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莲和刘一德的第一次交往是在游泳馆。水莲选择人迹稀少的深水池,水莲的泳游得很好,不时地钻进水中,突然从泳池的任何角落冒出她漂亮的小脑袋来,让怯生生的刘一德惊佩不已。休息时,刘一德一边瞥着水莲的大腿,一边问:
“你是南方长大的吧?”
“我从小就在这个鬼地方长大。”水莲喘息未定,捋着温头发。
刘一德换了个角度观察水莲:“你长的样子和起的名字也都像南方的。”
“那只能说明你是个傻瓜。”水莲说,“可你还骗了何婷婷,你为什么要骗何婷婷,骗得她把初吻都献给了你。”
“她长得好看,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不是有预谋的。”
“我长得好看吗?”水莲扬起脸问。
“你长得更好看。”
“那你准备怎么骗我?”
刘一德几乎要对天发誓了:“我说过了,我骗人都是心血来潮,没有什么准备。”
“你说实话,”水莲双腿交替踢着水花,“你对何婷婷到底什么感觉?”
“其实……也一般般,我主要是闲着没事,每天画画闷得不行,出来散散心,没想到一不小心却担了个骗子的名声。不过有个问题我弄不明白,实际上是我和何婷婷进行了一次初吻,可为什么说是何婷婷为我献出了初吻,而不是我为何婷婷献出了初吻?”
“没意思,你这人真没意思,亲个嘴就老说个没完。哎,对了,你画的画怎么样?我觉得画画挺有意思的,我爸爸的书房里就挂着几幅画,我都细细看了的,还真是名人的画。”
“你爸爸是艺术家?”刘一德问。
“你又没劲了,管我爸爸干吗?”水莲说,“有时间带我去你的画室看一看,我曾经被逼着学习过艺术鉴赏课,很有眼道的。”
“行,我有机会带你去我的画室玩儿。”
“什么叫有机会啊,狗屁,现在就去。”水莲说着就向更衣室走去,修长的腿又一次让刘一德呆望不已。
“你画得还有点意思,”在刘一德的画室里,水莲仔细看了刘一德的习作,惊讶地说,“不过,你活得好好的,失落个屁呀,害得婷婷和你接吻。”
刘一德笑了笑:“我也不知怎么回事,那阵子心情真的不好。”
刘一德的题材选得不错,似乎与众不同。从挂起来的几幅来看,都是半死不活的东西,死鱼烂虾,枯藤老树之类的。尽管刘一德的画技还不是太好,不过在同龄人中算是有点出息的。
刘一德解释道:“我画环保题材。”
水莲心里琢磨着画画的费劲儿,问:“你一天没事就画画吗?”
“我在上班,我是学经济管理的,在一个经济研究部门工作。”
“现在像你这种人可真不多,居然还有点抱负啊。”
“现在像你这种人也不多,真正懂生活。”
水莲兴奋了,摸着刘一德的画,感慨地说:“哪呀,你是没去过迪厅吧?我这号人一抓一大把。不过我也不后悔,有一天算一天,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很偶然,根本就没必要死气白赖地去追求什么,真的没必要。所以我感觉你这种人很奇怪。”
“也没什么奇怪的,有的人生来就这样。”
“可你并不像其他搞艺术的那样,装模作样的,只是头发比一般人长点罢了。”
“艺术靠作品说话,其他方面只是一种附属物,说到底都是假的,没有人因为你留长头发就说你画得好,更没有人因为你留长头发大胡子就出高价买你的画。”刘一德示意水莲到客厅。
“你有没有办画展的想法?”水莲看着客厅的摆设问。
“怎么会没有,可我觉得我只是在幻想。”刘一德看着水莲,“办画展需要两个方面的条件,一个是画界的名家要支持你,参加你的开幕式,为你题词一类的;另外一个是要有经费,那是很大的一笔投资。而这两个条件,我连一个也达不到。”
“你把你最好的作品拿出来,准备好,我可以帮你办画展。”
“你?你开什么玩笑。”刘一德哈哈大笑了起来,“想拿我寻开心吧?一定是何婷婷让你来报复我的。”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刘一德,你听我说,”水莲声音一下子严肃起来,刘一德不再笑,水莲说,“画界的名家通过我爸爸的关系找,我也有一些,这个可能要费点事。至于钱的问题,对我来说是个小数字,你尽管放心好了。”
“可是,”刘一德有点相信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水莲想了想说:“如果需要一个简单的理由的话,那么,因为我爱你,从听说你骗了何婷婷以后,就一直想见你。”
“哈哈哈……”刘一德再一次大笑起来,“我说过你们是报复我的,我都快要相信你能帮我办画展了。”
“我是真的。”水莲趴在刘一德的耳边大吼,等刘一德的笑声蓦然止住,水莲捧住刘一德的脸轻轻吻了一下,说:
“你赶紧做准备吧。”
说完她出门而去。刘一德摸着被水莲吻过的地方,一下子理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一个人在家政所疑疑惑惑的,生怕水莲和刘一德之间会发生什么比骗吻更难堪的事。
在一个人的时候,我听说,有一种人能够很投入地干一种事情,或进行某种享乐,比如钻研业务、看书、听音乐、看录像、写日记一类的。另外一种人则会胡思乱想,总觉得自己或身边的人做错了什么事,而自己或其他人还是要不由自主地去做,这种人简直是患了强迫症了,我就是后一种人。
对于后一种人,如果他的想法不被应验,他或许会减少一些奇怪的想法,但如果他的想法屡被应验,他就只能有更奇怪的想法。
水莲回到家政所后,我发现我的疑虑似乎是多余的。她穿着紧裹着臀部的花布短裤和露着一圈肚皮的白色背心,进了屋时仿佛连屋外的阳光也挟了进来,小屋子顿时就鲜活起来。每一次见到水莲,很少有人的心情还会是阴郁的,因为在她面前,你的阴郁没有了理由。
我发现这次水莲比平时回来还兴奋。我问她:
“你是不是替我收拾刘一德了?”
“没错,”水莲在电风扇前站着吹风,“他吻你一下,我也亲了他一口,替你报了一吻之仇。”
“你说什么呢?”我大叫,“他不至于连你也骗了吧?”
水莲就走过来搂住我,说:“婷婷,我想我是爱上他了。”
我以为水莲在开玩笑,便问:“爱上他?准备爱几天?”
水莲就拽了拽我的头发说:“信不信由你,我都答应给他办画展了。”
我一下子感觉刘一德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用情高手,居然在一个下午就把一个鬼精灵弄成爱情傻蛋。
“他对你说了些什么话?”我意识到可能真有其事,“你不是对谁也不服气,对谁也瞧不起吗?让人家一下午就给搞定了。”
“谁说是一下午的?”水莲又蹦到椅子上,“实际上,自从他骗你和他接吻了以后,我就开始喜欢上他了,我爱上他,总有几个月了吧?”
几个月?时间概念在水莲那里,完全乱成了另外一种模样。在这点上,我想连爱因斯坦也不是水莲的对手。我便不再理论这个话题,在爱情这个东西上,我永远说不过水莲,也永远比不过水莲。爱神不喜欢胆小鬼,而水莲是壮怀激烈的;爱神也不喜欢用文火煮,而水莲是一台微波炉。
我只好对她说:“你好自为之吧。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你要给他办画展?是不是因为你说了给他办画展,他才设法让你钻套子的?”
“婷婷,”水莲有点生气,“你这人真没劲。是在我看了他的画以后,主动要给他办画展的。而且我敢肯定,他到现在还怀疑我在和他开玩笑,他根本不相信我有办画展的能力,我估计他还在那间破画室里发呆呢。”
“你可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好过。”我好像是自言自语。
“要不怎么就叫‘爱’呢?”水莲说罢做寒冷状,两手交替摸着胳膊,问我,“肉麻不肉麻?”
我撇了一下嘴说:“不肉麻,男孩子们追你时,那才叫肉麻呢。”
过了一会儿,水莲回家去了,她想去看看她父亲。水清流的病到夏天变得严重起来,大热天使心脏的负荷增加。自从水清流被水莲的事气病以后,水莲突然变得就像一般的那种孝顺闺女似的,有空就在家陪陪父亲。看到女儿的变化后,水清流现在也不骂她了。不管遭人侮辱是一件多么伤心的事,但现在,健康快乐的女儿都和没事人一样了,自己还不依不饶,算什么事儿。
水莲走后,我马上给刘一德打了传呼。这时已是傍晚,家政所旁边的店铺已经关门。刘一德一见我就说:
“还没吃饭吧?有什么事,咱们边吃边谈。”
“你先坐下,”我以命令的口吻说,“先得和你说件事,才能决定吃不吃你的饭。”
“什么事啊。”刘一德挪到椅子边坐下。
“水莲都和你说了些什么?”我冷冷地问。
“嘿,我当什么事呢,搞这么严肃。水莲想看看我的画,我就带她去了。画画的,谁都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画,再说也没有多少人对你的画感兴趣。谁知道她在看完我的画以后,就说要给我办画展,并且说,她爱我,这是开的哪门子玩笑。我还想,可能是你让水莲报复我的,也就没当回事儿。你总不至于想让我上你们的当吧?我没那么笨。”
我边挖苦边试探地说:“你对水莲的感觉怎么样?应该很不错吧?她很漂亮,你很好色。”
“何婷婷,你别这么说我好不好?感觉还不错,可是水莲的打扮也太现代了点,不像你这么淑女。”
“别说我,你拉倒吧。”我想了想说,“如果水莲真爱上你,你会怎么办?”
刘一德似乎是在回忆水莲的样子:“如果她真的能爱上我,对我来说,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选择。”
我气极,质问道:“你不是说刚见到我时,就感觉到美好啦,纯洁啦什么的,怎么没几天时间,你就爱上另外一个女孩子了?”
刘一德也来了劲儿:“你是不是希望别人都在你一棵树上吊死?你也有点太自私了吧,自己不要的东西也不让别人要。我也有多种选择的机会,只要她喜欢我,我感觉上还可以,我就能慢慢培养,对不对?我总得生活,难道你要让别人为了你终身不娶吗?”
刘一德的话把我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仔细想想,如果水莲和刘一德相爱,而且刘一德有了点成就,或许我还真的会失落。于是我说:
“如果是这样,那你听我说,水莲应该是真的爱上你了。”
刘一德起身要走:“你再这么涮我,我可要走了。水莲真的爱我?为什么?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我了解水莲,她身边的男孩子很多,但她常常连个好眼色也不给他们,别说是帮他们做事了。从她嘴里,也从来没有听她说会爱上谁,而且她还说过,她这一辈子也不会爱上谁的。所以,今天她对我说爱上你时,我非常惊讶,也绝对相信。”
说完这段话,我松了一口气。我没敢告诉刘一德另外一些事:水莲经常和其他男孩子在一起。因为我不知道他们在一起究竟干些什么,我不想让刘一德对水莲的生活胡猜。
我想,水莲对刘一德好像是认真的,我就不能把水莲不认真的事告诉当事人,这些事当然包括水莲曾受骗于孟进军。当一个人脸上洗得干于净净时,我就不能老是告诉别人,她的脸上曾经又脏又臭。更何况,有些人认为又脏又臭的东西,有些人却觉得妙不可言。面对有争议的事,我们没权利指责别人什么,我们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帮助别人把事情做好,让身边的人都快乐一点。
“我……真的这么幸运?”刘一德表示怀疑,“那她说帮我办画展的事,也有点太玄乎了吧?她只是一个小姑娘。”
“你知道她父亲是谁吗?”我问。
“谁?”
“商界大亨水清流,她是水清流的独生女儿。”
“啊?”这一次刘一德装得很像,差一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他张大着嘴巴说,“不可能吧,水莲干陪聊的。”
“刚开始我和你一样,也觉得不可能。”我暗自笑话刘一德没见过世面的表情,故意平静地说,“水莲从小就不喜欢规规矩矩地生活,比如吃饭时还要在脖子上围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也看不惯商界和政界有些人的假惺惺,手里拿刀子捅了你了,嘴里还说着‘合作愉快’。她喜欢新鲜的、自由自在地生活,所以就偷偷干起陪聊了。”
刘一德惊叹道:“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满脸认真:“她真的可以帮你办画展,但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待她。”
刘一德却不高兴了:“你感觉我是一个不认真的人”。
“不是,”我严肃地说,“我是心理医学系毕业生,对于你,我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你记住,我随时都会拆散你和水莲一如果我在了解你之后发现你不认真的话。”
刘一德听完我的威胁后点点头。我接着说:“我非常了解水莲。水莲受过伤害,虽然她表面玩世不恭,我知道她的心理一定有创伤。原因有两个,她的父母就她一个独生女儿,本来想让她找一个精明强干的女婿,以继承水家庞大的资产。他们有意识地让水莲认识了很多经商的男孩子,但是水莲却不喜欢那种男孩子,别人也给她做了不少工作,她还是一个也看不上,她大概就喜欢你这样的。她的父母因为这,被她气得够呛,据说,她父亲的心脏病加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水莲也为此才常回家照料父亲。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好几年以前,水莲那时才十二三岁,也就是在水家刚发迹的时候,她的父母就经常吵架,他们有时候还打在一起,这是水莲亲口和我说的,他们打架的时候,水莲总是吓得躲在角落里,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发抖。在那种恶劣的家庭环境中,水莲总是一个人偷偷地趴在房间里哭,有一段时间,她常常在噩梦中惊醒。”
刘一德的眉头皱在了一起,双手插进长发里,摇摇头说:“我真没想到,也真难以想象,水莲看起来那么单纯快乐。”
“还有,根据我的分析,她的家庭可能是造成她现在这种性格的原因。刘一德,我说这么多的意思,是想告诉你,水莲曾经受过很深的伤害,我不想水莲再受到什么伤害,她不是一个轻易付出的人,希望你能真心地回报她对你的付出。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除了导致水清流心脏病加重的原因外,我几乎把水莲的一切情况都告诉了刘一德,而其中的有些情况,比如水莲儿时受到的伤害,连程皓也不知道。
我想看看刘一德听完我的话,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医生们说每一个女性都潜藏着伟大的母性,我发现我的内心真有一种提前复苏的母性,仿佛水莲是我的女儿,而我则是一个难伺候的岳母大人。
刘一德长时间沉默不语。临走时,他说:
“水莲应该得到补偿,她其实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
我长舒一口气:“你明白就好,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刘一德走后,我暗暗庆幸自己做了一桩大好事。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地对待水莲和刘一德的事,也许没有我的认真,事情反倒会朝好一些的方向发展,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令人心痛的意外,也许我们的陪聊生涯会在欢歌笑语和花天酒地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