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洪杰
在父亲“以军人的姿势把右手高高举起”，向他那“有种”的儿子毛敬礼的同时，也让我们一起向作品中的那位父亲“把右手高高举起”：敬礼！
珠海。一家外资企业。
打工仔毛在三天三夜里只睡了六个小时。
毛想起了父亲讲的三天三夜。
这个故事，父亲已经讲过好多次了。那张发黄的老照片就挂在四壁皆空的泥巴墙上。那天，倚门的父亲对儿子说，毛儿，你真要走吗？
毛说，走，去打工挣钱。有了钱先给你治病，再盖几间像样的屋。还要给娘的坟立块碑，下葬三年了，该立碑了。
父亲剧烈地咳嗽，可还是交代毛说，你有一身力气，不管给谁干活也别惜力；到哪儿也别欺侮人。可话说回来，咱也不能受人欺侮！
父亲讲这话时，就指了指墙上的那张照片。
毛认真地点点头，又望了望泥巴墙上的旧照——那是一个将军给他的士兵敬礼。七个士兵中，有一个是父亲。抗日战争中一场艰难的阻击战中，父亲他们一连人断粮断水在阵地上死守了三天三夜，立了大功。父亲是一连人仅存的七个之一。
毛已经精疲力竭了，打工仔也个个面如死灰，已有三个晕倒，抬到工棚去了。外国老板雇佣的工头个个虎视眈眈，工人稍有懈怠就遭呵斥、辱骂。好歹熬到下班时间，又饥又累又困的人们才停下活。
突然老板闯进来了，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有人偷了精密螺丝到外面卖，厂里受了损失，今晚必须再加班四个小时作补偿。
打工仔都愣了，当即有人瘫倒在地。
毛在人群中说，俺们不能再加班了，再加班就累死了，已累病几个了。
老板在人群中寻找毛的脸，说，累死了我付赔偿金。你们不就是为钱来的吗？
毛提高了声说，俺们用力气用技术挣钱，不是用命来赌钱的。命有标价吗？
老板指指点点说，你们中国人多，十二亿，国家又穷，死几个也能给国家减轻负担！
毛怒不可遏，从人群中冲出来。痛斥道，你说的是人话吗？俺中国人多不假，但没欺谁抢谁！人穷也不假，但穷不能没志气！国家需要的时候，俺们敢迎着侵略者的刺刀冲上去！
你们来这办厂，是互利互惠的，谁也不比谁低！你要是把俺们逼死累死，俺们不答应，国家也不会答应！毛的眼前又浮现了泥巴墙上的旧照片，又听见了父亲的叮嘱。
毛的话得到了响应，先是一声两声的巴掌响，很快蔓延成一片。
老板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几个工头乘势逼近了毛。一个随从俯在老板耳跟嘀咕几句，老板才缓和了口气说，那好，今晚不加班。但得检查你们偷没偷厂里的螺丝。我命令，一个一个脱了衣走出来！
人群有些乱。老板又恶狠狠地叫嚣，谁不接受检查就开除谁，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沉默，面面相觑。既然老板让了步，咱也让步吧。好些人这样想。
毛急了，大声说，这是侮辱俺们的人格，不能脱，不能脱。
但毛的话没产生效应。在老板的威慑下，一个二个……脱了衣服给老板看，然后才走出车间。他们太累太困太怕。他们毕竟来自农村。
只剩下毛了。毛没脱。毛整整衣领，对着老板怒目而视，而后昂然跨出车间！
那一刻，毛心里五味俱全！
毛背着行李回到了家。那已是几天之后的事了。家里围满了人，人们都来看毛。脱衣事件通过新闻媒介传到了家乡。人们想到了人应该有尊严。
父亲让毛站好，站在院子里乡亲们的前面，然后，面向儿子，以军人的姿势把右手高高举起：敬礼！像照片上的将军。还说，好小子，有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