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水岸线
吴淞高程175米,是长江三峡工程划定的最高水位线!
在这条水岸线之下,有100多万老百姓的土地、房屋已被或将被淹没,他们不得不含泪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
100多万人别离故土,一幕幕真挚、悲怆、催人泪下的瞬间,在海拔175米水岸线下,构成了当代中国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永远定格在历史的胶片上……
1992年,秭归71岁的谭德训带领自己的子孙,亲手拆掉了自己的十几间明亮的大瓦房,成为因三峡工程搬迁的第一户移民,三峡工程的第一铲土就在他的房前开挖……
91岁高龄的谭德珍老人是秭归县外迁移民中最年长的一位,12岁进入三峡,在80年的生涯中,她与这块土地生死相依,结下了深情。背井离乡的那一刻,老人眼眶里贮满了泪水。乡亲们为了安慰老人,用滑竿抬着老人,并把她的红木棺材也一起送上船……
巫山一位老奶奶搬迁到外省去安家,家人劝她,做好的棺材寿木这一次就不要搬走了,可老奶奶坚持要把她的棺材一同搬走。她唠叨着说,身子骨老了,这一去就永远回不了三峡,棺木都是用三峡的木料做的,死了睡在老家的棺材里,才算真正的叶落归根,才算回到老家巫山……
听了老奶奶的诉说,家人落泪了,移民们落泪了,县移民局长龚安林眼里也是泪光闪闪。古时有将军“抬棺决战”,留下多少“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故事;今有移民“抬棺远行”,却蕴含着无尽的感伤、悲情和苍凉。
老奶奶亲眼看着自己的棺材抬上了运输船,然后回望家乡一眼,一抹眼泪,才让儿子背着她登上了远行的轮船。
一位年轻的农家媳妇临别故乡时,身背农药喷雾器,不停地向柑橘树喷洒农药。她眼里噙着泪水,不停地哽咽着。就要离开承包多年的柑橘林了,可树上还挂着青青的橘果,自家收获无望,能让别人来收获,能让前来给河道清障、砍掉这片橘林的人们,摘上几个橘子吃也好啊!
她最见不得橘子树上长虫子,更舍不得离开这片青青的橘林。
她最后一次给橘树打药,用极其平凡、朴素的方式,默默地履行着一个农家媳妇的最后职责。给橘树打完药,她依偎在一颗橘树前啜泣,泪水长流……
10分钟后,她同全家一起搬走了。
在湖北库区,一位70多岁的老奶奶告别故园时,抱住门前的一棵树号啕大哭,儿女们怎么劝也劝不住。这棵树是她当年出嫁时栽种的,这棵树,是她的希望,是她的梦想,是她的全部精神寄托和见证生命历程的象征,因为,这棵树已伴随她度过了半个多世纪的春秋寒暑。
此一去,她将永远失去这棵树了……
失去的,又难道仅仅是一棵树吗?
一位农村移民在搬迁时,已把杂七杂八家什、耕牛、猪崽儿拉上了路,他突然说忘了一件事,叫家人停了下来,回转身来到已是一片废墟的家门前,他神情木然地站着,没有眼泪,没有悲伤。
突然,他伸长脖子,向着家乡空旷的山野“啊——啊——啊——”地大吼起来,对面的山崖立即荡漾起一连串“啊啊啊”的回声。此时,两行泪水如喷泉般奔涌出来……
他任泪水汩汩地流够了,一捋衣袖擦干了眼泪,回到了等待他上路的家人中间。家人问他忘了啥事,他哽咽着回答说:“没有事了,可以走了,可以往新家走了!”
有的移民离开家园时,特地把录音机装上电池,塞上一盘磁带,让悠扬的歌声在河谷中飘荡: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这是美丽的地方
是我生长的地方
峡江涛声依旧,长夜耿耿难眠。
秭归县城历史上经历过7次搬迁。这一次,移民们在搬迁之前的春节,把在外地工作的人和打工仔、打工妹全部通知回家,在老城过最后一个春节,吃了最后一次团圆饭。
秭归移民在搬到茅坪镇之前,搬家的车队围着旧城的路转啊转啊,车队徘徊了好几圈,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故土难离,是中国人的传统情结。2001年8月18日,重庆巫山县大昌镇93岁的外迁广东的移民郑英章,远近的人都叫她三奶奶。
离别的日子,这位老人在空寂的堂屋里不停地挪动着小脚,缓缓地走近与她朝夕相处了70多年的土灶台、木门槛,还有院子里的枣树,用颤巍巍的双手不停地摸啊摸。说服三奶奶外迁广东的孙子马正伦,正躲在不远处的柏树下偷偷地流泪。送别时,一声声“三奶奶”的呼唤在岸边响起,亲朋好友在挥手之间泪如雨下。
10天后的8月28日,巫山县大昌镇移民外迁安徽省。陈宗玉是大昌镇青云村的一位普通农家妇女。在短短4年时间里,她的婆婆和丈夫相继生病去世,对本已贫寒的家庭来说更是雪上加霜。面对年幼的孩子和体弱多病的公公,她做出了终身不嫁的承诺,独力撑起这个苦难的家。
临行前,陈宗玉起了个大早,来到后山坡,为丈夫和婆婆的坟茔添上一撮新土,用泪水向丈夫和婆婆诉说衷肠。在坟墓前,陈宗玉哭得肝肠寸断,前来劝慰的邻里乡亲无不为之动容。
然后,陈宗玉一抹泪水,背着公公一步一步走向远方……
移民们怀揣着老家的门牌号,带着家乡的泥土、三峡石、蔬菜种子、黄桷树苗、柑橘苗……离开故乡。
云阳县高阳镇红庙村50多岁的移民冉以奎,种了300多株佛手树、柑橘树,办有小酒厂。政府动员他外迁,老伴哭肿了眼,他劝说:
“哪方水土不养人,我们走吧!”
冉以奎走了,这个村26位冉姓移民跟着他主动外迁。
重庆库区95岁老人杨祥国,带着54个子孙远离了故土。
地处长江三峡最后一峡的新滩镇西陵小学,搬迁之前上最后一课。老师走进教室就泪水长流,他真舍不得离开这所小学啊。这次搬迁到100多里远的地方,与其他学校合并之后,小学旧址就永远沉没在江底之下,西陵小学就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
老师教过《最后一课》的课文,没想到自己今天开口的第一句是:“同学们,我们今天在这里上最后一课……”随后就再也讲不下去了。
老师落泪了,孩子们落泪了……
离别课堂时,老师和孩子们噙着泪水,紧攥拳头,在这即将变为废墟、瓦砾,最后被漫漫江水吞噬的西陵小学,面对群山、峡谷和静静流淌的江流举手宣誓:
我们是三峡的孩子,
我们要永远铭记——
三峡是我们的母亲……
峡谷长廊里,突然荡起一阵撕肝裂胆、撼人心魄的回声:
我们是三峡的孩子——
我——们——是——三——峡——的——孩——子——
我——们——是——三——峡——的……
长江三峡在峡江子孙的心中,永远是圣洁而美丽的故园。江水淹没了他们的土地和房屋,但永远淹没不了他们的心志。
一位随父母一起外迁的小学生,在离别之际给家乡送行的父老乡亲写了一封信:
我的故乡在三峡,我家住在万州区太龙镇向坪村4组。
由于三峡工程的兴建,我们举家迁到江苏省如皋市。
在这绿树成阴的夏日里,在这即将远行之际,各级领导和父老乡亲都来了,都来为我们送行。在此,我们对你们的深切关怀和深情厚谊表示由衷的感谢!
彩旗在为我们飘扬,欢歌在为我们高吭。我们作为三峡库区儿女,即将告别故土,告别家园,心情怎能不激动和留恋呢?故乡的山水我都眷念着,一草一木都珍爱着,忘不了亲友和师长,更舍不得一起上学的小伙伴……
是老师教我知识和懂得道理,是同学们和我一起上学、念功课、做游戏……这种童年里建立起来的深厚友谊,我又怎能忘怀?
我们祖祖辈辈都生长在三峡,三峡是我们的故乡,我们又怎能忍心分别呢?但是,建设三峡是祖国人民几代人的夙愿,是富民强国的伟大工程。服从党中央的安排,是每一个中国公民应尽的义务和职责,我们不能为自己的眼前利益阻碍三峡工程的修建。我们应“舍小家,为国家”,为祖国明天的富裕做出奉献!我们相信:祖国不会忘记为三峡工程兴建做出牺牲和奉献的人们!
尽管故土情难分难舍,但他乡也有发展机遇。我们应擦掉眼泪,高高兴兴地去,在那安居乐业。我们尽管有暂时的困难,但会得到新家当地领导和各界朋友的关怀和支持……
小移民临别时的稚嫩感言,纯洁无瑕,使人看到一颗水晶般透明的心,送行的人们无不为之感动……
走向远方的三峡移民,无论在任何地方见到任何人都会坦荡地说:“我来自雄奇壮丽的长江三峡,是三峡百万移民中的一员。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无论我多么贫穷,多么富有,我永远记得离开故乡的日子,因为,那是我一生中刻骨铭心的一天……”
三峡移民搬迁之前,都要去祭扫祖坟。按规定,175米最高水位线下的坟墓,埋葬不满15年的,一律要求迁走,因为埋葬时间短的坟墓留在江底会污染长江。埋葬了15年以上的坟墓才有迁与不迁的灵活性。
三峡移民迁祖坟的场面极为悲壮。
中国人,谁不看重自己的祖坟?
湖北三峡坝区的移民在迁移将被淹没的祖坟时,几代人在坟墓前先跪拜,然后呈上供品,供品有祖先喜欢吃的肉、白酒、蔬菜、水果等,再点燃香烛,再跪拜,口中念念有词,一般是给长眠的祖先讲明迁坟的理由。当动手挖坟时,哭声震天,在场的人无不潸然泪下……
重庆库区巫山县的移民迁祖坟时,几百人在祖坟前长跪不起……
迁坟到新址掩埋,仍按巴、楚各地古老的风俗程序进行,这程序是严格的、繁琐的,令人伤感而悲戚。
移民老王说,近十年来,农村续家谱之风很是盛行,迁移祖坟,是一件令人心碎而又无法回避的伤心事。移民之初,首先得迁走祖坟,谁愿意将祖先之墓长期沉没在江中?倘若将来儿孙们问起祖坟在哪里,我们怎么向子子孙孙交代?
2006年2月25日下午,巫山县大溪乡的405位移民告别故土,迁往500公里外的铜梁县安家。84岁的老人李在英,带着祖孙4代9口人外迁。临走时,她跪在老伴的坟墓前告别,老泪纵横:老头子啊,水要淹来了,我们一家就要搬走了……
移民老杨家的祖坟在175米水位线以上。三峡二期蓄水,他家的一部分土地已被江水淹没,三间住房和一间猪圈屋已全部拆除,住了三代人的屋宅只剩下一堆残砖剩瓦。
临走前,老杨砍了一根竹子,用竹篾编成三间正屋和一间猪圈屋的框架,然后用白纸糊成自家房屋的样式。他把一家4口人带到祖坟前,放上供品,点燃香烛,跪在坟前哭诉:“爹爹啊,你留下的房子要淹了,土地也要淹了,可修三峡是为了国家发财(展),国家发了财,大家才发财啊;你的儿孙一家人都搬迁得好远好远啊,清明节、腊月间,再也不能给你上香磕头了,我这一辈子再也不能来看望你了……”
老杨哭诉着,点燃了“纸糊的房子”,他的老伴、儿子和女儿在他身后齐刷刷地跪下,望着吱吱燃烧着的火苗,一家人肝肠寸断,泪水如决堤的海……
“纸房子”很快烧完了,变成了一堆灰烬。突然,一阵峡风吹来,灰烬卷绕腾空而去……
老杨站起身来,把全家人的钥匙一一收在自己手中,然后在坟墓上掏出一个泥洞,把钥匙全部放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掩上泥土。
“爹爹啊,土地也淹了,房子也拆了,家里什么也没有了,你修的房子也‘烧’还给你了,只剩下几把钥匙,这是你辛辛苦苦创下的全部家业,现在全部还给你、全部都还给你了……”
老杨一边深埋着钥匙,一边揩着怎么流也流不完的眼泪。
埋好钥匙,两代人分两批作最后的叩拜。
“爹爹,我们走了!”
“爷爷,我们也走了!”
祭祀完毕,老杨一捋袖子擦干眼泪,带着一家四口走向陌生的远方……
移民们的情愫是可以理解的。他们离开原有的生活空间之后,将改变原来的生存状态。他们为了体现和服从国家意志,为大家而牺牲了自己的小家,每一家告别故园的移民,几乎都要举行一个仪式,这仪式虽说简单而朴素,却也震颤人心和极具悲壮色彩。
2004年8月3日凌晨5点,重庆开县镇安镇歇马村的移民,与邻居进行着最后的告别。村里年龄最大的一位80多岁的老太婆赶来送行。她拉着移民王端珍的手,难以置信地问:
“走了,你们真的……就这样都走了?”
“您老多保重,我还要回来看你。”王端珍说。
“你们去的山东,是在啥地方啊?”老太婆喃喃地问。
“在东方,在太阳升起的地方……”眼睛红红的王端珍指着渐渐泛白的天际。
“出太阳的地方,离家好远好远哦?”老太婆从未出过远门。
“是很远、很远、很远……”王端珍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在镇安镇政府驻地,乡亲们全都聚集在镇政府的大院里,与816名外迁山东的移民依依惜别、拥抱、痛哭……
2001年6月24日,400多名移民外迁江苏。当长航“江山4号”轮为移民拉响告别的汽笛时,移民们心如刀割,眼泪夺眶而出,移民们在甲板上齐刷刷跪下来,对着家乡磕头。轮船薄薄的钢板在移民额头的猛烈磕碰之下,发出一阵阵令人断肠的颤栗声……
轮船经过故陵沱时,一群移民冲进驾驶室,要求船长把船速放慢,并拉响汽笛告别故园。因为临行前有约,岸上有移民亲友们在等待,向他们作最后的告别,还因为,移民想留住飞逝的时间,多看看故乡一眼。船长、大副含泪答应了移民兄弟的请求,让轮船在江流中作短暂的停留。岸上聚集了数百名送行的亲人,移民和亲友挥着手,相互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姓名……
船岸之间,泪飞如雨,江水顿时涨潮……
汽笛悲咽,一声比一声长,声声撕肝裂胆……
移民吴顺禄的家在半山腰,房前屋后种了不少的橙树,那些树今年长得出奇的旺,叶子肥大油绿,果实离成熟还早,但已经长到一个半斤重了,也是油绿绿的。可吴顺禄一家人却高兴不起来,他们的房子在三峡库区水位线以上,水淹不着,但他们的田却将全被淹没,他们于是选择了外迁。2001年8月23日,吴顺禄老两口连同3个儿子,共计3户11口人启程迁往山东广饶。他老伴一手握一只青橙,一路上都泪流满面……
一位老大爷在忠县码头上船的时候,坚持不让女儿搀扶,甩开她伸过来的手,拄着拐棍,坚定地一步步走完跳板,他要独自走完离开故乡的最后一段陆地……
忠县首批赴山东的三峡移民150户共610人,分别来自忠县的甘井、涂井和洋渡三个镇。早在启程之前两天,各乡镇连同村里的干部就挨家挨户转悠,给移民分发早就写好的行李运到山东省哪市哪镇哪村谁谁谁收的布条,行李的大小尺寸、重量都有规定,一户4个布条。县里早就嘱咐过,山东那边房子盖好了,有床,有煤气灶,以及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移民只需带些被褥、衣物就行。
在轮船起锚、汽笛长鸣的那一瞬间,船甲板上挤满了人群,先是沉默,不转眼地盯着渐渐远去的码头,眼泪流满每个人的脸庞,不知是谁终于控制不住哭出了声,忽然间哭声响成一片……
喇叭里传来播音员甜美的声音:“正是由于你们的无私奉献,三峡工程才有了一个又一个惊世的创举,全县人民感谢你们。乡情割不断,亲情永不分;道一声珍重,祝你们平安!”
龙角镇张家村移民张德贵,今年已66岁,是又淹土又淹住房的“双淹户”。他带着老伴和儿子、儿媳、女儿7口人一起外迁。几年来,儿子、儿媳、女儿在外地打工,老两口在家侍弄几亩果园和一个半亩鱼池,四季都能卖水果,一家子每年收入可达5万元。望着远去的故乡山水,老张若有所失地喃喃自语道:“我们走了,可果园的无核葡萄都快熟了啊……”
2006年6月20日,开县移民徐云祥起了个大早,他在屋前屋后不停地转悠着,走到旁边的小溪边掬一捧水喝下,把故土的深情埋在心里,然后带着一家老小向邻里乡亲抱拳依依惜别,才一步三回头地坐上了外迁的大客车……
老家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每一步阶梯,都在作撕心裂肺的告别。一个老人吹起了唢呐,向祖祖辈辈生活在一起的乡亲们传递依依惜别之情,唢呐声咽,如泣如诉,音调悲怆、抑郁、苍凉……
三峡库区最早的一次移民大规模搬迁是在1996年8月27日。
当时,长江截流在即,移民搬迁进入异常紧张阶段。秭归县157户580人迁往几十公里外的宜昌市號亭区落户安家,宜昌市政府全力支援这次移民大搬迁,动员了300多辆大卡车,敲锣打鼓,披红挂彩来到移民村帮助移民搬家。
车队为方便江对岸的移民搬家具杂件,特地把车停在了香溪河的河滩地段。
俗话说,破家值万金。移民们的水缸、木桶、石磨、家具全都要搬,拆下来的陈砖旧瓦也要搬走。当他们把畜生拉上车时,一头头黄牛挣扎起来,哞哞直叫,移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怎么也弄不上车去。移民说,别说人不愿走,牛也不愿走,人恋栈,马恋槽啊。移民们折腾了半夜,好不容易才把家什搬上了车。
谁知,上游突降暴雨,顷刻间,山洪形成铺天盖地的巨浪狂涛,咆哮着向河谷地带倾泻而来,装满移民家具杂物的100多辆车脱离了突如其来的险境,59辆大卡车躲闪不及,被巨浪撞了个正着,全部浸泡在滔滔洪水中;有的车辆被洪水冲得东倒西歪,有的车被无情的洪水冲得东翻西滚……
500多名移民心如刀剜,泪如雨下,他们的哭声、喊声和浪涛的喧嚣声在漆黑的雨夜中响彻整个香溪河谷。
秭归********汪元良指挥着抢险,他脸上已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拖车来了,吊车也来了,用钢缆、纤绳把车拴住、拉住,不让洪水把移民的财产冲走;机关干部、司机和移民们含着眼泪,与无情的洪水拼搏了7个小时,人人累得精疲力竭……
从北京赶到三峡库区,专门拍摄大批移民搬家镜头的三峡出版社社长刘文敏先生,在见巨浪狂涛吞噬着移民们多年含辛茹苦积累起来的微薄家产时,禁不住潸然泪下……
苍天啊,你为何不长眼啊?
洪水啊,你为何这样不义?
刘文敏用颤抖的手不停地揿动着快门,拍下了三峡移民搬迁中极为珍贵的一组镜头。
秭归是爱国主义诗人屈原的故里,香溪是王昭君的家园,在移民们搬家,就要离开秭归、香溪的时候,莫非是屈原吟诵的雷电撼动了天庭?莫非是昭君离家的眼泪溢满了香溪河谷?
难道是屈原、昭君要用这特殊、盛大的洗礼为移民们壮行?
移民对着大地说:是昭君在挽留,是屈原在挽留啊!
移民对着苍天说:是昭君在送行,是屈原在送行啊!
屈原不是离了家,到了新的地方么?
昭君姑娘不是离开了家,到了很远、很远的第二故乡么?
屈原是峡江地区最古老的移民,他不离开秭归,也许就只能写写《橘颂》等多愁善感的作品;可他一离开秭归,经过血与火的洗礼,才写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万古传颂的《离骚》;完成了他人生最为壮美的诗篇。
昭君姑娘也是移民,她不离开香溪,或许只能成为一个不为人知的农家媳妇,可她一离开香溪远赴塞上,用血与泪开创出一片新天地,才成为深晓民族大义、为人们几千年传颂的女中英豪。
人类发展史重要的一页,就是由无数移民的悲欢离合,无数移民的辞旧迎新所写就的。社会发展若没有移民,历史就会残缺一页。
三峡工程产生移民近140万人,沿江本地就近安置120多万人,已有16万多三峡移民噙着泪水离开故土,远迁他乡。他们像一粒粒蒲公英的种子,随着搬迁大潮,飘向大江南北,飘向长城内外,在25个省市区落地、生根、开花、结果……
世纪初期的阳光已经映照着大地,峡江的流动,如同金属液体般的凝重、缓慢,但不管怎样,承载着太多历史重负的中国航船,那高亢、悠远的笛声毕竟会犁破这无语的江流,襟怀坦荡地向世人昭示着永远不屈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