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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风雨飘摇中的党人名士

汉末出现的“党人”无论在当时还是在以后,影响都是巨大而深刻的。

“党人”的出现,自有其复杂的历史与现实的原因。自古虽然有文人同气相求的习惯,但是文人结党那是比较后起的,这既与文人自身的秉性有关,也有我国历史传统的因素,特别是在以家、家族、乡党以至郡国、天下的血缘性伦理纽带为根本的宗法社会,加之以皇室将忠孝作为士行士品核心的政治伦理社会,文人的结党难度极大。汉末的“党人”现象其实是非自觉非组织性的行为,而是分散的士人在强大而持久的外力作用下产生的。党人的宗旨是拯救汉王朝,而且其救世之志既坚且韧。这种心理,实际就是汉王朝自己长期培育起来的。汉代崇尚名节,西汉昭帝、宣帝与东汉光武帝、明帝等都是极力褒奖忠孝志节之士,常年的“孝廉”科的举荐征辟,都是培养士人孝养长辈、忠于皇室的有力制度,所以到外戚与宦官交替专权,皇室大权旁落、朝政日非的时候,举国士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救助行动。声势一大,指向一致,被视为“党人”就不奇怪了。党人的出现更与长久的政治腐败紧密相关。汉代实行的察举与征辟制度,今天看来自然疏漏很多,但是在当时确实是有效而高明的用人之策。通过最基层的官吏倾听乡议里语,发现品德与才能出众的人才,然后按照定制向上级乃至中央举荐,由上级核实后进行嘉奖和任命合适的官职。这种制度实际上还保存着原始社会的“民主”遗存。问题在于,随着时间的推移,制度的执行者渐渐将这个制度侵蚀了,使其完全变质了。察举与征辟变成了豪族贵戚的专利,真正的德高才异之士反而得不到举荐。假孝子,真贪官都成了皇室褒奖与任用的对象。士人担心汉王朝的命运与前途,自觉地起来维持保护这个已经腐朽的朝廷,这样就出现皇室都惊讶的士人群体行动。这种内外两股力量长期的鼓荡激励,终于导致“党人”现象的出现。

在外戚与宦官专权的时期,人们虽然企望着朝廷能够振作,能够澄清,但是士人们的一次次的希望都成了泡影。整个东汉(25-220)近两百年时间里,只有光武帝、明帝两代四十二年基本是皇纲整肃,皇权独揽,其后的十一帝几乎都在外戚与宦官的专权之下。因此士人的拯救皇室的正义行为,不是作为逆反,就是另设名目受到惩罚,这样长期的倒行逆施,实际表明了“皇室”已经无法维持保护自己的忠臣,更不可能保持朝政的清明,皇权的威望也日趋衰落,士人们最终只有以非常规性的行为来维系他们的朝廷。与此同时,作为统治人们思想的儒家伦理道德在国是日非的时期,作为表率的官吏那里已经沦丧,入仕意味着向权贵,向黑暗污浊势力低头,而儒家的经学也已经堕落为牟取名利权位的工具,通经者往往不是真诚地研究学术,而是以学问作为富贵的阶梯,其学术活动也成为门户势力的附庸,而今文经学的谶纬臆想与古文经学的烦琐都引导经学走向衰落。人们探求新思想新学问的努力一直没有间断,到此时也已经蔚为壮观,形成新的学术思潮。

可以说,党人的意气与行为自然也有偏颇之处,但是他们的勇敢果决,他们的声势浩大,完全是激于义愤,出于忠贞,归于正义,自发地形成全国性的空前绝后的一致行为,是历史的必然和现实的自然。

浩瀚的江海是由点滴汇聚而成的。范晔说:“凡党事始自甘陵、汝南,成于李膺、张俭,海内涂炭,二十余年。”(《后汉书·党锢列传序》)“党人”的现象也是长期孕育的结果。东汉一百九十五年,历十三帝(包括献帝),平均执政十六年余,其中光武帝三十四年,明帝十八年,献帝三十二年,其余十帝共执政一百零一年,人均十一年余。在皇帝终身制的古代,人均执政仅仅十一年意味着什么是不言而喻的。长期的幼主执掌大权,其实就是外戚或者宦官在左右朝政。皇帝就是外戚或者宦官手中的工具,士人们反对污浊势力的奏章就是黑暗势力用来镇压和惩罚的罪证。奸邪陷害忠良,有时就是借皇帝的手和口,所以皇帝的诏书,常常是邪恶势力的旨意。政府的决定也往往是一部分奸邪小人的想法。皇权的旁落,紧接着的就是政令权威的丧失,颠倒黑白的决断,是非判断的淆乱,乡议里誉的被垄断,整个社会出现了议论公正性问题。在这种情况延续到一定时候,民间士林就自然滋生发展出具有一定公正性的“权威”议论,成为人们可以信赖的导向。“清议”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于社会公众之中的。敏锐而深邃的民间议论,体现了皇纲失御时候的社会良知。当然,这些议论出自关注社稷民生,又思想深刻眼光独到的士人,而内容主要针对现实政治和社会状况,是人们最为关切的热点问题,也有许多人物品评,因为这实际取代了察举制度失去真实性之后的新的“乡议里誉”。这样的议论必然会在士林民间产生广泛的共鸣,有时甚至会有些比较强烈的反应。《后汉书·范滂传论》云:“李膺振拔汙险之中,蕴义生风,以鼓动流俗,激素行以耻威权,立廉尚以振贵执,使天下之士奋迅感慨,波荡而从之,幽深牢破宗室而不顾,至于子伏其死而母欢其义。壮矣哉!”党人之举,不仅得到家人的首肯与支持,在社会上也获得广泛的响应与坚决的支持。起初,操纵皇权者为了稳定政局,欺骗民心,可能会适当考虑到这些议论所反映的民心问题,略作些姿态。但是这些议论本质上是与外戚,特别是宦官的利益针锋相对的,而欺骗性行为不可能持久,也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议论自然不可能消失,只会越来越厉害,士林与污浊势力的矛盾也就越来越严重。导致借皇权进行镇压,这就出现了“党锢之祸”。几次“党禁”,从力度上一次比一次大,但是已经被点燃的野火越烧越旺,蔓延至全国。在这个过程中,士人的意志本来具有一致性,而随着矛盾的扩大与加深,唤起了更多的士人与民众参与,变成了全民性的救汉运动。这个活动本来是自发的,没有谁组织与计划,但是随着运动的持久与深入,自然地到了只要有“权威人士”登高一呼,就会有无数的人响应的地步。士人由不自觉,自发地自觉到了群体的力量,群体的利益,群体的义务与社会职责。集体反对中央政权中的腐朽势力,成为不可阻挡的潮流。

党人名士以其鲜明突出的群体特征成为汉末历史上一道亮丽的风景。后代名士受其沃溉颇多。大而概之,有以下几个主要特点:

一、高远的志向与抱负。党人身处汉代风雨飘摇之际,大厦将倾,政治黑暗,皇权长期旁落,社会经济凋敝。他们都深为国忧、民忧,希望以儒家的道德标准来裁定社会众生,实现治国平天下的理想。陈蕃就是一个显例:“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世说新语·德行》)刘孝标注引《汝南先贤传》:“有室荒芜不扫除,曰:‘大丈夫当为国家扫天下。’”“李元礼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同上)其实,此际意识清醒者都很清楚,汉室已经到了尽头,根本没有人能力挽狂澜了,徐孺子绝意仕进,蹈高养晦,他告诫郭太,汉室之倾已势不可挡。而党人们则义无反顾地奋斗在救汉之中。他们虽然知道面对的恶势力非常强大,但是儒家的人格理想与汉代统治者长期的培育,使他们别无选择。如杜密“为人沈质,少有厉俗志。”(《后汉书·杜密传》)他们一旦得到任用,立刻忘我忘家地投入到革除弊政,清除贪官污吏,肃清社会风俗的活动之中,不稍加懈怠。因此在整个社会黑暗之中,似乎他们给社会带来一点亮色,给百姓带来一点希望,顾炎武所说的“所以倾而未颓,决而未溃,皆仁人君子心力之为。”(《日知录》卷十三)实在有赖这些忠勇救汉之士。

二、可敬的品德与气节。党人们之所以在士林有非常崇高的威望,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都是儒家人格标准的忠实践行者。在这些人的传记中,几乎都有这样的评语。刘淑“举贤良方正”;夏馥“言行质直”,“不交时宦”;范滂“少厉清节,为州里所服”;蔡衍“少明经讲授,以礼让化乡里”;羊陟“少清直有学行”。(《后汉书·党锢列传》)他们大多有被举“孝廉”的经历,自小就因严守儒家的道德准则而闻名远近。无论为官一方,还是家居乡间,都以清节自励,从不交结权贵,更不以权谋私。在遭受冤屈后,还能心系朝廷,为天下苍生虑。范滂在受缚前“顾谓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后汉书·范滂传》)在自己为善而不得善果的惨痛教训后,实在不忍孩子从反面吸取教训,仍然希望子女保持正直善良的品性。其德操的律己精神,感天动地。在与阉党斗争中,他们都是义无反顾地为正义、为汉王朝、为社稷众生去作殊死搏斗,去英勇赴死。如夏馥“虽不交时宦,然以声名为中官所惮,遂与范滂、张俭等俱被诬陷,诏下州郡,捕为党魁。及张俭等亡命,经历之处,皆被收考,辞所连引,布遍天下。馥乃顿足而叹曰:‘孽自己作,空汙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后汉书》本传)夏馥本不参与党事,但是因为高名清节为宦官所恐惧,就诬陷他入党人之列。党人张俭逃逸,追捕者在他经过之处,收捕许多无辜者,他为此深深自责。足见其道义承担者的品德。尤令人感动的是范滂。建宁二年,朝廷大诛党人,范滂也在急捕名单中。负责传诏书的督邮吴导,深敬范滂为人,到了县里,“抱诏书,闭传舍,伏床而泣。滂闻之,曰:‘必为我也。’即自诣狱。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离乎!’其母就与之诀。”(《后汉书·本传》)范滂始终以别人的安危利害为虑,虽然他为国为民而得罪宦官,但是当他看到地方官为了自己而不忍宣读诏书,为了自己可以弃官时,想到的是自己的道义责任,自首系狱,以免他人之祸。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党人在广大的群众之中有那么高的威望,有那么多的人愿意为他们冒牵连之险,甚至乐意替他们去赴死就义了。

三、出众的才能与勇气。那些党人名士,不仅品德高尚,令人钦敬,而且具有出众的才能与惊人的勇气。陈蕃任乐安太守,郡中有一个以孝著称的赵宣,“葬亲而不闭埏隧,因居其中,行服二十余年,乡邑称孝,州郡数礼请之。郡内以荐蕃,蕃与相见,问及妻子,而宣五子皆服中所生。蕃大怒曰:‘圣人制礼,贤者俯就,不肖企及。且祭不欲数,以其易黩故也。况乃寝宿冢藏,而孕育其中,诓时惑众,诬汙鬼神乎?’遂致其罪。”赵宣的假孝,欺骗世人二十余年,历届地方官员都不能察觉,而陈蕃一去立即弄清真相,还以本来面目,其才不为出众乎?再如李膺,为乌桓校尉,“鲜卑数犯塞,膺常蒙矢石,每破之,虏甚惮慑。”永寿二年,鲜卑寇云中,李膺被征为度辽将军,到边境,不仅鲜卑慑服,连以前羌人、疏勒、龟兹等屡犯者,“皆望风惧服,先所掠男女,悉送塞下。自是之后,声振远域。”(《后汉书·本传》)他们文武皆备,内外皆能,洞察幽微,实在是难得的高才。党人面对的是身处宫禁,时刻与皇上不离的宦官,而且经过长期的经营,其势力已经遍布天下,各级地方行政都有其党羽,因此与他们为敌,随时都可能给自己及其家人带来灭顶之灾。事实上,在与阉党斗争中,他们屡次被构陷系狱,也有许多党人先后被杀。但是他们仍然蹈死而不顾,显示出正义的力量与果敢,充分表现了儒家人格的伟岸与刚强,这就是中国文人的“脊梁”,与恶势力不共戴天的高洁勇敢。

四、强烈的爱与憎。爱与憎乃人之常情,形于色,表于行,也在所难免。但是如党人那样,非常鲜明地表现于所有言与行,则是比较鲜见的。汉末的许多隐逸之士,不交接权贵,高尚其行,无非也是表明自己的爱憎;许多独立特行,行为乖张之士,也是表现其愤世嫉俗之感。但是他们不与污浊的势力冲突,自行其是。党人则同趣则合,异志则仇。具有非常鲜明的是非观念与原则立场,一点也不含糊,丝毫也不通融,以至于阉党认为死敌,非除去而后快,形成极其尖锐的冲突。如陈蕃为太尉,宦官苏康、管霸等又被任用,排陷忠良,刘祐、冯绲、李膺等受到陷害,陈蕃“因朝会,固理膺等,请加原宥,升之爵任。言及反覆,诚辞恳切。帝不听,因流涕而起。”(《后汉书》本传)陈蕃、李膺等都是几起几落,但是只要身在朝堂,总是竭尽全力保护忠正清明之士,与阉党作殊死搏斗,虽多次身陷囹圄也在所不惜,无所稍改。李膺为司隶校尉,声势显赫的宦官张让的兄弟张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至乃杀孕妇,闻膺厉威严,惧罪逃还京师,因匿兄让弟舍,藏于合柱中。膺知其状,率吏卒破柱取朔,付洛阳狱。受辞毕,即杀之。”(《后汉书》本传)罪犯逃匿,以世故之人处之,则可以不究,且宽免炙手可热的宦官对自己有益无害。但是疾恶如仇的李膺,不仅追查到藏匿之处抓捕,而且审判结束立即斩首,以免时久生变。不惜违反司法常规,迅速执行死刑,正是李膺憎恶社会黑势力的勇敢表现。由于党人的爱憎表现得非常强烈,善者极力护佑之,恶者立即清除之,因此导致社会上人对他们又敬又畏。陈蕃出守豫章,“士民畏其高,征为尚书令,送者不出郭门。”(《后汉书》本传)李膺为青州刺史,“守令畏威明,多望风弃官。”(《后汉书》本传)他们的爱与憎,全部表现于自己的行动之中,宦官自然畏之如虎,连一般官员士民都畏其锋芒,可见其强烈程度。当然,他们身担道义,一身正气,全心救汉,所以同趣者甚至以为其执御而自豪,以入其门而为“登龙门”,受到正人君子的爱戴、倾慕。这种情感的炽烈表现,与魏晋名士的“多情”虽然内涵有别,但是情形有明显的相承。

五、惊世的执著与坚定。党人们澄清天下,驱逐污浊的意志,真是坚韧不拔,百折不挠。他们在自己的人生中几乎都沉浮多次,每次出山,不改初衷。陈蕃的仕历就很曲折。他开始任职于郡,举孝廉,除郎中,遭母丧而行服。服阕,刺史周景辟为别驾从事,因为“谏争不合,投传而去。”太尉李固表荐征拜议郎,再迁乐安太守,大将军梁冀威震天下,遣人致书有所请托,不得通,使者诈求得谒,陈蕃怒,“笞杀之”,左迁武修令。后来拜尚书,又上疏“忤左右”,出为豫章太守。征为尚书令,迁大鸿胪,他又上疏救李云,“坐免官归田里”。复征拜议郎,数日迁光禄勋,他又上疏谏封赏逾制事。与五官中郎将黄琬“共典选举,不偏权富,而为执家所谮诉,坐免归。”征为尚书仆射,转太中大夫,代杨秉为太尉,因为上疏申理李膺等,“帝讳其言切,讬以蕃辟召非其人,遂策免之。”永康元年,桓帝崩,窦太后临朝,以陈蕃为太傅,录尚书事。灵帝乳母赵娆谄事太后,并与宦官交通,陈蕃又上疏,要求诛杀赵娆等,“朝廷闻者莫不震恐”(均见《后汉书》本传),事泄,宦官矫诏诛杀陈蕃等。陈蕃的仕历,上下近十次,其上无非深孚众望,才能出众;而其下也无非得罪权贵,尤其是阉党外戚。以传中所记,陈蕃所救必为正直忠勇之士;陈蕃所斥肯定奸邪小人。几次沉浮,作为才能出众的陈蕃,不会不知自己被贬被免的原因,但是他一旦上任,又似乎“好了伤疤忘了疼”,仍然一如既往,与朝廷内外的腐朽罪恶势力搏斗。审视所有党人名士,无不身在其位必谋除阉清污,直至其生命的终点。难得几个变换名姓,毁容易地,服贱役,甚至躲进山林蛮荒。他们对自己的志向矢志不改,显示出原始儒家的死而后已的执著精神。

党人与其拯救的大汉王朝一起结束了历史使命。他们自己不一定会想到,甚至可能不会去想:他们这样不顾生命地去拯救汉王朝,救得了吗?也许如果汉皇室完全信任党人,凭借党人们的无私、勇敢、才能等,汉朝可以延续很长一段寿命,但是灭亡的宿命是免不了的。我们之所以这样猜测,主要的是,党人的行为有相当的盲目性,因为汉王朝的实际大权早已不在皇帝手中,皇帝自身也在外戚与宦官手中交替地拽着。于是那些具有特异才能的俊秀之士,实在是在为一个心中的偶像或者信念而奉献他们的才智与生命。而且,对于他们的牺牲,历代史学家还说三道四,并没有当时人那样的尊敬他们,因为他们结合起来的行为已经犯了统治者的大忌:朋党!范晔作《后汉书》就没有那么恭维他们:“逮桓、灵之间,主荒政缪,国命委于阉寺,士子羞与为伍,故匹夫抗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婞直之风,于斯行矣。”虽然他看到了党人之兴主要在于社会政治的败坏,所受害者“皆天下善士”(《后汉书·党锢列传序》),但是对于党人事件带来的危害似乎有责怪党人之意,尤其是党人的集体行动造成的声势和对最高统治者的不敬,他似乎不以为然。其实,党人事件的意义,今天来看主要不在于是否能够救汉,或者他们的行为是否偏激,而在于作为古代历史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士人的大规模集体行动所显示的意义与价值,作为士人人格历史的一个重要环节给后代士人,乃至今天的知识分子提供的人格实践,具有示范、反思等多方面的价值。魏晋时代直承汉代,党人名士的影响与其不远,其中有的还与党人名士有过接触,被其风尚,有的就是党人名士的后代或者同道的后代,影响相当直接而深刻。我们完全可以在魏晋名士的人格表现中,明显看到其影子,或者变异的模式。但是影响是明显而深刻的,现略举几端如下:

一、慷慨、任气、率性。东汉党人们正气浩然,表现了崇高的人格之美,在当时士林奉为楷模,受到普遍的尊敬。至建安年间,有名之士大多慷慨多气,亦以天下为己任,忧天下黎民百姓,虑社稷安危,奔走于列强之间,以图治平之业。王粲唱《七哀》之歌,诵《登楼》之赋,徐干作《中论》以见其业,七子之心多与党人相通。至于魏末,士人已不能对政治多发议论,系念不唯无益,亦且有害,转而不参与政治。但其心常有“任气”表现,实透出时代精英内在的不平,仍与党人神接。至于两晋,名士渐务玄远,行为率性、任真,这种放达的表象内含着士人与现实的剧烈冲突,其价值取向仍以自我人格为高,而不甘与流俗俯仰,不愿与污浊为伍,纯然一片任真自得。这正与党人名士一脉相承。

二、高标自我,鄙视权贵。党人以品格高低及政治倾向为是非标准,鄙视以地位高低论人的价值标准,这种观念亦对魏晋名士产生了深刻影响。整个魏晋期间,鄙视权贵是名士们一致的人格表现,虽然名士们大部分出身于名门望族,但是蔑视权贵,挑战权威,自高其事始终是魏晋名士的人格特征。孔融调侃曹操,祢衡戏弄丞相,嵇康冷遇钟会,谢安不顾朝廷的征聘与禁锢,陶渊明拒权贵之馈等等,可以说名士们骨子里都有铮铮傲骨,平时虽似随便放诞,但坚守自己的人格准则,奉行自己的人生信念不屑外部的非议,都是魏晋名士一贯的人格表现。当然他们鄙视的标准与党人已有所变化,他们重视的是人的品位高低与才情高下,品貌的优劣与修养的深浅。何谓“俗”,魏晋已渐渐重视人本身的才能与行为中体现的价值观念与行为方式。

三、风神潇洒,不拘小节。魏晋名士的不拘小节是极为突出的。他们对世间的各种礼仪全然不顾,以为是多此一举,妨碍自己自然本性的舒展与发挥,因此一并废弃。子直呼父名字,父拿子开玩笑,上下级之间也常常无礼节,没有“规矩”是魏晋名士深为后代正统儒士诟病的。他们重实质,轻形迹,只要神到心诚,具体的行为方式是不值得考虑的。传统的许多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规范、日常生活的节仪,在名士那里荡然无存,他们自己确立了一套纵心而行,率性而为的新的“规范”,大家循此,脱然离俗。这种尊重个性与真率的新规范其实在东汉党人那里已开其端。戴良,为取悦老母,竟然常常学起驴叫,而母丧期间大食酒肉。这样的表现与魏晋名士已无差异。所以,党人与魏晋名士间的人格联系是相当密切的。

四、循名责实,注重名声。东汉党人,其名声标志着他在士林中的地位,受尊重的程度,因而颇为其重视,甚于生命。魏晋名士,也极重名声,其名声同样标志着他在社会上的地位。这显然有前后相承关系。当然,两者名声的内涵及性质是有区别的。党人的名声主要体现在节操品德方面,表现在对宦党等邪恶势力斗争的态度上。魏晋名士的名声,在不俗,即不同流俗,这与党人稍近。但更多地表现在是否具有杰出的才情,不凡的睿智方面,如交际场上口才突出,深通玄理而表达新颖,有脱俗潇洒的风度仪表等艺术化的特征是名士声誉的取资来源。由于魏晋名士交往更为频繁与广泛,交往中又常常进行竞赛式的谈论,因此别人的评价是否属实,一般都会在交往中得到印证,而且只有得到当场印证过的,他们才会心服口服。这个时期,不再有简单地凭借某个大人物的一两句评语就能立足士林的现象了。

五、热爱艺术,珍爱生命。这一点可能是从党人那里接受了反面的经验。党人们一心扑在政治上,全身心投入到拯救汉王朝的不朽事业中去,无暇顾及自身的人生。也许从党人那里得到了一些教训,亲眼看到血腥的事实,魏晋名士们渐渐从政治狭小的空间走出,进入无限宽广的真正人生。几次大屠杀,教训了名士:热心政治,积极世务将付出沉重代价而一无意义。此时,名士个体生命意识强化了,儒家的三不朽已不可能,唯有自己生命可宝贵的。想各种办法延年或强化生命密度,尽情享受有限的生命成为士林共识。当然,他们的惜生并非简单的“保命”,而是有着深刻的内蕴的。但厌恶政务,厌弃世务,只求个人自由生活,成了士人普遍的理念。为了使自己的生命更加光彩夺目,更加趣味无穷,名士都爱上了艺术。从三国开始,我国文人的书画艺术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出现了诗歌高峰与书法高峰。他们把生命的活力倾注于艺术之中,艺术成了他们第二生命。生命的艺术化,生活的艺术化,就是魏晋名士们的重要特征,也应该是从党人名士那里转化生命重心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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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秋念坐在山脚下,她抬头望着无尽的苍穹,清秀的眉宇间凝着淡淡的愁:“我眼里的天空是粉红色的。我好想亲眼看一看真正的蓝天,我梦里的那片蓝天。”身边的少年看着她,眼角眉梢盛满了温柔的笑:“我陪你去找。”她惊喜地叫出了声:“真的?”少年抬头看着天,声音从未有过的认真,一字一顿,像是在许诺:“不就是一片蓝天嘛,我陪你去找。等着我,我陪你踏遍山河寸土,寻遍天涯海角,一定能找到。”她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睛亮亮的,里面好像藏着星星。那一瞬间,她觉得,那星光仿佛坚定的誓言,日月可证,天地可鉴。远处星河闪耀浩瀚如海,仿佛盛着她的梦他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