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臻站在桌前比较着两张画,最终还是摇摇头,拎起一张便要揉成团。
“怎么对自己的作品这么不满意?”木马侯在敞开的木门上敲了敲,含笑发问。
白臻本欲藏起画纸,却又担心动作显得太过刻意,迟疑的片刻,木马侯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桌面。轻叹一声,白臻索性将手中的宣纸也放回了桌面:“伯父怎么来了?”
木马侯将目光抬起来:“你这画的不会是卿言吧?”
白臻略显尴尬的轻咳一声:“是啊。”
木马侯似笑非笑:“清菡让你画的?”
白臻去倒了一杯茶给木马侯,才道:“是我提的意见,清菡觉得可行。”回头看了看那两张画,叹气:“但是一点都不像。”
木马侯接过茶碗,在旁边的座位坐下,微微一笑:“才见了他几眼,怎么可能画得相像?”
“是啊。”白臻应了一声,又道,“总算没有白来一趟就好。”
木马侯慢慢点头,没有接话:“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白臻微微一怔:“近几日就打算动身了,路上无事,四处走走,回到家里大概还要迟些时日吧。”
木马侯道:“没有什么急事倒不用急着回去,只要早些离开汴梁就好。”
白臻随口应了一声,未再出言。
木马侯问道:“你这几日都与信王世子在一起吗?”
白臻点点头:“云逸邀请了我几次,我都应了。”
木马侯沉吟了片刻,只道:“你不该来的。”
白臻很平静:“我知道。”
木马侯目光复杂:“这是你自己的意思吗?”
白臻道:“算是吧。有些事也不是靠躲就能躲得过的,何必一退再退,平白寒了别人的心?”
木马侯缓缓皱起眉来:“你想做什么?”
白臻笑了笑:“伯父请放心,我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不会做什么傻事的。”
木马侯轻叹:“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自然不担心你做什么傻事。但听伯父一句劝,还不到时候。”
白臻目光微微一动:“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木马侯深吸一口气:“能忍则忍。”
白臻瞳孔收缩,脸色却没有什么变化:“总有忍不下去的时候。”
木马侯道:“真到了那个时候,就不必再忍了。”看着他的双眼,淡淡出声:“现在还远远不够。”
白臻垂下眸子,避开他的目光:“我知道。”
木马侯无声叹息:“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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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睁眼,映入眼中的是青色的模糊身影。青衣的人伏在桌子上休息,血色未消的眼睛竭力睁大,却看不真切。
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沙哑的出声:“哥?”
桌子前的人直起身来,凳子擦着地面挪开的声音响了一声,冰凉的手指就落在了血泪的眼睑上:“感觉好些了吗?”吕泣的声音很轻,平静中带着一丝关切,不明显的关切。
“好多了。”血泪笑了笑,“还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赵卿言呢。”伸手在木枕下摸索几下,缩了缩身体。
吕泣的低笑了几声:“你那么厉害的鼻子还分不出来我们吗?”
血泪摇头:“之前赵卿言身上的药味特别重,虽然他特意用熏香熏过衣衫,但还是被药的苦味盖住了。而我现在能闻到的只有药和血的味道,熏香的味道闻不确切。”
吕泣道:“想找他你就要失望了,他身体不适,早早就回王府去了。”
血泪撇撇嘴:“身体不适?果然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
吕泣翻翻眼:“莫忘了你被这个贵公子救了不止一次。”
略加沉默,血泪摸索了几下,松松的抓住了吕泣的手腕:“下回不要为我放血,没必要。”
吕泣声音中带着笑意:“又没有多少血,喝几口水就补回来了,怕什么?”
“之前……”血泪皱皱眉,似乎非常难受,半天才继续说了下去,“你要小心夏芃。”
吕泣一怔,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血泪仔细听了一下周围的声音,确定没有人之后才道:“残羽门的灭门与傀儡宫脱不了干系,很难保证夏芃不会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吕泣脸色微微一变:“你能确定他是残羽门的人?”
血泪道:“不能确定,但可能很大。毕竟,他本来就姓夏,芃是枯草在上的芃。”
吕泣默默点头表示同意:“云墨知道这件事吗?”
血泪一时无法确定他问的是哪件事,顿了一下才慢慢道:“夏芃的身份他早就已经觉察到了。至于残羽门的事,他应该不清楚。”
吕泣略松了一口气:“那就先不要告诉他。”
“当然。”血泪有气无力的笑了起来,笑容居然出奇的灿烂,“时机还不到,先别给他徒增烦恼了。”
吕泣看着他没心没肺的笑容,却是苦笑起来:“云墨动手重伤夏芃有没有你的意思在里面?”
“他把夏芃打伤了?”血泪颇为诧异,“他怎么会干这么愚蠢的事?”
吕泣道:“他说是一时心急误伤,但我不信。”
血泪点头:“的确不大可能。但是……哎?你说他会不会是为了试探夏芃的武功?”
“武功?”吕泣先是一愣,立刻反应了过来,脸上的笑容可谓是哭笑不得:“不可能。”
血泪笑笑:“你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可不代表他试不出来,莫忘了‘枯木回春’是什么样的内功。”
吕泣撇嘴:“那他有必要扯谎来瞒我吗?”
血泪又笑了起来,许是牵动了伤势,抬手按住了眼睛,却还是笑得停不下来:“我说吕侯爷,这么简单的原因你还猜不出来吗?他又不知道残羽门和咱俩的关系,所以他查夏芃的底细是另有原因的。和你又没关系,他干嘛要特意告诉你啊?”
吕泣皱眉:“那他为什么要查夏芃?”
血泪终于止住了笑声:“原因不一定,但我猜啊,不是陈化衣求他,就是江无颜的意思。”
吕泣喃喃:“大概吧。”
血泪道:“左右他们也不能留夏芃在大内待多久,咱们乐得看热闹。”
吕泣目光微动:“静观其变?”
血泪笑道:“静观其变。”准确的抬手拍了拍吕泣的肩膀:“总之咱们拍拍屁股就走,他们怎么做也是他们这边自己折腾,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了。”
“是啊,是福是祸也只能看云墨自己了。他……”说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猛的看向血泪,“你怎么知道咱们要走的?”
血泪笑得一脸狡黠:“你就甭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了,没说错就行。”
吕泣死死盯着他:“你不会是猜的吧?”
血泪不答,摇头晃脑:“不才我也算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
吕泣冷笑着打断:“吹,你继续吹嘘一个试试?”
“哈,哈,哈!”血泪大笑三声,坐了起来,一脸的认真,“我和你讲啊,不才再不济,也算是机关世家的出身,能掐会算,莫说是天文地理阴阳八卦奇门遁甲,就是让给你布个阵那都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刚刚是谁说我吹嘘的?”
吕泣无言以对。
“哈,哈,哈。”血泪又一头躺了回去,又顺手拍了拍吕泣的肩膀,“理屈词穷了吧?无妨,年轻人,你要学的还多得很呢。”
吕泣眉毛跳了跳:“其实我也会掐算,我也是机关世家出身,我也会布阵。”
血泪歪头,很是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哦!你别说,还真是!”
为了防止被自家弟弟气疯,吕泣果断起身:“好了,我先走了,侯府还有事。”
“先等等啊!耽误你一下没关系吧?我此时有伤在身,急需兄长的一点关怀。”血泪恳切的挽留,“给我倒杯水再走也不迟啊!”
吕泣大步离开,将牢门狠狠甩上,送给他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哎哟,吕侯爷脾气这么大啊?”
“天啊!我的耳朵好疼啊!”
“哥?大哥?亲哥?亲大哥?你不会真走了吧?丢下我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好吧好吧,你走了就走吧,我才不稀罕你给我倒水嘞。”
血泪乱嚷了一通,门外没有任何声响。
确定了吕泣已经离开,血泪开始脸色慢慢变白,眼底是无法压制的痛苦。指尖用力,将胸口压制内力的银针拔出来。银针刚刚拔出,一口发灰的血就喷了出去,苍白的额头上冷汗如雨。
将能呕出来的血全部吐出来,血泪一动不动的躺了许久,才勉强扯出了一丝笑容。将握在手中的银针用棉被擦拭干净,收回木枕下面的小布囊,自言自语:“这点小伎俩也就是骗骗你了,好在赵卿言不在,不然还不被揭穿了?”
摸了摸胸口冰凉坚硬的东西,唇边的笑容不经意间消失:“真的不知道还能撑到什么时候,但愿来得及。”
许久之后,他为自己补上了一个肯定的回答:“一定来得及。”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