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大早挨了骂,心里很难受,没想到更难受的事还在等我。
那天,我们本来要去栽树,可到了学校后,却改成了开班会。班主任韩老师三十多岁,一张苦瓜脸从来挂不上笑容。总像别人借她高粱还了糠麸似的。这句话,是王玉柱说的。
韩老师走上讲台,先用那双小眼睛扫了一眼教室,然后说:“今天的劳动取消。开班会,整顿纪律。”她稍微停了停,一句炸雷般的话就从她嘴里蹦了出来:“咱们班个别女生不自重,和当兵的来往!”
我一惊,脸一下子就红了。和当兵的来往,在那个年代,这句话对于一个初中女生来说,打击是致命的。
“必须把一切不健康的东西都扼杀在——”韩老师接着说,然后一顿,“萌芽状态!”语气非常坚决,但却把“萌”字说成了“明”。后来,“明牙”成了我们班的典故。她接着又说了些什么我就听不进去了。
本来安静的教室突然骚动起来。同学们交头接耳,嘁嘁喳喳。玉兰就在我的右边,可我不敢转过头去看她,只是悄悄地把腿向她那边靠过去。玉兰的腿在抖。我用腿紧贴着她的腿,希望通过两条腿的交流,能给她一点坚持住的力量和勇气。
教室里的嗡嗡声好像很让韩老师过瘾,她也因此毫不顾忌地继续披露着事实:“还寄来了照片。太不像话了!看看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鼓足勇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抬起头。韩老师手里拿着一封信,封口已被撕开。因为距离远,信封上字迹模糊,但我清楚地知道,那是谁给谁写来的。韩老师把信举了好大一会儿,就开始了更令我惊悚的动作——从信封里往外抽信!她从容镇定,神情不慌不忙,而我的心就要蹦出来了!我看着她,心里有一种绝望。脉管里的血先还在流,现在仿佛凝固了。
韩老师终于抽出一张照片,自己先研究般端详着,歪了一下头,饶有兴味,才用一副大获全胜的眼神向大家扫了一遍,举起了拿照片的那只手。教室里死一般寂静,所有的目光都盯着韩老师。她的手还没举到一半,坐在我右边的玉兰就像铅块似的跌在了地上。大家像被捅了窝的马蜂,纷纷离开座位,涌向玉兰。春燕最先挤过来。我们共同抱起玉兰。她面条一样柔软,裤子湿漉漉的,地下一汪泥迹。
第二天,玉兰就不念了。
尽管我们对玉兰的事守口如瓶,可真相还是忽如一夜春风来,瞬间就从大厂传到了老哈河,从河北岸照直刮到河南岸。那天夜里,全老哈河的人几乎都听见了玉兰她爹的叫骂声:“丢人现眼!”
夜风断断续续地传送着玉兰的哭声。老哈河的夜被她哭得昏昏沉沉,连月亮都不愿露面了。三丫儿和我从后山找羊回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着黑往家走。过桥时,我俩都从桥上掉了下来。正值倒春寒,河水刺骨。我俩湿淋淋地跑回家,坐在老屋的炕头,围着破棉被,哆哆嗦嗦地啃冷硬的玉米饼。玉兰悲切的哭声隐约传来,煤油灯半死不活地耗着,偶尔炸开一星半朵灯花。父亲倚在炕里剔牙,母亲不时揉着干涩的眼睛,给我们往裤子上缀补丁。
其实,人们哪里知道,更让老哈河丢人现眼的事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