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皓回老家给母亲看病的那段时间,刘一德和水莲为他们的画展忙碌着。在水莲的怂恿下,刘一德想着法儿到处游说画界的名人,但效果并不明显。画界的老头儿们虽然也说他画得不错,也都像连体儿那样,穿着一条章鱼似的、有很多裤腿的裤子,异口同声地让他再作提高。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小辈,单凭几幅作品要闯世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刘一德就有点心灰。
其实是水莲在戏弄刘一德。就像老师们给学生出偏题怪题,学生当然做不出,这时候老师才像一个领袖那样气宇轩昂地做出那道题,水莲在看着刘一德快失去办画展的希望时,才取笑刘一德的无能,并开始出面帮刘一德。她这样做的目的是,要让刘一德加深印象,好些事,离了她水莲是办不成的。她喜欢看刘一德对自己感激不尽的样子。
但是水莲也没有充分想到其中的难度,她以为能轻轻松松过了水清流这一关。
一直以来,水清流和林娟总是希望水莲能够为他们找一个乘龙快婿,让水家能有一个满意的接班人。但水莲一直坚持自己的意思,像许多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一样,以单一的年龄界限来划分青春与否,认为青春短暂,要及时行乐。她曾在一个连汽车都无法出门的雪天告诉父母,自己在三十岁以前还不打算找什么谈婚论嫁的男朋友。水清流就很是生气,也拿这个姑娘没办法。
水清流因为水莲被奸的事气成重病后,水莲在深深地自责的同时,也就想听听父母亲的话,为他们找一个精于做生意的品行端正的好男孩。水莲为了让父亲高兴,有一次,水清流的心脏病发作过后,他满头大汗地坐在沙发上,水莲走过去拉着水清流的手,“爸爸,您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水清流说:“爸爸不是生气啊。小莲,你想想,自从我把你养大后,你听过爸爸的话没有?你不是还最崇拜爸爸吗?”
水莲就笑着说:“我知道是我不对,现在我想通了,也谈一个像您年轻时候一样的男朋友,现在最潇洒的职业是经商,您说得没错。”
“你不是哄爸爸开心吧?”
“不是,我真是这么想的。”
“孟进军的事情,传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很多门当户对的人家都很讲究这些。我已告诉所有知情人要绝对保密。”
“可是我长得好看啊,爸爸,”水莲顽皮地说,“只要我愿意了,谁还敢不愿意。再说了,能让爸爸满意的,我还能不满意?”
水清流感慨道:“小莲终于长大了,也懂事多了。”
这之后,水莲在婚姻这件事上,就像一个有过无数男人的怨妇,也就有一点听天由命的意思。水莲想。如果实在找,不着意中人,只好委屈一下自己了。反正自己从十七岁开始,已经疯玩了多少年了,老大嫁作商人妇,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娶个商人作老公,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商人们坐着飞机到处乱飞,自己也可以香闺不锁,红杏枝头春意闹不完。所以,她一方面等着父母可能冷不丁给她拎过一个男朋友过来,一方面对意中人的出现心存渴望。
虽然水莲在水清流面前表过态,但水清流和林娟知道女儿的脾气,也不敢全部做了主,况且水家庞大的财产也不是可以随便找个人就可以给的,所以只能是暗中留意着,并没有像急用钱时拍卖家传宝贝似的,胡乱找一个人脱手就行。可过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发现一个比较合适的。倒是由于水莲曾经表态的缘故,暂时就打消了认水贤俊为继子的念头,算是留给水莲一个优先权。
可就在这个时候,水莲认识了刘一德。她本想瞅个合适的机会,比如刘一德有所成就时,再介绍给家里认识。可办画展又离不开水清流的关系,她只好趁水清流高兴时说了刘一德的事。
这一天,水清流又在家里练习毛笔字,抓着狼毫的手在白纸上,还真像一只狼在雪地上探头探脑。水莲悄悄地走进去,先是背着手看了看水清流的字,说了声“老同志不错嘛,大有进步”,水清流就哈哈笑起来。赶在水清流的笑纹消失之前,水莲试探着说:
“爸爸,我有了一个男朋友,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水清流正在写一首毛泽东的诗,并不抬头,问道:“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学经济的,在一个经济情报所工作。”
水清流抬了一下头:“是搞经济研究工作的?”
“好像是吧。”水莲不敢看他父亲。
“这么说他是个文化人了?”水清流流露出的不以为然的声音让水莲难受,他敬重文化人,但也一向觉得文化人不会有太大的出息。
“对,他还有高于一般人的地方,”水莲小心地说,“他画的画很好,这个我能看出来。”
“什么?画画?”水清流一听就火冒三丈,把毛笔掷在巨大的砚台上,在他看来,搞艺术的都是百无一用的怪物,他转身对水莲叫道:“画画能有什么出息?”
“我就知道您不会满意,不满意就换掉,您生什么气。”水莲也没好气地说,“人家丘吉尔是英国首相,也是画画的。”
“这个世界上有几个画家成了丘……什么尔的?”水清流大叫,“我不希望你给我带回来一个败家子,搞艺术的没有一点经商头脑。”
水莲本来还想绕着圈子说一说关于刘一德举办画展的事,看到水清流准备大发雷霆的样子,知道这圈子只绕了小半个就算走人死胡同了。水莲就打个马虎眼,对水清流说:
“爸爸,您别生气,我按您的意思办。”
水清流这才对水莲说:“我都对你说了多少次了,我的身体大不如以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完了。我不想看着我辛辛苦苦闯出来的水家基业栽在后人手里。我知道你按我的意思办,也许有点委屈自己,也不一定就能找到个合适的。我和你妈都为这事发愁。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我们一起走着看吧。实在不行我们就认你贤俊哥哥做继子,交给自己人总比交给别人放心一些。”
“您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水莲对认继子的事感到奇怪。
“自从我病了以后,我就一直和你妈商量这事。”
“这可是一个好主意。”水莲说。
“这不是好主意,这是迫不得已的办法。”水清流长叹一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两岁那年,你妈得了一场重病,做过手术后就再不能生育了,当时我还没怎么在意,姑娘就姑娘吧。谁知道我现在会有这么大的家业。贤俊是我看着长大的,水家的后辈中,我最喜欢这孩子,对他还放心一点。对于你,我说归说,真要是给我找回一个符合要求的女婿来,我也不一定放心。他要万一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日后把你给甩了,这种结果更可怕。”
“爸爸,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再看一段时间,实在不行就认贤俊做继子。这个事,我还没有和你大伯商量,他们还不一定愿意。”
水莲是从小跟在水贤俊的屁股后面长大的,在她看来,水贤俊倒是颇有父亲的某些风格。更让水莲高兴的是,也许就不用自己逼着自己苦渡婚姻关了。婚姻是个什么玩意儿?对于很多前卫的年轻人来说,婚姻就是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臭了自己也臭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