年唯腊梅常开,久之寒雪亦不当做稀奇。
那日极仙门众弟子寻遍仙山,只在山脚寻得自家小师妹的身影,纷纷扰扰最终仍未寻得蛛丝马迹。只江寒夜一人,剑眉轻皱,不知意欲何为。
叫人更为揪心的是寒雪,不知中了什么邪,终日忙碌,不寻则见不得人影。
日光熹微时,寒雪明曲折双腿盘旋而坐,身边凌乱地散着些古籍,尘土灰黄,定是许久无人翻阅。适逢翻页,灰黄尘土缭绕于眼前,钻入口鼻之间引得她几阵轻咳。
江寒夜皱眉瞥了一眼,只觉所散书籍皆不出“结界”二字,心下更是一顿。
昔日她不愿修习这些,唯对剑术情有独钟。他们都宠着她,她要如何,那便如何。而如今她一落脚,所想的不是叙念旧情,竟是捡拾这些被她丢弃之物。
“师妹,大家都很想你。”双手背负,江寒夜独立门口,挡住射入的亮光,令屋内昏暗不少。寒雪的屋子向内,本无多少光亮可言,偏生她又是个不愿燃灯之人。
悠悠抬头,凝望着江寒夜。
江寒夜心中才一喜,便听闻叫他愕然之语,“师兄,你挡着光了。”
罢了复又垂头落于手中书籍,喉头涌上一股干涩,如同吃了黄沙一般。遂起身往杯中注了些清水,囫囵饮入,转而全神贯注地望着他,“师兄,寒雪有分寸,此番一去不过是懂得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罢了。”
见她虽疲惫,却仍安然浅笑的模样,江寒夜方信了五分。
“大师兄并不是怪你,只是高兴,只是高兴。”缓缓行至她的跟前,揉着她的发轻言。
熟悉的感觉一涌而来,曾也有人笑若春风,轻柔着她的发,轻柔地叫她几乎感觉不到。如今头上的大手,却叫她平白生出一股子沉重。侧头微微错开江寒夜的大手勾唇一笑,娇俏而动人。
心中涌上微微的失落,江寒夜眸色一闪,却在瞧见她巧笑倩兮的模样后尽数消散。
“大师兄先行离去,你也别太过操劳。”抬头望了望天色,想着大叠事务正等待自己的处理便隐隐有些头疼。
“恩。”寒雪连连点头,宛如小鸡啄米一般乖巧。
江寒夜不由得轻笑,转身离去。
直到江寒夜的身影消失于眼前,寒雪才退去眼中笑意,坐于古籍之间继续钻研。这几****博览群书,纵使创造不出结界,辨别却已是小菜一碟。加之这几日纵观古今,竟于古籍之上寻得一熟悉之人。
雪落,上古四大神君之一,万千结界乃其囊中之物。独遗千年,不见过去亦不见未来。
目光落及此处,寒雪心下如擂鼓轰鸣。转而翻来覆去找寻数遍,见不过独独单行,虽失落却仍视若珍宝,小心翼翼记于心间。
未料她不经意间,竟撞见了一位神君!
眼中精光一闪,片刻复又燃落熄隐。辗转流连,最终只轻轻一叹。
再无心思,见屋内昏暗不少,遂撇了古籍抡起桌上的长剑,快步向外走去。见外头空无一人,才松了一口气化作一道光弧消失于原地。
湍急水声声声入耳,寒雪翩跹落于潭边。
耸了耸肩,抬头望着那水流湍急之处。一银白瀑布从天而降,迅速坠落于潭底,溅起层层激浪。纯白浪花于潭中翻飞滚动,继而向外飞溅,猛打在她的裙沿。她轻轻一错,仍不免被打湿。秀眉轻皱,闷闷埋怨自己不该穿这粉衣。只如今断不愿趋身往返,便只能委屈了这一身上好衣裳了。
银剑在握,身形一闪闪入瀑布之下,任万千水流打在头顶。滴水宛若碎石,颗颗砸在面上,疼痛不已。一片激流尽数压上,更觉沉重不堪。两腿已没入泥泞,泥水荡漾若水入墨中。银剑在激流的冲刷之下银光闪闪,早已蓄势待发。寒雪只觉犹如泰山压顶,立于瀑布之下动弹不得。
已持续几日,方换得水中轻轻一动。
一口银牙几欲咬碎,红唇惨白,两臂微动,手中银剑于空中挽一缓慢的剑花,复又错动婉转,动作虽慢,却好歹连成一串。
陡然一跃,寒雪浑身尽湿,一头青丝归结缠绕,紧贴于她的面庞。激流冲刷过面庞,她的眼前立时模糊一片,蜷曲羽睫挂满水珠,阻挡着她的视线。手中长剑轻挥,同平日里的迅疾不可同日而语。一招一式,一举一动皆很是耗时。浑身冰冷,却仍咬牙不放。
周而复始,长剑越舞越快,银光错动,宛若曼妙萤火。
只听得水溅之声,寒雪一剑破开激流,悠悠自水中行出。身形落魄若落水孤者,神情却贵若九天之神。
此时寒雪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疲惫,散了功力躺在潭边礁石之上,闭了双眼便沉沉睡去,银白长剑仍紧握于手,银光闪烁。
寒雪正于梦中追逐一苍茫雪山,谁料那雪山竟快速向前,隐于天边,她奋力追逐仍落于其后。正欲追去,便觉一双暖手拉扯,悠悠睁开双眸,见惊慌未定的顾雨凡恼怒地望着自己,双手却轻轻覆上在握的银剑。
“师姐——”轻声一言,不过片刻便知晓了顾雨凡的心意,虽垂着头不看她。
顾雨凡看着寒雪颓然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两肩一抖,指着寒雪的琼鼻大骂:“姓寒名雪的!你给老娘听着!老娘不知道你在外究竟发生何事,但你要再不好起来,休怪老娘无情!”
气得浑身颤抖,两手叉腰,一脚蹬于凸起的石块之上,恶狠狠地看着寒雪。
愕然抬首,见顾师姐鼓着腮帮子咒骂的模样实在有趣,不禁起了捉弄的心思。遂头一摆,转身不看顾雨凡,实则她的一言一行都逃不出自己的眼睛。
果不其然,顾雨凡气急,转了身子直面寒雪,指着她的指尖轻颤,“看来不动真招你是不会醒了!”急急一眼,身体已经压境而上,两手袭向寒雪腋下,哈气轻挠。越是轻柔越是撩人。
寒雪终与撑不住翻身咯咯直笑,连连朝顾雨凡赔礼道歉,“师姐我错了!”
思及什么,侧头闷闷轻言:“师姐,我伤害了一个很好的人……”
就在寒雪失落地以为顾雨凡不会说话之时,一轻柔女声入耳,“那那人对你好么?”
心下一跳,侧头呆呆地望着顾雨凡,轻言一句:“很好,真的很好。”她的声音闷闷的,夹着轻微的鼻音。
“既然那人对你如此之好,若他知你如此不珍惜自己,他会高兴么?”抬手遮住漫天黑影,顾雨凡悠悠地说着。
寒雪轻轻一颤,一阵无言。侧着身子不敢看顾雨凡,只望着身侧直立的雏菊。深绿茎杆之上,一漆黑小虫正徐徐攀爬。天色太黑,饶是她眯着双眼亦瞧不清那小虫的模样。
顾雨凡一顿,转头面向寒雪,却见寒雪已侧身背对自己。微微一叹,仍试探着问出一句:“比师姐还好么?”
一愣,还道是顾雨凡的玩笑话,遂勾唇轻笑,轻快地吐出一句:“比师姐好千倍万倍!”
“你这小丫头!”顾雨凡笑闹,心下却微微一沉,不由得揶揄一笑,挑衅出言,“那比大师兄还好么?”寒雪同大师兄的亲近她们都看在眼中,本以为寒雪定毫不犹豫,谁料她竟陷入两难。
眉头轻皱,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师姐的问题。大师兄对她好,她知道,但眼前闪过那人笑若春风的模样,那人无奈地皱眉的神情,以及血迹斑斑,面目惨白的担忧模样,却无论如何说不出违心的答案。
顾雨凡不由皱起眉头,见不得她这般为难,“如实言说,师姐不会乱言。”
诧异地转身望着顾雨凡,她的眼中光亮一闪,遂婉转若日光下的流水,重重地点了点头,蹦出一句:“恩,比大师兄还好,最好!”
顾雨凡转过了头去,不忍见她隐隐雀跃的模样。大师兄宠了寒雪多少年,她已无力去数。只如今一入尘世,便忘却了大师兄的好,对他而来是否太过残忍?
直起身子轻拍寒雪的肩膀,又嘱咐寒雪别耽搁太久后,顾雨凡潇洒离去。唯又余下寒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