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女儿英霞的出生,冯二家的精神一度好转。
英霞满月那天,正是腊月二十三,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家家送灶王爷的炮声早已响过,可冯二家的烟囱还没有一缕烟飘出,这个家已经好几天揭不开锅了。冯二去山那边的亲戚家借吃的。英仁刨树根还没回来。襁褓里的婴儿不知人间忧患,有气无力地哭着,可冯二家的奶子再用劲也挤不出哪怕一滴奶水了。她拿着一只纳了一半的鞋底,烦躁地左找右找,可总是找不到下针的地方。
门在这时被推开。一股寒气冲进屋,夹杂着飞舞的雪花。冯二家的打了一个冷战,把针脚扎在了自己的腿上。她哆嗦了一下,在疼痛中抬起头。
来人是山后的财主。他说如果冯二家的愿意,他想抱养这个刚出满月的孩子。“三斗高粱米,一匹大白马。”他搓着手说。
“自己的孩子,饿死也不送人。”冯二家的低下头继续找针眼。
“我们无儿无女,孩子不会受虐待的,屋里人很贤德。经常走动也可以。”
冯二家的把目光从鞋底上移开,慢慢落到英霞身上——她饿得快死了,正发出猫一样的叫声。“明天就让人来抱。”冯二家的低下头,在鞋底上扎了一针。
门再次被推开。凛冽的寒气夹着雪花在屋里打了一个旋。满身雪花的英仁站在门外。他一定明白发生了什么。9岁的他跌跌撞撞闯进屋,抱起包裹里的婴儿,跪在妈妈面前。冯二家的瞟他一眼,笑了一声,把头转向窗外。
第二天,冯二家来了两个人,他们牵着一匹大白马,马背上驮着三斗高粱。
“马已经栓在大门外的树上了。”来人把高粱放在里屋地上。冯二家的猛地从炕上坐起。“英仁,妈给你熬粥。”她说着,跳下地直奔锅台。
她给锅里填好水,然后解开高粱米袋子,舀了半瓢,倒在锅里,才对财主说:“抱走吧。”
冯二家的一直在灶边忙乎。大概天太冷了,她的手不停地哆嗦,以至于捏不住一根火柴。终于化着了,又因为柴禾潮湿而点不着。总之,冯二家的又是点火又是猫腰煽火,好歹灶膛里冒起了浓烟。冯二家的在浓烟中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她愣了一瞬,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打开门。外面,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树桩上的大白马和雪地浑然一体。“马呢?大白马呢?”她呆呆地望着,自言自语。英仁一眼就看见了栓在树桩上的大白马。可是母亲推了他一把:“大白马呢?你快去找啊。”英仁跑出去,跑到树桩前,使劲拍了一下大白马的脊梁,眨眼就看不见了。
第二天黄昏,英仁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洒满红梅花的蓝底棉被,被子里,英霞睡得正香。那时,冯二家的正靠在墙角发黑的小柜子上自言自语。看他进来,轻轻一笑,瞟一眼过去,但马上又转回目光。她走过去,试探着掀开棉被一角,悄悄地看了一会儿,再神秘地掩住。等她目光重新回到儿子冻得红肿的脸上,才仿佛想起了什么,嘴一撇,哭了。然后,伸开双臂,把儿子连同儿子怀里的棉被一起搂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