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底，南京的天气越发湿冷了，世勋很少经历过冬天，冷的不想出门，整日窝在阁楼上看书，阿宽围着炭炉，也懒懒的不想动。德叔见平日里两个从不着家的人突然都安静的待在家里，怕他们闷出病来，便和叶仲坤一商议，就让世勋辅导世云功课，阿宽去店里帮忙盘货，世勋就上午在家辅导世云功课，下午和阿宽到店里帮忙。
茶楼里的生意倒还正常，除了饭店酒家来买些大宗货，其他的都是采办年货的普通生意，只是年底茶楼诸事要汇总、结算，二老爷和德叔忙着外出要账，账房先生又提前回家过年，这店里结算的事就落在了世勋头上。这天下午，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雪，冷得人心里直发颤，阿宽盘完货，一边呵气一边搓手，偷懒跑到里间和世云下起了围棋，世勋在旁边的桌上“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算账。
一个伙计掀帘进来，径直走向世勋，对着正在忙碌的世勋道：“大少爷，有个客人要买祁门工夫茶，柜台上没有了。”
世勋头也不抬地说道：“阿宽，去看看。”
阿宽正在思索着如何落子，世云不耐烦的催着他快下，阿宽慢腾腾地说道：“六少爷，下棋不能急，更不能催的。”猛的听世勋叫他，阿宽胡乱落了一子，忙不迭的答应着，起身跟着伙计往前面去的时候还回过头对着世云说道：“六少爷可不准乱动旗子，这局我快赢了。”
世云抿着嘴笑着摆摆了手，世勋见状放下手里的账本，走过去看了看，世云笑着指了指阿宽忙乱中落得棋子，“五哥，你看，什么叫功败垂成。”
世勋看着棋局笑道：“这小子，鬼的很，不过这颗子一落，成败就难说了。”世勋点点棋盘，“往这儿、这儿这几个地方落子，阿宽这小子输定了。”
“五哥别忙，我可是等着翻盘呢。”世云得意的敲打着手边吃掉的棋子。
世勋算好账，正在码账本的时候，就见刚才那个伙计一溜烟儿地跑进来，悄悄地对世勋说道：“少爷快到前面看看吧。”世勋看着伙计挤眉弄眼的样子，有些狐疑的出去了，世云也好奇的跟着。
世勋走到前厅，就看见阿宽正指挥伙计将从库房里搬出的茶盒子上架，还一边对着站在柜台前面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殷勤地说道：“小姐这是昨天才到的货，还没来得及上架，小姐要的茶足够的。”
抱着孩子还叫小姐，世勋忍不住腹诽。只见那个年轻女子头发散在肩上，身穿淡青色棉袍，围着月白色围巾，抱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子，半倚着柜台在看店里的茶品单。小男孩虎头头脑的，且活泼好动，看见有人出来，便趴在女子肩上不安分的扭来扭去，还不停的咧着嘴对人笑，世勋也忍不住对着那孩子笑，孩子扭头蹭着女子，女子回了一下头，笑着拍拍小男孩，轻声说道：“别捣蛋。”又转头看着阿宽包着自己要的茶。
世勋顿时愣住了，阿宽一边包茶一边对着世勋挤眼睛。“这不是那天在书店见到女孩子吗？怎么抱着个孩子？”世勋这样想着，脸上就不太好看了，但还是慢慢走了过去，站在年轻女子前面，颔首道：“小姐要买祁山红茶？”
程微云抬头看见一个身穿长棉袍的年轻少爷，便微笑道：“是的，过年走亲戚用的。”小男孩目不转睛地看着世勋，微云看了看男孩，又笑着说道：“阿元第一次到店里来，觉得什么都好奇。”
世勋不动声色地问道：“这是你的孩子？”
微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我的侄子，”又指着世勋对小男孩说道：“叫叔叔。”
小男孩脸蛋儿鼓鼓地瞪着世勋，过了一会儿才口齿不清地叫了声“嘟嘟”。
微云忍不住笑了，阿宽也不由得咧嘴，世勋瞪了阿宽一眼，世云不解地问：“他说什么呀？”
微云笑着说道：“阿元还小，字说不清楚，叫姑姑、叔叔什么的都是‘嘟嘟’。”说完自己也乐了。
世勋似乎长舒了一口气，也笑着对微云说道：“长的倒是挺可爱的。”
阿宽听了世勋这话，忍不住低下了头。
这时一个伙计抱着一叠子包装纸从门厅进来，他把纸放在临近门厅的矮桌上，站在门厅里拍打着自己的衣服，世勋回头看着他问道：“怎么了。”那伙计转身见是世勋，赶紧含胸拱手说道：“少爷，外面下雪了。”
“下雪了，”世云和阿宽都有些夸张地喊道，特别是世云，从小在南洋长大从没见过雪，两人忍不住颠颠地冲到门外去看雪，世勋看着不顾一切往外跑的两人，忙问：“茶包好了吗？”
阿宽隔着厚厚的棉布帘喊道：“还差一盒，叫人去取了。”
世勋对着微云说了声“稍等”，便走到柜台后面接过伙计送过来的茶，正准备包装，微云忙说道：“整盒的茶已经够了，再包半斤散的普通红茶就好了。”
世勋嘱咐伙计包散茶，自己引着微云到旁边的雅座坐下，“先坐会儿吧，散茶也要新拆包的。”
微云放下男孩，牵着他走到座位坐下，世勋倒了一杯茶，送到微云面前，“这是纯正的正山小种，你尝尝。”微云道了谢，慢慢品着茶，小男孩仰着头看着微云喝茶，也忍不住要喝。
微云轻声道：“小孩子不可以喝茶的，回家喝水好不好。”
小男孩不依，摇晃着脑袋只要茶喝。世勋笑着招呼伙计，“倒杯红糖水来。”
世勋接过伙计递过来一小杯红糖水，拿着给阿元尝了一下，阿元尝到甜头，接过来自己慢慢喝着。
微云含笑看着世勋，道了声谢。
世勋听着门外世云和阿宽的打闹声，问微云：“小姐住在什么地方，下雪路滑，一会儿让伙计送你。”
微云忙摆手道：“不用了，我家就在三条巷，离这里不远的。”
世勋笑着说道：“虽说不远，但小姐你买的这批货也算大宗了，我们茶庄可以免费送货的。”
微云笑笑算是答应。阿元喝完水，伙计也把散茶包好，并先前四盒茶一起包起来系好恭敬地递给微云，一听世勋说要送货，忙走到后院招呼。
微云向世勋道了谢，一手提着茶一手拉了阿元往门厅走，伙计从前门进来问微云地址，微云说是三条巷程氏医馆。
世勋听到后就问：“小姐家是开医馆的？
微云把茶递给伙计，对世勋伸出手说道：“是的，我是程微云，今天多谢你了。”阿元抓着微云的手，仰着头新奇地看着这两人。
世勋忙伸手与微云握手，“应该的，我是叶世勋，以后常来逛。”
微云笑着点头与世勋道别，世勋亦颔首。
世勋站在门口看着伙计拉着黄包车送微云远去，大雪已经铺满了道路，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世勋也还是幼时跟德叔到北平进货时见过雪，这一晃也十几年没看到过雪了，雪已经是搓绵扯絮般漫天的下，天地间早已是一片迷蒙，世勋抬头，任一片片清凉的雪滑落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
“啪”的一声，世勋只觉得后颈一凉，冰的他“嘶”的缩了一下脖子，不远处传来世云和阿宽的大笑声。
世勋虎着脸瞪着这两个无法无天的人，抄起眼前的一团雪，“嗖”的向二人砸去，世云和阿宽“啊”的一声逃开，世勋岂肯罢休，拔腿追赶二人，三人顿时打闹一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