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雅静
春节给了我一个不算短的假期,给了我一个回家的理由。
我并不喜欢传统中国年的节日气氛。春节意味着一切都会被装点成红色,意味着铺天盖地的华而不实的祝福语与吉祥话。迎来送往、觥筹交错,到处都充斥着世俗味和脂粉气。我厌倦了繁华的灯火、嘈杂的市声以及因为拥堵而日益变得狭窄的街道。
但我依然企盼春节的到来。春节给了我一个不算短的假期,给了我一个回家的理由。因为春节,所以我……回家。
这是我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假期。在这半年里,并不特别想家。也并不非常怀念家乡。家乡太普通了,普通得没有任何可供夸耀的资本。家也太平常了,平常如每一个幸福或不幸福的家庭。如果没有那一堆或残破或清晰的记忆的话,家,便只是一个简单的地理坐标。然而,有些东西是无法从记忆中被割离出去的,因而我……回家。
其实。我因春节过于热闹而排斥它多少显得有些矫情。实际上,我的春节(至少除夕与初一这两天),通常是在清冷与寂静中度过的。母亲在一家乡下的水电站上班,最近这几年,她都被安排在年三十夜里值班。而我们一家的春节。也就在母亲单位的宿舍中度过。母亲的单位。是那种在南方丘陵地区随处可见的小水电站。厂里的员工只有几人,效益也不好,属于那种靠天吃饭的小企业。母亲经常要值夜班,而且即便是在除夕夜里值班也是没有加班费的。这样的工作与生活,母亲不免要常常抱怨。但怨归怨,母亲似乎从未想过要离开这里。从我记事起,她就在这里工作,而且还会一直在这里工作下去。这里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与其说那是一份工作,不如说那是一种习惯,一种在岁月的冲刷中慢慢沉淀下来的习惯。她的命运,也许早就绑在那三台简陋的发电机上了。而我的童年,就是从电站外的野地上开始的。那排作为宿舍楼的浅灰色平房,便是我童年时真正的家。在为了方便我和姐姐上学而搬到城里之前,我们一家四口,一直住在那里。即使在搬离之后,我们也时常回到那里。那里,是我的另一个家,永永远远地。
今年,母亲依然是除夕夜里的班,从下午4点到零点,她必须在厂房里度过。也就是说我们家的年夜饭,必须赶在下午四点前吃完。这对于我来说,是不打紧的。年夜饭,无非是一顿饭,形式而已,早吃与晚吃,吃与不吃,都不甚要紧。但对于母亲,年夜饭,却似乎另有一种深意。从一大早,她就开始为那顿必须在下午就吃完的年夜饭而忙碌了,她是那样一丝不苟地完成每一道工序,就好像一个最虔诚的教徒在完成某一种宗教仪式。和往年一样,她是主厨,因为母亲的厨艺一流,因为我们姐妹的手艺难登大雅之堂,还因为……母亲把这一切看作是她的责任,看作是她必须完成的事情。于是,她在厨房忙碌着,一如过去的每一个春节。
我和姐姐负责包饺子。姐姐像妈妈,是有口皆碑的心灵手巧、聪明能干。但她的手在面对擀面杖时,竟是那样的笨拙。于是,我们两个笨手笨脚的丫头不得不放弃擀面杖,改用手指直接对面团进行加工;这项工作居然异常地顺利。母亲和好的面团软硬适中、韧性十足,包出来的饺子一点也没有破皮的危险。尽管最后我们包出来的饺子有包子那么大,可成果依然是令人满意的。母亲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便是最好的答案。
年夜饭做好了,但似乎谁都没有心思吃。我和姐姐在母亲做饭时屡次探视厨房,东尝一点,西品一点,早已吃了个半饱,只吃了几口,便再也吃不下了。而母亲,是必须赶去上班的,也只能吃几口。父亲的胃口也远没有往日那么好,好好的年夜饭,只动了几筷子,便匆匆结束了;一场精心准备的宴席,竟是这样草草收场。
吃过年夜饭,夜似乎很快便降临了。河对岸的村庄间传来几声爆竹的声响。乡间静静的、寂寂的,好像天地都被笼罩在一片清冷中了。烟花在水的那一端升起,一朵,又一朵,一声,又一声……
怀着缓缓流淌的爱我观看夜晚流散的色彩。不远处的灯光下,母亲正在上班,正在那三台机器的轰鸣声中静静地坐着。她是否也看到了窗外那虽然微弱但还依然卖力开放的烟花?父亲此时大概已经坐在那台黑白电视机前,等着看赵本山的小品了。我记得每一次赵本山还没出来,他就睡着了。只得看第二天早上的重播。姐姐则跑到我们惟一的一家邻居家(这家人也和我们家一样,因为除夕夜值班而留在这里。)串门了。一切都按着生活的本来面目运行着,有条不紊。似乎在去年、前年,或者是更遥远也更轻柔的往昔,我的春节便是这个样子的。我喜欢这样的节日,尽管它是那么的平淡,平淡得如庭院中的月光,淡淡地弹奏着如水一般的音乐。它将记忆改造成了一首诗,一首家的、节日的篇章。
你好,我的春节,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