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裴在布谷鸟的一片叫声中上了路,他要去找自己在外面打工的儿子裴三多,还要把隔壁老赵家的儿子,前村老陈家的儿子全部叫回来。这三个小子嫌家乡穷,去年年初就出去打工了,年底准备回来,可是大雪封了路,索性就在外面过了春节,接着又接了活,没有再回来了。
老裴这回去,并不仅仅是想念孩子,还有一个喜讯要告诉三多。一想到这喜事,老裴心里却隐隐有些揪心,前村的赵明因为这喜事,和老婆离了婚,和准备再娶;后村的陈达因为这喜事,天天坐在麻将桌上不肯下来,以前村子里穷得电话都装不上,可过了年,几乎小年青们个个用上了手机。老裴看在眼里,忧在心里,他不敢想,要是儿子知道了这喜事,会怎么想怎么做。
火车坐了两天,终于在第三天中午,老裴按信封上的地址,终于找到了三多和另两个孩子打工的建筑工地。三多看到父亲突然赶到这里,不由地大吃一惊,忙提心吊胆地问:“家里,都还好吧?”老裴点点头,说都好都好,就是想让你们回去。
另两个孩子也惦记着家里,听到家里要让回去,忙问老裴:“老书记,那我们家稻种播下去了吗?我家也好吧?”老裴一个劲儿地点头,就在这个时候,他觉得应该乘着孩子们惦记家里的当儿,用一种策略把那喜讯告诉他们。他可一直都是村支书,善于做群众思想工作的。
三个孩子连连追问老裴,为什么不让他们打工,而叫他们回去。老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们要继续打工可以啊,不过春节就没有回去了,总得要回家一趟不是?再说,我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们。”
一听到有喜事,三多的眼睛瞪大了,忙问是什么喜事。另两个虽然不像三多那样急,可也竖起了耳朵。老裴却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肯说,非得让他们向包工头请好假,回去的时候,一路走一路慢慢说,“我心里还拿不定主意呢,你们年轻,想让你们替我出出主意。”
三多他们毕竟年轻,听到老裴这样一说,加上心底里确实想回家看看,于是,他们立即向包工头请好假,就赶赴火车站买车票。
下午就有一趟返程车,三多请着老裴走进一家快餐店,随便炒了一荤一素两个菜,咧着嘴笑道:“爸爸,等以后我有了钱,好好请你下顿馆子。”另两个孩子附合着说道就是就是。
老裴怕的就是这一点,他生怕孩子们有了钱,就认不清自己是谁了。于是,他沉下了脸,轻声说道:“其实,这次我们村里中了三千万。”
“什么?”三多一下子呆住了。“怎么中的?是谁中的?体彩还是福彩啊?”另两个孩子也来了精神。
老裴正要说话,三多警觉地向旁边看了看,说道:“小声点小声点,慢慢说慢慢说。”
老裴听了儿子这话,更是不高兴,他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说道:“是我们全村中的。我们一不偷二不抢,为什么要小声点?”
三多没再敢言语,老赵家的儿子乖巧地问道:“老叔,是怎么一回事,您就告诉我们吧。”
老裴认真地观察着这三个孩子的一言一行,他忽然淡淡地答道:“别问了,反正是全村的,人人都有份。具体的情况,我们上了火车再说。”
三个小伙子看到老裴拉下了脸,也没敢再问,一个个闷头吃饭,偶尔目光相遇,脸上却都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吃完饭,一行四个人挤上了火车,找到了空位坐下之后,三多又嘀咕道:“爸爸,你不会骗我们吧?想让我们回去,也用不着这样,本来我们就想家,一直想回去看看呢。”
老裴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另两张年青却还稚气的脸,燃着了一根烟,慢吞吞地说道:“这事肯定是真的。我是你老子,还能骗你。不过,这事不好办啊。”
老裴看到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说,才能好好教育这三个小子。“我们这回村干部几个人,到了县城开会,中途的时候,刘会计说城里有很多人买彩票中了大奖,不如我们也买点碰碰运气。我们那里挣钱不易,大伙儿都同意买,可谁也舍不得,当时我们喝了点酒,所以,大伙儿脑袋一发热,就商量着用集体的钱来买。一买就是几百张,花了近千百块。回来后,结果中了,大奖小奖加一块,足足有三千万。中了奖,我们都兴奋,可兴奋之后,就出现了问题,这钱要是这么按人头分下去,村子里的那些小辈们可不就坐吃山空,以后还能想着勤俭持家,劳动致富吗?可不分,那买彩票的钱,可是全村人的,所以,我们就在犯难,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裴一边说,一边看着三个人的反应。如果这三个小子兴奋得手舞足蹈,那今天得好好给他们上一课。然而,三个人对望了一眼,并没有什么过于激烈的举动。倒是三多,很平静地问了句:“爸爸,你们买的,是福彩还是体彩啊?”
老裴先前就听到了这个问题,他这辈子都没有买过彩票,甚至连见都没见过,哪里知道体彩和福彩有什么区别,他想了想,答道:“是体彩。具体买的时候,是刘会计买的,我不太清楚。”他怕儿子再问买的号是多少,那可就穿了帮了。
三个人又对望了一眼,这回,轮到他们不说话了。老裴正等着三个人继续发问呢,可是,这三小子就是霜打了似的,一个个不吭声,倒是让老裴着了急了,催促道:“你们倒是说说啊,要是这钱按人头分下去,村子里的小年轻们好吃懒动,该怎么办?”
三个年青人还是沉默着,许久,三多才抬起头来说:“爸爸,这事要是真的,钱毕竟是大伙儿的,你和村里的干部们就把它按人头分了,至于钱到各人的手中,怎么用,那是人家的事,你说是吗?如果不分,就建建学校,铺铺路什么的,咱们村穷,这些年正经考上大学的一个也没有,出门都是睁眼瞎。”
老裴要的就是这话,他看到另两个小伙子也连连点头,赞成儿子的话,老裴一拍大腿说了声:“好,我就想这么办。你们有这样的想法,证明我找你们回来,还是对的,村子里的那些沟塘渠坝,变出来的钱也就有了去处。”
“沟塘渠坝?”三个小伙子抬起头来看着老裴,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老裴也知道说漏了嘴,再也不肯往下说了。
火车到了终点,四个人乘上返乡的客车。车越行越近,眼看就要到村子了,老裴准备说实话了。可是,三个小年青一齐看向了窗外,他们沉默着,脸色一个个变得很难看。挖掘机,推土机,各种作业的车辆随处可见。原本种庄稼的田地,连一棵秧苗也看不到。
“你们都看到了?我们村子的土地被征用了,”老裴正要说下去,三多却接上了话茬儿:“我们早就猜到了。买彩票中奖,不是不可能,只是你说的不像。几百张体彩券,张张中奖,也不见得能中到三千万。我们猜出了您来的目的,您是怕我们拿到了征地补偿款之后,胡花海用。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土地是我们的根,至少能给我们换来一口饭吃,如今没有了,那些钱,是用来给我们吃饭的,我们怎么会乱花呢。再说,我们在外面打工,见多了失地农民的苦,他们起先领到补偿款,打麻将,赌博,可后来呢,钱花玩了,还得出去找活干。我们三个合计好了,回家看看后,马上就回工地打工去。”
老裴呆了一呆,他没有想到儿子和另两个孩子有这样的见地,不由激动得嘴唇直哆嗦,连连说好好,行行。
下了车,四个人各自回了家。三多和另两个孩子只在家呆了一天,就要走,老裴却领着村干部们急冲冲地赶来了,“你们要出去打工,我们高兴。只是村里准备开个村民会,想让你们讲讲外面的见闻,好让大家听听,如何把口袋里的这些钱保管好。不能随意地花了用了,要谋在发展上,日后好有一碗饭吃,你们答应不答应?”
三多他们又对望了一眼,答道:“好,好。我们这次还要带领更多的村民们出去打工。没有了土地,我们还有一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