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于古今故事报2010年
一
在我们这儿，市政府有个论坛，叫“市民心声”。用百度一搜，就可以搜到。论坛设立的初衷，是让市民们有个说话的地方，也可以叫参政议政。老百姓有了不平事烦心事，都可以到上面来说说，当然，肯定也有政府的相关部门出来答复。上个月的7号，论坛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回忆性质的帖子，帖子一发，跟帖无数。
发帖人叫猫神。他讲述的是几十年前农民们缴纳农业税的事儿。那时候，农民们既要缴纳公粮，又要缴纳余粮。粮站通常位于集镇所在地，距离农田，有着多则数十里，少则几里地的路程。农民们缴粮时，家里的孩子缺少人照看，于是农民们就将将孩子放进稻篓的一头，挑着来到粮站。
猫神的帖子中，没有写到具体的人名，却写了这样的一件事：1985年立秋那天，黄家集的村民某和某妻俩人去粮站缴粮，俩人一上午挑了三百公斤，距离五百公斤的任务还欠缺，于是，匆匆吃毕午饭后，某将十岁的儿子也放进了稻篓，挑着来到了粮站。
等到挑足了五百公斤，某央求看样员前来看样，然而看样员却迟迟不肯来。一直等到阳落西山，看样员这才带着锋利尖锐的包签，懒洋洋地走了过来。他弯腰伸手，捡起几颗稻谷放进了嘴里，咬了一咬，冷冷地说了一个字：“晒”。稻子不干，不能入仓。这点，某也很清楚，他在家里已经把稻谷晒了几个太阳了。现在，连自己家隔壁的稻子都被收下了，要知道，那户人家的稻子只在阳光下照过一回，潮湿无比。某知道，肯定是自己没有及时地买包香烟给看样员。
某一点儿也不后悔，反而大怒起来，骂道：“你看看我这稻谷，还用晒？你会不会看样？啊？我要找你们站长。”
那看样员是个中年人，他听着某的怒吼，扑哧一笑，扭头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去找吧！”某恼羞成怒，冲过去就揪住了那看样员的后衣领。看样员大叫起来：“不好了，不好了，缴粮的农民打人了。”此时，粮站里还有很多缴粮的人在排队，还有没下班的粮站工作人员，忽拉一下子全围了过来。
某妻也急了，向某哀求道：“算了吧，孩子他爸，让晒就晒吧，大不了我们晚上就在这里将就一晚。”
某还没得及答话，那看样员冷笑起来，“现在后悔了？没用了。”说着，只见几个粮站人员和政府的几名干部沉着脸走了过来，将某叫进了粮站办公室。
某妻此时表现得很镇定，她出去买了包好香烟，走进办公室，向那帮干部哀求道：“我家男人是个愣头青，对不住了，各位领导们。你们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一番训斥之后，干部们要吃饭了，就将某放了出来。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某出门后突然想到了自己那十岁的儿子，忙和妻子找了一圈，可是，哪里有孩子的踪影。某不甘心，又找了一次，可还是没有找着。月亮早已升上来了，白晃晃地映照在粮站里，显得荒凉而冷清。
某又惊又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某妻呢，则坐在粮站空旷的水泥地上号啕大哭。孩子究竟是自己走失了，还是被人拐走了？夫妻俩毫无头绪。
俩人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分头去找。某妻回了家，想看看儿子是不是跟着村里人回去了；而某呢，则顺着粮站前的那条公路，向城市的方向跑去。他觉得，只要儿子是自己偷偷地出去玩导致迷路了，自己一定能迎得到他。
猫神帖子的最后，写了这件事的结果，某妻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了家里，神情狰狞。身边放着一个空瓶，上面贴着那种名叫六果的农药标签。而某呢，则因为粮站当晚起了场大火，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公安逮捕了，以故意纵火罪、破坏国家财产罪被判了死刑。“其实某俩口子直到死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孩子尚在人世。只不过一直被关押在监狱里。在那里，他生活了18年。”
猫神的帖子是10号那天被陈天栋注意到的。猫神帖子后面的跟帖，大都是表达对这起惨剧的哀伤，也有一些疑问，比如，10岁的孩子身犯何罪，他竟被关在监狱长达18年之久？还有，事发当晚，那个孩子身在何方？他是出于害怕躲起来了，还是出了其他什么情况？
陈天栋细心地将帖子全部看完，心里隐隐有了一丝不安。傍晚时分，陈天栋又一次将那个帖子打开，发现后面又多了几条新帖。其中有一条是网名为“络绎”的人发的，络绎的话气很是尖刻，“我觉得中国的农民大多很是愚昧。粮站的工作人员即使有所不对，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无奈选择。而农民们，他们动不动采取自杀纵火的这种极端方式，分明就是自取灭亡。好死不如赖活着。说实话，那个粮站工作人员就是我爷爷。黄家寨我也去过，20多年来，还是一如既往地贫穷着，仿佛那里还是原始社会，没有开化。”
络绎这个帖子让陈天栋无比吃惊。他也在这一刹那明白了最初看帖时的不安缘由。如果这个帖子仅仅是回忆帖，倒也无可厚非；如果是有人故意在这里钓鱼，那麻烦可能就会接踵而至。毕竟20多年前的那件事，导致了一个家庭的彻底覆灭。陈天栋决定，要尽快找到黄家集或者黄家寨这个地方，看看村里人对当年的事还能不能提供什么线索。他甚至怀疑，所谓的猫神，就是那个昔年不知去向的孩子，如果真如他所说，在监狱里呆了18年，又探知了父母惨死的经过，他选择报复，那是再正常不过了。想到这里，陈天栋不由地打了个寒噤。他仿佛看到猫神就像那个成语故事中的人物，正守着这个帖子，等待着有人自投罗网。猫神的眼睛应该是明亮的，狡黠的，他的嘴角，应该还有稍许的冷笑。
二
陈天栋大清早上班，就向内勤宋白说道：“小宋，你是本地人，你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叫黄家集或者黄家寨的地方？”宋白茫然地摇了摇头，答道：“所长，你忘了，我们这里是内陆平原地区，村名中很少这集寨这样的。”
陈天栋仍不死心，又找了份全市地图，认真地寻找起来，半个时辰后，陈天栋失望地摇了摇头。果然如宋白所说，全市的村庄，没有一个是以集或者寨打尾的。难道猫神的帖子，说的是其他地方？陈天栋不信，在他的记忆中，曾经有一场大火，燃着了整个粮站的粮囤积的粮食，只是那时他也还小，对于这场大火的前前后后并不了解。他只知道那次大火给自己这个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父亲因此坐了牢，一蹲就是10年。从此，陈天栋由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陈天栋正在出神的时候，宋白送了份晚报进来，指着其中的一篇报道，叫道：“陈所长，你看，聂所长这几天有的忙了。”晚报的法制版上，刊载着一起凶杀案。八里湾粮站前夜发生了恶性杀人事件，退休职工马昌明被人杀害在粮站废旧的仓库里，他的尸体被发现时，被打得皮开肉绽，身上还缠着绳索，被紧缚在老仓库角落的柱子上。嘴巴则被厚厚的胶带缠得死死的。经法医诊断，马昌明内脏完全破裂，似被人用重物不停地敲击致死。这样的惨案，刑警队肯定要介入，作为案发场所的派出所所长，聂所长当然要陪同侦察。
陈天栋看完报纸，又打开电脑，迅速地登陆市民心声论坛，可是那个猫神的帖子后再也没有跟帖，再仔细看，原来是被管理员锁了帖。陈天栋认为猫神的帖，与马昌明的死有着必然的关系，他正准备顺着这根线查下去，谁知，市政府信息中心的管理员先行了一步。帖子被锁，势必引起发帖人的注意，如果轻易申请解锁，又必然打草惊蛇。陈天栋忽然觉得，他已经对此束手无策了。
陈天栋并没有闲着，他驾车直奔聂所长那里，聂所长正坐在办公室里，一脸愁容，见到陈天栋前来，叹道：“老弟，最近粮站的事你听说了吧，我可是48小时没合眼了。”说着，聂所长就要给陈天栋泡茶。陈天栋摇了摇头，说道：“尽管你瘦了，可是我还得让你陪我去见一下死者家属。”聂所长愕然，不过他也没多问，领着陈天栋直奔粮站而去。
死者的家里远远地传来唢呐声，还有隐隐的哭声。陈天栋和聂所长跨入灵堂后，刚注意到堂屋正中的马昌明遗像，聂所长的脚已被一个中年妇女死死地抱住了，“所长，我父亲，我父亲死得好惨啊。你一定要抓住凶手，替他伸冤啊。”聂所长好不尴尬，他躬下腰来，搀扶着那个女人站起身来。这时，陈天栋已看到屋子角落里坐着一个年青人，他急步走了过去。
“死者是你什么人？”陈天栋问道。
“我爷爷，”那年青人撑着副眼镜，看起来很文静。
“你经常上网吧？”陈天栋又问道。
那年青人点点头。“那你的网名叫什么？”陈天栋问这话时，已示意年青人跟着他走出门去。
“就是真名，马磊，”马磊疑惑地答道。
难道是自己多疑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陈天栋满心以为马磊会说他的网名叫络绎，那马晶明的死，就可以和猫神的帖子搭上关系了。然而，他的判断却是错误的。
“你还有兄弟姐妹吗？”陈天栋不死心，又问了一句。马磊迅速地摇了摇头。
陈天栋和聂所长离开粮站时，马磊跟在后面送他们。聂所长发动了车，正要启步时，忽然看到陈天栋没有跟出来，他很是疑惑地伸出头来看，只见陈天栋还在提问：“你知道黄家集或者黄家寨这个地方吗？”
“不知道！”马磊回答得斩钉截铁。
谢绝了聂所长的午餐，陈天栋火速地赶了回去。今天去八里湾粮站，让他一头雾水。他相信马磊不会说谎，因为死者可是他的爷爷。陈天栋拿出一张大白纸，用笔在上面写着。“猫神的帖，络绎的回复，黄家集或者黄家寨的往事，失踪的孩子，服毒的母亲，纵火的父亲，呆在监狱里的孩子，退休职工马昌明，”写完这一些，陈天栋忽然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一直到现在，他所有的推测都来自于网络上的帖。而现实，与网上的帖似乎毫无联系。
宋白明显地觉察了所长陈天栋的焦虑，等他了解了原委，忽然一拍大腿说道：“所长，你说的那个帖，在临江人的论坛上有。”
陈天栋喜出望外，他正愁着这条线就此中断了，没想到还有柳暗花明的一出，等到他按照宋白说的网址，打开了那个帖子后，不由得一呆，这个帖子还是猫神发的，后面没有回帖，只是猫神的帖子多了这样的一段话：“该来的总是要来的，20年的罪孽，终究会找到应该承担责任的那个人。于是，马昌明死了。他死于鞭刑！”
鞭刑！陈天栋的瞳孔慢慢地变大了，原来，所谓某的儿子在监狱呆了18年，并不是空穴来风。可是，现在哪所监狱会有这样的刑罚呢？
陈天栋心事重重地出来吃午饭，宋白笑着告诉他，临江论坛和市民心声这两个论坛虽然说的都是同一个城市的事儿，可是临江论坛上发帖的人，多是市政府不允许发的帖，于是，发帖人为了能得到网友的拥护，转到那里发帖。因此，临江论坛多了民间的性质。就是可靠性需要考证。
现在，马昌明的死与猫神的帖终于搭上了关系，陈天栋却并没有丝毫的释然，他要进一步掌握情况，如果真的像帖子中所蓄藏的索债的话，那这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三
鞭刑的历史，一直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伍子胥在吴王阖闾的帮助下，报了父仇，将越王从坟里挖出来鞭尸，这可以说是鞭刑的起源，到了秦朝，鞭刑已正式进入国家的法度。人犯从监狱被拖出来，褫夺去身上的衣服，袒露出肉体，强忍着硕大粗长的马鞭一次又一次地击打，血肉横飞，这是在所难免的。陈天栋心里一阵发冷，他给市刑警队打过电话，现在根据法医的粗步判断，击打马昌明致死的重物，应该是秤砣。一根长长的绳索上系上秤砣，一次又一次地击打在这个老人的身上，一直到他死亡为止。这个凶手的冷漠与凶残，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的想像。
市刑警队成立了专案组，来调查马昌明的案子。可是，一直到陈天栋找上门去申请加入专案组，这个案子还是悬在那里。陈天栋把论坛上猫神的帖子向专案组做了汇报之后，组长姚林的眼睛瞪大了，“赶紧去查猫神的IP地址，还有那个络绎。”
信息科里面坐着一个年青的小伙子，他很斯文地从陈天栋手里接过协查令，往电脑上敲了敲，然后答道：“猫神的IP地址显示是市区的这个号码，”说着，他递给陈天栋一张纸。
陈天栋刚表达了谢意，跟他同来的姓高的刑警却和小伙子打了个招呼，“邓安安，你爸爸最近身体怎么样？”
邓安安眼圈一红，答道：“他又住进二院了。谢谢叔叔。”高刑警叹息了一声，说道：“那你要好好陪陪他，他也不容易。对了，下班后我去看他。”说着，高刑警和陈天栋就要离开，邓安安却又说了句：“哦，对了，那个络绎和猫神的IP地址显示，是同一部电话上网的。”
哦？陈天栋呆了呆。他没有迟疑，和高刑警火速赶到了邓安安提供的电话号，又去了电信局，一查，那里是一家名叫星辰的网吧。
“今天我不想去了，明天我们一道去吧，这事一时半会儿急不来，”高刑警说道，“网吧里成天出入的人太多，老板不可能知道是谁发了这样的帖。我还去看看老同事邓哲，他可是苦了一辈子。现在他儿子邓安安，在替局里帮忙。局里的意思，也是想收下他进信息科。”
因为顺路，陈天栋陪着高刑警先到了二院，高刑警给邓安安打了个电话，问了邓哲的病房，微笑着陈天栋道别。陈天栋坐着车，回到了派出所。如果他知道这个时候赶到星辰网吧，正好可以看到猫神在发帖的话，他肯定会气得吐血。
陈天栋刚赶到派出所，宋白就告诉他，刚才临江论坛上的那个猫神帖，后面跟了一首诗，发帖人还是他，“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进出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报仇’，这是唯一的选择。”
这分明就是挑衅了。陈天栋感觉到猫神越来越少去了耐心，他就要加快报复的步伐。陈天栋注册了一个网名，然后跟在猫神的帖子后面回复道：“如果某妻回家找儿子，即使找不到，她也不会寻死吧？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儿子有没有被丈夫找到，假如找到了呢，那时的通信没有现在这样发达，农民家里更不可能有电话这样的奢侈品。因此，她的死会不会有其他原因？”最初看到猫神的帖子时，陈天栋心里就有了这样的疑惑，他迟迟不说，认为自己能找到破案的蛛丝马迹来，可是，现在毫无头绪，他只要通过这个方式，让猫神采取下一步行动，尽管这很冒险，甚至会有人丢掉性命。
第二天，高刑警并没有和陈天栋去星辰网吧，市公安局的很多干警都去拜祭邓哲了。这一次，心脏一直不太好的邓哲没能再从二院出来，而是直接死在了那里。陈天栋觉得自己也该去看看这位素不相识的同事，等到他来到二院邓哲的病房，远远地就闻到一种恶臭。
“谢谢你能来看我的父亲，”邓安安紧紧地握住了陈天栋的手，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看样子昨晚是一夜不眠。“他的消化系统也出了毛病，马上就要送太平间了。”陈天栋黯然地向着遗体鞠了三躬，然后退了出去。
王吉村的牛二死亡的消息，是陈天栋下午才得知的。这个案子之所以被报到市公安局，是因为牛二死得太惨，他被挂在他那个单身的小瓦房里，和马昌明一样，嘴巴上被厚厚的胶带缠了起来，身体（如果那也能称为身体的话）的肉被一刀一刀地割了下来。
陈天栋慢慢地翻着卷宗，眼前慢慢地闪亮了。王吉，与黄集的音多么相似啊。还有，牛二是个老鳏夫，年龄正与猫神的帖子中的某相仿。难道某妻在回家之后，遭到了牛二的伏击和玷污，这才服药自尽的？王吉村，位于八里湾粮站附近不到三公里，这恰恰说明，牛二的死与马昌明的死不是孤立的，而是有着必然的联系。这联系，就是20年前某家的惨剧。
陈天栋当即去了王吉村，经过一番调查之后，他发现，牛二正像他想像的那样，因为一辈子没成家，年轻时喜欢揩那些姑娘和嫂子的油，每当得手，他总会哈哈大笑。
“昨晚你们村子里来了陌生人吗？”陈天栋向陪同的村长问道。村长茫然地摇了摇头，俩人从村头走到村尾，家家户户都是些老人和儿童。“能干活都出去打工了，这些留守老人和儿童在家里，晚上一般都会早早地关门。”村长无奈地说道。
陈天栋虽然没有问出什么来，但他感觉到猫神就近在咫尺，他甚至能听得到猫神粗重的呼吸。这次牛二的死，与自己那个推断的帖子肯定有关，但是又怎么解释马昌明的死呢，是络绎提供了线索？可络绎和猫神发帖是同一个IP地址，这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络绎碰巧和猫神来到了同一个网吧？
王吉村，黄家集，黄家寨，当陈天栋把这三个地址写到同一张纸上时，他心里明白了几分，如果凶手真的是猫神，他早已掌握了很多线索。不然，不能解释他在短短时间就找到牛二，并处死牛二的原因。他之所以这样绕来绕去，不断地在网上发帖子，是故意扰乱警方破案的视线，事实上，该杀谁，什么时候杀，他早已准备好了。
四
顺着这一个思路，陈天栋又一次来到了王吉村，他想调查的是，20年前这个村子缴纳公粮究竟在哪个粮站，如果就是在八里湾，那这个案子还是有死角。
“我们缴粮啊？在龙岗粮站，八里湾给非农业户口提供口粮，不收稻的。我们只有去龙岗粮站那里才行。对了，前段时间才死的那个马昌明，以前就是龙岗粮站看样的。”一个老人这样告诉陈天栋。陈天栋的心立即被刺痛了。
宋白又一次给陈天栋打来电话，说道：“所长，那个猫神又发了帖，说该死的一个也不会少，有人因此受到了凌迟。古代以来，凡是强奸民女者，一律受以千刀万剐之刑，又称凌迟。这个帖子现在跟帖无数，有人问公安系统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到现在还置之不理？”
陈天栋淡淡一笑，他现在已经找到了破案的方向，现在就是要将那个凶手捉拿归案的时候了。很简单，王吉村就是黄家集，某就是这个村子里的村民，20年前，某去龙岗粮站缴粮，结果走失了儿子，加上他与看样员马昌明的争吵，导致他心头有火，想要发泄，于是，在寻找儿子未果的情况下，某纵火焚烧粮站。这一切，都可以在当年的案件卷宗中查到。甚至还可以找到当年办案的警察，由他提供一些具体的细节。
陈天栋满怀信心地走进了市公安局，等待他的，却是专案组长姚林一张铁青的脸，一见面，姚林就吼了起来：“你是公安系统内部的同志，不是普通市民，你应该知道这案子的后果是什么。实话说，市领导对牛二案子都有了批示，说凶手穷凶极恶，手段歹毒可怕，要我们火速破案，你可倒好，竟然在帖子中提供了线索。根据局领导研究的意见，你从即日起被拘留。处分等到案件破获之后再做决定。”组长的这番话，如同一个炸雷，一下把陈天栋给击晕了。
“我无条件接受局里的处分。但我想看看20年前承办龙岗粮站纵火案的卷宗，还想看看临江论坛上猫神的帖子。”陈天栋好半天才说道。
姚林冷冷地哼了一声，答道：“前面一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但后面那个条件不行。为了挽回不良影响，我们已经勒令临江论坛删除了那个帖。”
“什么？”陈天栋傻了眼。半个小时之后，陈天栋被告知，龙岗粮站20年纵火案的卷宗找不到，也许根本就没有存档。陈天栋眼前一阵发黑，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案子不但不能解开他心中隐藏多年疑团，甚至还将成为他蒙受不白之冤的包袱，就像他的父亲当年一样。他至今记得父亲临终前的那句话，“我，我真冤啊，有些事不是我能左右的，可是，棒子最后打到了我屁股上。”陈天栋一直想了解父亲当年究竟在哪所粮站任职，究竟当时出了什么样的变故，可父亲就是不肯说，这个秘密甚至被他带进了坟墓。
宋白前来拘留所探望陈天栋，已是陈天栋被关押了三天之后，见到宋白，陈天栋明显有了怒气，在猫神后面跟帖，如果不是宋白说，局里怎么可能知道？
宋白倒是没有理会陈天栋的敌视态度，他依然很恭敬，“所长，今天马磊到了所里，主动交待说他以前向你撒了谎，他以前告诉过自己的同学，说农民都很贱，如果不是那些素质不高的农民，他的爷爷也不会受10年的牢狱之灾。不过，他真的没有发帖。”
陈天栋的眼睛亮了，他急切地问道：“那，那他还能记得当初向哪个同学说的吗？”
宋白点了点头，“好在市民心声论坛上的那个帖子只是被锁了，我打开给他看后，他立即哭了起来，说是他自己害死了他爷爷，这些话，正是当年他所说的，他唯独没有说的，是黄家寨那个村名。他和他的同学上的都是数字与信息工程，那个同学也是他的死党，叫邓安安。”
邓安安，这个名字太熟悉了，陈天栋在脑子里一转，就立即想到了是谁。他不顾宋白就在身边，开始疯狂地敲击着房门，吼道：“我要见局长，我要见局长，我有话要说。”
邓安安坐到陈天栋面前的时候，还是那样安静，他端详了陈天栋一会儿，然后淡淡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见我？也没有想到我们见面的地方会是拘留所。”
陈天栋怒吼了道：“我全明白了，你是邓哲的养子。而且，你就是猫神，对不对？”
邓安安慢悠悠地站了起来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猫神我知道，这些天全市都在议论这个人，但实话告诉你，我不是。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要走了。”
“等一等，”专案组长姚林和高刑警走了进来，“邓安安，你能解释一下那天高叔叔去二院看你爸爸，你在哪里吗？”
邓安安点点头答道：“我在局里上班，然后下班后就回去了。高叔叔应该能记得吧？”
高刑警冷哼了一声，讥笑道：“不，你忘了，你先去了星辰网吧，然后再去二院的，对吧？因为你买给我下酒的武汉鸭脖子，全市只要在那条路上才能买到。你爸爸临终前的那天晚上，我陪他一直陪到了夜里零点，这个时间段里，我根本就没看到你的踪影，你是去王吉村杀牛二去了，是不是？你爸爸那晚送给了我一本书，我一直没有在意，可是，把书和论坛的帖子一联系，我就想通了。这一切，原来都是你。”说着，高刑警掏出了一本书，赫然是《大清刑罚律》，鞭刑，凌迟，五马分尸，腰斩，各种刑罚，全部被罗列其中。
邓安安忽然狂笑起来，“是，是的。我是猫神，我在监狱里生活了18年，18年，你们懂吗？邓哲根本不是人，他是畜牲。我父亲带我去粮站，我一时贪玩，跑到了公路上，结果，就是被他给带走了。因为邓哲不能生育，他一直想要个孩子。我父亲在粮站纵火案发生后，那案子恰好也是邓哲经办的，他一问，就明白了我的身份，所以，这个案子的卷宗后来也被他销毁了。很搞笑，是不是？这18年来，他不停地折磨我，用书上的各种刑罚。而他，就是执法的刽子手，他的家，就是监狱。我十岁那年，因为营养不良，长得很瘦小，他认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什么都能记得。我不止一次地从他家逃跑，可是，每次他都能及时地抓到我，给我用刑。直到有一天，他倦了，告诉我说你父母早就死了，你父亲被判死刑，你母亲呢，被人强奸后自杀了。从那个时候，我就悄悄地埋下了仇恨，我要杀，杀光这些猪狗不如的人。我慢慢地进行调查，掌握了很多真相。当然，他们一个个被我消灭了，马昌明的死，你们都知道，牛二的死状，你们也清楚，只有邓哲的死，你们不明白。他是被封门而死的。封门，你们不知道吧？我来告诉你们，当年慈禧要杀内眷，通常都让太医给她们开一种药，服下后，药就在他们的肚子里钙化，结成一个大团，拉又拉不出来，最后活活地被憋死。邓哲很笨，只到他死，他也没想通是我杀了他。现在该死的全都死了，只有当时的粮站站长，我没能找到他。如果当年他能主持一次公道，我的父亲也不会走上那条道。”
狞笑的邓安安被走来的两名干警摁住了。邓安安突然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陈天栋，他的嘴唇动了动，却又没有说什么。倒是陈天栋走了过去，向邓安安说道：“我，”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邓安安眼睛亮了亮，忽然微笑了，“我明白了，当年的粮站站长姓陈，可能就是你的父亲，对吧？肯定是，要不，你对这个案子不会那么热心。我在找当年的罪魁，你也在找我。我其实查出了你的回帖IP地址，不过，我没想杀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姚林对陈天栋点点头，说道：“你可以回到自己原来的岗位了。这次的案子，得谢谢你。”陈天栋想笑，可是，他的眼角触到邓安安的背影，忽然变得湿润起来，20年宛若一梦，多少的冤屈都可以淡忘，而邓安安的梦里，却依然写着仇恨。原来他一直生活在自己的监狱里，不得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