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我们找了个落脚的地方,水莲就去找那个老画家。她临走时,让我随时听电话。
水莲被北京的出租车司机拉得晕头转向的,终于找到了老画家。老画家已是满头白发,但皮肤像刚出蛋壳的小鸟,红扑扑的。他精神尚好,双目有神,腰杆挺直,笑哈哈地把水莲迎进家,不时上下看一看水莲丰满的身体。水莲的衣服像几尺胶带纸裹在身上一样,曲线毕露。水莲照例把礼品放在客厅,老画家连看都没看一眼。
水莲把刘一德的画拿出来请他看,他仔细看了说:
“不错,这画是有点功底了。不过,肯定是年轻人画的,有些地方,你看,比如这个地方,明显稚嫩了点。可是画这画的不应该是女性。”
“对,是我的男朋友,他现在正筹备画展。”
老画家就摇摇头:“用不着急着办画展嘛。”
“老师,我的来意其实就是想请您给他的画展写个条幅,最好能去捧捧场。这是关于画展的计划书,您先看看。他的画展上要是能有您这样身份的人去,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我们省的画家根本就不能和您比。当然一切花费都从我们这开支。”
“小姑娘,”老画家爽快地笑道,“这不是钱的问题,一则我已经是一个老朽了,靠以前的一点成绩硬撑着,其实已经不中用了;二则我身体也不行,几年来我一直不太愿意出门;三是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跑那么远的路,恐怕会遭人非议,他的画真有缺点。”
“老师,我们是真心实意来请您的。而且,我的男朋友也是很执著地要献身于艺术的,他本来是学经济学的,他差不多荒废了他的本业。”
“知道,知道,年轻人的心情我是能理解的。”
说完,老画家却再不提画展的事,而是和水莲聊起了家常,说一说人生、理想甚至爱情之类的,水莲平时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一套,时间一长,老画家的话让水莲听得很心烦。瞅了个空,水莲就抢着说:
“老师,您真的不能答应参加画展?”
老画家眯着眼,头仰在沙发上,好像闭目养神的样子:“除非……”
水莲急着问:“除非什么?”
“除非你也能献身于艺术。”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水莲却不解了。
老画家就看了看室内说:“这是我的画室,这屋子平时就我一个人住,过节假日儿女们才回来。我老伴过世几年了,今天晚上,你能不能……”
老画家只说了半句就打住了。水莲终于明白老画家的意思了,原来是要她陪他睡觉。这个老不死的,还德高望重呢,真叫恬不知耻。水莲就在心里乱骂一通。水莲这么骂着,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老画家婴儿般红粉粉的脸。老画家睁开眼睛说:
“小姑娘,你也不要难为情,我也不会逼你的。你不必现在回答我,你可以出去考虑一下。”
水莲说一声“再见”,就飞快地跑出屋子。出了院门,回头看一眼这座很具北京特色的小院子,真是好一个清静养身的场所。她心里又想,怪不得有人把艺术家叫流氓,怪不得爸爸不喜欢艺术家,这个老东西真够无耻的,不知有多少小姑娘在这个屋子里被侮辱过。
门口是一条小巷,从巷尾到巷口,两边墙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其中有不少是包治性病的。水莲想,这也算是贴对了地方。想着想着,水莲已走出巷子,沿大街走了老远。斜阳从阔大的梧桐树叶间洒落下来,水莲的脸上呈现出斑驳的样子。下了班的人流开始涌动,自行车乱成一片。抱着孩子的父母逗着孩子,孩子甜蜜地笑着。买了菜的老太太慢悠悠地走着。一群年轻人走过来,他们看见路边踌躇着的穿着吊带衣服的水莲,一个个指指点点,互相推断着上去搭话的可能性。水莲抬头看他们时,他们哄笑着走了。
有几个嬉笑着的漂亮女孩子走过来,衣服上都写着“**影视学院”的字。水莲马上想起,在某个影视基地的门口,总有许多靓丽的女孩子徘徊着。有个朋友曾笑着告诉她,那都是排着队想陪导演或制片人睡觉的。桃花运是个什么东西?桃花运可不是路遇桃花那么简单,而是一辈子就住在桃林里,尽管那桃林可能挂着各式各样的牌子,比如机关招待所啦,比如影视人才培训中心什么的。
这时候有一辆尼桑小汽车从水莲身边飞驰而过,她一下子想起,当初那个流氓孟进军就是用这种牌子的车把她拉回别墅强奸的。想起这事,她猛地踢了一脚路边的一个红色烂塑料袋。她想起那个老画家就恶心,尤其是那张红扑扑的说话时抖动着的脸,老人斑已经开始在他脸上写着倒计时。他下垂的眼袋还赫然在目。如果德高望重,这就是艺术家的风度,可是现在……水莲想,看来本姑娘只好涮他一把了。
她打通了我的手机,我问她是否顺利。
她说:“婷婷,你不要问为什么,但你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办。”
我问:“到底怎么了?”
水莲:“你从我包里拿出写有老画家宅址的纸条。”
我翻了出来,问道:“你忘记吗?”水莲说:“我都会倒着背了。今晚九点半,你打一个报警电话。按纸条上的地址,就说是有人抢劫,被群众堵在屋里了,可能有枪。”
我听着有点玄乎:“为什么呀?”
水莲说:“回头再细说,你只管打。你要是不打,我可就要受罪了。”
我懂了一点,说:“好吧!”
天已擦黑,当水莲再次敲开老画家的门时,老画家已洗完了澡穿着睡衣在等她。在老画家提出非分要求时,水莲并不怎么生气。然而在这时候,水莲才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并不是因为他的无耻,而是因为这个老家伙居然以为自己逃不出他的手心,胸有成竹地等着她,仿佛等着自己家的猫回家一样。水莲强忍着一股怒气,站在老画家的客厅中间:一直也不坐下。老画家笑一笑,示意水莲先去卧室。
水莲却坐在了沙发上,笑嘻嘻地说:“不行,你得先写条幅。”
老画家无奈,摸了摸水莲的头发和脸,说:“你真是可爱。”
说完,老画家先去关了门窗。水莲在心里就暗骂,还怕我拿上条幅偷跑不成?条幅很快就写好了,老画家除了一脑子的色欲,还有一脑子的文才。条幅写得很肉麻,大意是说刘一德是画坛后俊,此才堪羡一类的。
然后老画家就又急着要办事。水莲却大叫没情调,骂他不像个文化人。老画家只好准备好了饭菜,两人又喝了几杯红酒。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水莲说:
“来吧,你还真是个好老头。”
水莲去了卧室就舒展了四肢躺在了床上,在街上转悠了半天使她感到很累。老画家走了进来,此时他已是口水比尿水还多,他像木乃伊一样,全身都直挺挺了。老画家开始贪婪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水莲,水莲像喝多了酒一样,闭着眼睛,很随意地躺着,吊带服更显出了手段,紧紧抓住水莲身体的每一寸诱人的地方。他目光里的欲在空气中灼烧着,能听见烙铁烙在人胸脯上的“吱吱”声。
老画家刚想脱衣上床,突然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老画家不想理,可敲门声一声比一声高,还有人大叫:“开门,不开就砸门了。”
老画家气呼呼地去开门。水莲跟在后面,悄悄拿了条幅。开门后,老画家见是三个警察,吓了一跳,强作镇定问道:“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吗?”
领头的警察问:“你是户主?”
老画家说:“当然了,我给你拿户口本去。”
说着老画家转身回屋,拿出了户口本。警察看了看户口本,相视一下说:
“对不起,老先生,可能是我们搞错了。”
警察刚走,趁老画家还没关门,她就侧身转到了门口,假装抹着头上的汗:
“吓死我了,我可不敢在您这待了,差点被抓了卖淫嫖娼,我得走了。”
老画家还想说什么,水莲说:
“画展时,我在那头接待您吧,在这我是不敢了。”
临走时,水莲对老画家说:“老师,画展时间还没有最后定,大约是11月吧,也可能往后推一点时间,到时候我给您打电话。您坐飞机或坐火车都行,我去接您。画展完了以后,我还会好好感谢您的。”
老画家只好说:“好,好,我一定去,听说你们那儿的风景不错。”
水莲冷冷笑一下:“我们那儿的姑娘更不错呢。”
老画家再一次爽朗地笑起来。
水莲在北京就把老画家答应参加画展的消息告诉了刘一德,她打电话对刘一德说:
“一德,事情办妥了,我回城后要先回家看我爸爸,然后去你那再细说,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老画家同意参加你的画展了,他说你的画真不错,说他近两年都没有参加过年轻人的画展了,你小子可真叫幸运的。那个老画家真是德高望重,非常注重对后辈们的培养。他在仔细看了你的作品后,马上就表扬了你半天,但也指出了一些缺点。他说的都是画画上的术语,我也听不懂,但你的画总算是得到了全国一流的名家认可,我真的是太高兴了。”
水莲回到宾馆,人还没坐定就大叫:
“我太失望了,我对艺术太失望了,还他妈狗屁艺术家呢。”
我忙问:“警察到了吗?”
她笑道:“差点把那老东西吓死。”
我问:“说说看,怎么回事?”
她躺在床上说:“那老东西想和我睡觉,我只好玩他一把。你看看那张宣纸,我还拿了他的条幅。”
我拿起条幅边看边说:“我们不该虚假报警的。可是,万一警察要是没到,或是一下子找不着地方呢?”
水莲说:“没办法,只好恶心一把了。总之,要感谢警察。咱们这也不能叫虚假报警,救了我一把。”
水莲看着我在一旁哧哧地笑。
过了一会儿,我问:“你这么做值得吗?”
“当然值得,用那老东西的话说,我这也是为了艺术而献身。”
“你……”我问水莲,“你难道不怕刘一德成名以后,也变成像老画家一样的流氓?”
“我只知道他现在不是,你总是考虑那么遥远的事,累不累啊?”
“那好,我求你了,别再提这事,也别再提那个老东西。”我一脸苦笑,“咱说高兴的事吧,画展筹备的怎么样了?”
谈到这事,水莲得意扬扬地说:“难办的事都办了,就剩下花钱的事了。租一个好场地,到时候再打点广告,印一点宣传册子。”
“这要花不少钱吧?”
“原来计划二十万,现在看来,可能用不了那么多。”水莲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摇摇头说:“就为了个刘一德,你也不知中了哪门子邪了。”
水莲笑道:“不许你这么说他,看来你还在恨他骗你一吻。”
听着水莲为刘一德的辩解,我马上悲哀地想到:作为女人,我知道真正爱上一个人时的那种兴奋、幸福和忧虑,当我们身边的同学和朋友家中发生许多“坏男人”的故事时,我们无一例外地会想,幸亏自己的生活中没有发生这种事。然而,不可避免地,女人们会同时产生两种想法,一方面,我们强迫自己“宁愿”相信自己的男人是优秀而忠诚的,认为他们不会在外面拈花惹草;另一方面,由于耳濡目染身边的出轨事,也会对自己的男人产生种种怀疑,并让这种种怀疑一直折磨自己,甚至引发一些让双方都感到莫名其妙的争吵。
我们要摆脱这种悲哀的角色,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在这个时代,我们的日子也只能这么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