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月色如水,对酒当歌。沈玉枫在柔情轩庭院内月下狂舞,愈发显出他的不羁与狂傲来。衣袂飘飘,身形一纵,落在正焚香抚琴的诗语面前,抬起右手,轻轻的扣住她的下颚,缓缓抬起。温润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亮光,语气幽然的说道:“虞姬虞姬奈若何!”
“好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三绝公子果然气宇不凡!”柔情轩外,传来了喝彩之声,傅青麟与慕容悠一同走了进来。
沈玉枫收回了自己右手,使得诗语的琴声继续下去。他淡淡的扫视了傅青麟与慕容悠两人一眼,纵身跃上了亭子顶。微微抬手,下方的一坛酒就这样轻飘飘的飞了起来,落入他的手中。他直接一掌拍开,昂首饮下。
第一次听闻霸王别姬这个故事,是在师父的口中。那时的他,从来不知有人可豪迈如此,至情如此。霸王别姬是一曲悲剧,可在他的心中,能够得一心人,至死不渝的爱情,生不离,死不弃,这是何等的幸福?也难怪那虞姬便是死,也是含笑而去。
慕容悠抬首,看着月下的那人,闻着如许的酒香,似乎那人那酒都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他从来不知道,有人喝酒的姿态,可以这般的自然优雅,可以这般的洒脱自在。也从来不知道,有人举臂倾酒的动作,会是这般的豪迈,这般的从容,这般的……迷人!他已经超越了男女的界限,让望者无不为之倾倒,为之痴迷。
也正是如此,才打消了慕容悠心头的疑惑。或许真的是因为血缘关系,这沈玉枫才会与那怡然公主这般的相像。
看着昂首饮酒的沈玉枫,傅青麟亦未言语,走上前去,低头拍开一坛酒,以同样的豪情一饮而下!酒香浓而醇厚,是他从不曾饮过的滋味。温热的酒驱尽了深夜的冰寒,让他的心都温暖了起来。前所未有的感觉冲荡在他的心中,让傅青麟的眼神不禁一亮,心中无比的畅快淋漓。原来,酒,需要痛饮方才能尽情,方才能尽性!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豪情!这才是真正的洒脱!
慕容悠也抓起了一坛酒,昂首饮下,大呼一声:“痛快!畅快!”
慕容悠这一生,这一世都无法忘记这一夜,无法忘记与三绝公子沈玉枫初识的这个夜晚。那一夜,琴声未曾停歇,优雅的琴曲响彻整夜。那一夜,他们三人对月痛饮,畅快而淋漓。那一夜,他们彼此间的话可以说并不太多,但却出奇的有默契,很多话,不需要说出,便已然明白彼此的意思。那一夜,他们放开了一切,忘记所有,身份、地位,甚至是对彼此的算计、权谋等等,畅谈天下之事,以最尽情的方式、最豪迈的姿态饮酒。那一夜,酒香风柔人绝色。那一夜……哪怕是后来经历了无数的变数及意外,哪怕是最后的物是人非,那一夜,对于慕容悠而言,都是一生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亦是一生最值得回忆的初识。那一夜,足以让他回味一生。那一夜,让他一生……无悔!
“哈哈……”沈玉枫饮完,大笑了一声,把酒坛用力的抛下,摔在地上化作碎片,发出清脆的声响。“痛快!”说罢,从亭子上飘然落下。
“哈哈……”傅青麟与慕容悠亦是同时把手中的酒坛摔落,同样大喊了声,“痛快!”
三人不禁相视一笑,彼此间的距离仿佛拉近了不少。
“慕容悠。”
“傅青麟。”他二人相继报上自己的名字,这是对沈玉枫的尊重。
“原来沈兄亦是我辈之人,好这杯中之物?”傅青麟看着堆放在亭子中的酒坛,笑着说道。
或许是喝得太急,沈玉枫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使得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妩媚。便是如此,此时的他,也不会再有任何人会怀疑他的性别。
沈玉枫笑道:“酒可解忧,酒也可释愁;酒可让人放纵,酒亦可让人发泄。不论是欢喜,还是悲伤,不论是开心,还是愁苦,酒都是最好的调剂。世上豪杰,有哪个不爱酒的?我虽自认不是什么豪杰,但对于这酒,我亦是情有独钟。”
“但是,沈兄莫要忘记了,酒亦能坏事!”慕容悠说道,“君不见,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多少名震天下的将军,皆是毁在了这酒字之上!”
沈玉枫并未开口,倒是傅青麟淡笑道:“慕容兄此言差矣,坏事的非酒,而是人。酒是消愁,而非浇愁。酒是助兴,是享受,而非让人被其支配。善饮者,酒在他手中,不过是助兴尽情之物。而慕容兄口中那些所谓的英雄豪杰,所谓的将军,在区区眼中,不过是虚有其表,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而已。”
“傅兄所言甚是,值得浮上一大白!”说罢,沈玉枫随手拍开一坛酒,饮下一大口。
“的确!倒是我有些重于表象了。”慕容悠爽朗一笑,亦是高举手中的酒坛,大口饮下。“在下能够结识沈兄与傅兄,亦是人生一大喜事,同样值得浮上一大白!”
“哈哈,不错,不错。”傅青麟笑道。
沈玉枫随意朝着亭子边一坐,一脚支地,一脚踏在亭子边的栏杆之上。夜风吹拂,发丝乱舞,显得恣意飞扬。“请。”
傅青麟与慕容悠互望一眼,以同样的姿态随意的坐在亭边。
听着琴声,他们三人在亭子中对饮了起来。夜,越来越深沉,地上摔破的酒坛也越来越多,早已记不清彼此饮下了多少酒。伴随着醉意,他们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
“嗝……嗝……”慕容悠打了个酒嗝,说话都有些大舌头起来。“沈兄真是好艳福……诗语姑娘……国色天香,嗝……当真羡煞旁人……怕是几月前,以倾国之容,绝世之舞而名动天下的怡然公主也相形见拙吧……”
“慕容兄这话就不对了……”沈玉枫醉眼朦胧,摇了摇手,说道:“想那怡然公主是何等人也?乃是身份尊贵的天之娇女,金枝玉叶,诗语不过是一苦命女子,乡野丫头而已,焉能与其相提并论?我虽然……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怡然公主,不过,亦能想象出一二来。能够震惊诸国,使得那些个见惯了美女的王孙大臣们也失魂落魄的人,怎会是胭脂俗粉?”
“呵呵……沈兄绝非趋炎附势之辈,所言倒也中肯。”傅青麟轻笑,扶着栏杆,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便不再挣扎,就那样坐在地上,说道:“当今世上焉有女子能与怡然公主相比!区区最是幸运,能够看到怡然公主那无双之舞!”
“嘿嘿……”慕容悠笑容有些痴傻,很显然,已经是醉得不轻了。“傅兄太言过其实了。莫非这怡然公主远远胜过诗语姑娘……这怎生可能?在下也绝非什么孤陋寡闻之辈,诗语姑娘……”
“诗语姑娘美虽美,但仍属于凡尘。可怡然公主的美不同,她的美超脱了凡俗,超脱了一切……”傅青麟眼底流露出浓浓的情意,嘴角微微扬起,带着温柔的笑容,说道。
抚琴的诗语闻言,眼角微动,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米粒之光焉能与皓月争辉?随即沉下眼眸,琴声未曾受到丝毫的影响。
“哈哈……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沈玉枫狂笑,高举着酒坛,手舞足蹈,在月下狂舞。沈玉枫说话吐字都有些不清不楚起来,很显然是醉得不轻。“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干……”说罢,仰首饮完酒坛中的美酒。
“好……好……好……”傅青麟也是醉态可掬的模样,眼神朦胧,不复原本的清澈。“惟有饮者留其名……惟有饮者留其名……哈哈……说得好!说得好!”
“沈兄,傅兄真乃妙人也!今日我慕容悠能够结识二位,实乃三生有幸!”慕容悠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在下与两位兄台可谓是一见如故,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我亦有同感!”慕容悠的话立时得到了傅青麟的赞同,他同样摇晃着站了起来,把手中的酒坛随手放下,说道:“俗话说,落地位兄弟,你我三人虽然初识,却是惺惺相惜。区区有个建议,不如我们三人义结金兰,结为兄弟,如何?”
“好!”沈玉枫与慕容悠高举一只手,异口同声地说道。
三个连站都站不稳的人当即一拍即合,说干就干了起来。
诗语依然抚琴,只是对着自己的婢女暗暗使了个眼色。婢女顿时会意,退身离开,待她再次出现,手中已拿了三炷香。“沈公子、傅公子、慕容公子。”说着,婢女把手中的香恭敬地递给他们三人。
三人一一接过,走出亭子,面向圆月,单膝跪在地上。“黄天在上,后土为凭,我沈玉枫(傅青麟、慕容悠)结为异姓兄弟,福祸与共,生死相随。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若违此誓,天诛地灭!”说罢,三人相视大笑,拿起酒坛,一口气饮干。
“爽快!哈哈……”三人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小,皆醉倒在地上,酣睡了起来。
与此同时,琴音噶然而止。诗语起身,示意婢女把琴收好。莲步轻移,走到了亭子外。低首看着醉得东倒西歪的三人,神色有些复杂,让人难懂。良久,她幽幽叹息了一声,说道:“汀兰,帮我扶三位公子去客房歇息。”
“是,小姐。”另外一名跟随在诗语身边的婢女恭敬地说道。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们两名柔弱女子方才把这三个早已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醉鬼分别扶到了各自的房间,并让他们在床上躺好。
“汀兰,把三位公子的衣服拿去洗洗,我估摸着他们明日醒来就差不多干了。”诗语看着手中沾满了尘土与酒渍的衣服,说道。
“是,小姐。”汀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过诗语手中的衣物,退身离去。
“唉……”在房间内只剩下诗语一人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声。
诗语猛然转身,看到原本应该醉酒沉睡的沈玉枫竟然坐了起来。双眸清澈如水,丝毫不复刚才的浑浊。很显然,他并未酒醉。
“主人未醉?”诗语惊声说道,三坛酒下去,便是七尺男儿也要被撂倒,更何况自家主人其实乃是女儿身!
“有些醉意而已,倒也不至于醉得什么都分不清了。”沈玉枫笑着说道。
“诗语为主人弄些醒酒的茶……”
“不必了。”沈玉枫阻止了诗语的动作,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其实,我们三人真正醉了的怕也只有那位鲜卑的太子殿下慕容悠了。”
“既然主人与傅青麟都不曾喝醉,那为何又要跟着慕容悠一起胡闹呢?”诗语有些不赞同,“主人明知如今乃是非常时期,大意不得。若是万一被慕容悠或者傅青麟觉察到主人的身份,怕是会……”
“诗语,你多虑了。”沈玉枫淡雅一笑,对于自己的能力,他很是自信。“师父最开始教会我的便是,不论扮演何种角色,首先要骗过的人便是自己!唯有自己也融入其中,方才能演什么,像什么,才能让他人看不出丝毫的端倪来。慕容悠不过只是见过我的画像,对于我的个性什么的,根本不曾有所了解……”
“那傅青麟呢?”诗语沉声说道,“需知道,傅青麟可是地宫的主人,心思之缜密,怕是连楚浩天也难以企及!”
“傅青麟……”说到傅青麟,沈玉枫的神色有些奇特,似是迷茫,似是不解,似是犹豫,甚至还带有一丝的愧疚。“未见我,或许他对我仍有怀疑,但见了我后,他的怀疑必然会打消。”
“主人在玩火……”诗语不赞同。
“你错了,诗语。”沈玉枫说道,“不论是楚浩天,还是傅青麟,都唯有兵行险招方才能骗过他们。否则的话,以他们心机之缜密,根本不可能瞒过他们。”
“可是……”诗语微皱着眉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玉枫挥手阻止了。
沈玉枫傲然一笑,说道:“沈家表兄,确有其人。傅青麟也好,楚浩天也罢,他们都不可能从这一点查出丝毫的破绽来。而不为人知的是,一年前,沈家表兄遭逢巨变,前来安阳,投奔舅舅。可在路途之中,不幸遇上了山贼,被抛尸荒野。当时,我恰巧被师父打发到那边,处理那些个抢劫杀人的贼人。”
诗语本是极为聪明之人,当即便明白了沈玉枫话中的含义,眼眸中的紧张之色为之缓解了不少,微微点头,“诗语明白了。知晓当日之事的人,除了主人外,便只有那一路山贼了。以主人的手段,必不会留下那些为祸乡邻的山贼活口。时间,地点,人物,事情,皆被完美的联系在一起,让人再难看出破绽来。怕是经过他们的暗中查探后,再无人会怀疑主人的身份来历了。”
沈玉枫点头,眼底闪过一抹凌厉的冷光,冷声说道:“楚浩天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许多,以至于从一开始便受制于人。这一次,我不会再犯下相同的错误,也不会再给他人机会做出伤害我至亲之人的事情来!楚浩天欠我娘亲的,我会一一向他讨要回来!”
“主人需要诗语做些什么?”诗语坚定的说道:“只要主人一句话,诗语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帮主人达成心愿。”
“暂且静观其变。”沈玉枫说道,他冷冷一笑,“师父说过,手段不重要,过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从来都只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历史也从来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我会让楚浩天悔不当初的!”
“对了,主人。”诗语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亦瑶传来消息,说是楚浩天放柔然女皇离开后,并未回皇宫。她身为楚浩天的弟媳,对于自己的这个大伯还是有些了解的。她说,皇室一向有培养替身的习惯,虽然那替身堪称无懈可击,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那个人绝对不是楚浩天本人!”
闻言,沈玉枫神色一凝,“他没回宫?”对于这一点,有些出乎他预料之外。楚浩天想要成为一位名垂千古的不世之君,怎会离宫太久?又怎会放心把权力交给他人?江山美人,或许对于其他帝王而言,是最难以抉择的,可是,对于他楚浩天来说,江山美人从来都不需要选择!有了江山,自然会有美人!“除非……他发现了什么让他不得不去做的事情!而那件事情与他的江山社稷紧密相连!”沈玉枫喃喃自语着,眼神一凌,说道:“诗语,让青鸟暗中注意大楚的动向,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报于我知晓。记住,便是在他们看来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不能放过。”
“主人放心,诗语谨记。”诗语恭声说道。
“还有,告知亦瑶,让她见机行事。”沈玉枫说道,“我相信历经劫难,浴火重生的她必然会让那些个楚家的男人刮目相看!”
诗语忍不住掩口轻笑,说道:“现在的亦瑶与当初被主人救下、心如死灰,一心只想自尽逃避的亦瑶简直是判若两人!若非我亲眼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来,否则的话,便是我也不敢相信,她会是当年那个任人欺凌、胆小懦弱的厉王妃!”
沈玉枫冷笑,“诗语,你不懂。对于一个女人,爱情或许一切,但却不会是永远。在女人心中,她的骨肉孩子,才是她永远的一切。厉王错就错在做事太绝,他夺去了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他让一个爱他爱得疯狂的女人从此死了心,冷了情。楚家的男人从来没有看女人的眼光,他们让宝玉蒙尘,却对瓦砾视若珍宝。对我娘亲如此,对大楚皇后卓婉怡如此,对如今的亦瑶亦是如此。终有一天,他们会发现,被他们视若敝屐的女人是何等的耀眼?何等的出色?何等的让他们……心醉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