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永贵
这时的父亲在读者心中的形象又有了一次升华,他不再是个等着捉贼的执法者,而是一个充满了同情心、善良的老人。
儿子在城里买了大房子又装修好了,就催着乡下的父亲来城里享受一阵儿。几个电话打回去,父亲说,行,等我把地里那只贪嘴儿的鼠贼子逮住了就来。父亲是个认真的人。
父亲在秋天种了一亩花生,贪嘴儿的老鼠每天去花生地里掏。别人家总是在下种的时候拌些农药,鼠贼子闻着味儿就不敢去偷。于是有人就劝父亲也拌些农药。
父亲说,哪能呢,电视上都在演绿色食品,再说来年花生下地儿,我还要拎些给城里的儿子媳妇吃咧。
父亲把花生籽一种到地里就开始守候。
父亲知道,一过了三五日,那花生籽在地里发了芽,鼠贼子就不打它们的主意了。父亲在地头挖了一个坑,每天就躲进去,身上盖了枯草,手里握一把宽面的铁锹,就那么守着。渴了就咕咚一口瓦罐的水。守到第三天,一只鼠贼子领着鼠娃子鬼鬼祟祟过来了。父亲看见,鼠们到了地头,那只领头儿的鼠贼子示范一样撅了屁股,用一双前爪飞快地刨起了土。不一会儿,那地就刨出了一个窟窿。正当那鼠埋了半截身子拼命刨土时,父亲单手挥出了铁锹,不偏不斜,拍在那只老鼠的身上。众鼠愣了一刻,呼啦啦四处逃散。
父亲露出了疲惫的笑。就让那只半截身子埋在土窟窿的大老鼠屁股朝天地竖在那里。父亲知道,别的鼠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父亲放心地收拾了几件衣服,辗转坐车到了城里。
见了父亲,儿子和媳妇一脸欢喜,带着父亲去了城里几个好看好玩的地方转了个遍。之后,把父亲撂在了宽大的房子里。儿子拿出二百元钱,说,爹,这钱给你零花,楼下商店有烟,你自己去买。
儿子和媳妇上班去了,父亲就在家里看大屏幕彩电。几天下来,眼睛肿了,后背僵了,腿也抽筋了。父亲就锁了门到楼下去转。那天下午刚哐啷锁了门,父亲突然记起忘了带钥匙,就只好在楼下使劲溜达。偏偏赶上儿子媳妇晚上不回家吃饭,父亲就一直溜达到半夜。一不小心,跌进了被人偷走井盖的下水道。后来,直到看见儿子窗户里亮起了灯,才一瘸一拐上了楼。儿子见父亲膝盖破了,连声追问。父亲说,没啥,掉坑里了。
第二天,父亲的腿肿了老高。儿子把父亲送进医院一透视,父亲的小腿都骨折错位了。儿子红了眼睛,爹!你还说没事呢。
父亲才住了几天院就嚷着要回儿子家,嘟噜说受不了医院那股味儿。儿子只好把父亲接回了家。儿子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往小区物业管理处打。父亲渐渐听明白了,儿子要替伤了腿的父亲打官司。儿子打了一阵电话就不打了,坐在那里生闷气。
父亲说,你们城里人太复杂了,谁偷的井盖找谁不就成了么。
儿子说,你想得太简单了,你能抓住偷井盖的吗。
父亲咕哝说,咋不能,偷花生的鼠贼子都被我逮住了咧。
儿子笑着说,行,哪天你去试试。
腿好了的父亲在一天晚饭后真的下楼去了。媳妇跟儿子嘀咕,你爹是不是把脑袋也磕坏了呀。儿子正色道,瞎说什么。说罢又补充了一句,让他折腾去吧,闲着也是闲着。
父亲在楼下守了两个晚上,都是半夜空手而归。第三个晚上,父亲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他掀开一个活动的井盖,溜了下去,又把自己盖上了,等待贼下手。也许该那偷井盖的人倒霉,父亲守到十一点,正要收兵,真的等到了那只手。箍上去的,是父亲那只冰冷、滑腻的手。待父亲爬上地面,隐约的路灯下,父亲看见了一个吓呆了的黑瘦的女人。
父亲赶紧松了手。
女人后来呜呜地哭了。
女人说,大叔,饶了俺吧。
父亲说,一个女人家,咋就干起了这个营生。
女人说大叔,俺家里有一个瘫子男人,还有一个上学的娃儿,俺就到城里捡破烂来了。
父亲说捡破烂咋就捡起了公家的井盖。
女人低声说,井盖不是能卖七八块钱一个么。
父亲有一会儿没说话。后来父亲问,这楼前楼后有几个井盖?
女人说俺也没有数过,咋的也有上十个吧。
父亲就突然掏出了一张百元票子塞到了女人手里。父亲说你把钱拿走,别再惦记这几个井盖。
父亲就转身走了。
父亲回来的时候衣服脏兮兮的。儿子皱着眉说,怎么了?父亲拍打了一下,说,没啥,摔了一跤。儿子加重语气,爹,别再惦记抓贼了。
父亲说,嗯,不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