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开学的日子。我爹每天出去给我张罗学费,可每次回来都是两手空空。这天,我们正在包饺子,我爹回来了。他一句话也没说,就上了炕。我知道他又没借到钱。我爹上炕后,开始包饺子,包着包着,骂起了三丫儿,说她的皮擀得薄厚不均。“就知道吃死食。”他说得咬牙切齿。
三丫儿抬起头,冲我做个鬼脸。这几天,她一直为我考上卫校高兴,再倒霉的事都不影响她的心情。我有些心酸,眼泪就涌了上来。煤油灯的光线昏沉暗淡。他们都低着头包饺子,我以为没人看见,就转过脸偷偷擦了一把眼泪。谁知,我的眼泪越流越涌,竟然扑簌簌地没个完。我不敢再去擦,怕我爹看见。可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声吼,是我爹的声音,带着极大的愤怒:“就知道哭丧!好像谁欠你似的!这是委屈的哪门子?啊?你说!”
我一惊,抬起头。我爹刚把馅儿放到饺子皮儿上,准备捏合,他猛然把手抬起来,筷子、饺子馅儿和饺子皮儿就都从他手里飞了出去,随后,他用脚使劲一踹,馅子盆就嗖地窜到了地下。
第二天,我爹像前几天一样,早早地就出去了,快天黑时才回来。我正在锅台边盛饭。他一进屋就向我走来,然后张开攥着的手。我不相信是真的,去看他的脸。他黝黑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和往日不一样。我懂又不懂,鼻子突然一酸,赶紧把目光移开。我爹手里,是一沓皱巴巴的十元、五元的票子。
那天晚上,要下雨。我从没见过这么黑的夜,睁着眼静静地躺着,一丝睡意都没有。在我爹如雷的鼾声中,我妈开始絮絮叨叨地嘱咐我。说来说去只有一个意思,一定要长心眼儿,好好学习,将来吃一辈子皇粮。我真的要走了吗?像老哈河一样奔出山外?我反复问着自己。这多像是一场梦啊!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无声而欢畅地流在花格子枕头上,我再也憋不住那一声抽噎了。突然,我家的大公鹅嘎嘎地叫起来。
“是我,春江。二丫儿在家吗?”外面响起春江敲着窗户的询问。我妈说在。他说:“春燕不见了,还以为她和二丫儿在一起呢。”又说,“问问二丫儿,春燕今儿晌午有没来找过她。”
我坐起来,无边的黑暗包裹着我,也包裹着我的声音,我说没有。春江哦了一声。随后,我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还有气势汹汹的一句话:“等找着非扒了她皮不可!”然后,一切都归于岑寂。
春燕就那样走了。三天后,我也离开了老哈河。
到学校不久,我接到了三丫儿的信。信中说春燕死了。三丫儿的字歪歪扭扭,令我看得很费力。关于春燕的那段,大意是这样:春燕家突然接到了从天津发来的电报,说春燕病危了。等春江昼夜兼程赶到天津,春燕躺在一个肮脏诊所的病床上。她紧紧抓住哥哥的手,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断断续续地说了最后一句话:哥,我……要回家……
那个黄昏,我孤独地顺着马路走。城里女孩子七彩飘飘的裙裾在我身边如溪如流,不时有银铃般的笑声飘过,和路边的花香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