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窗户被风吹到一般打开了一下旋即合拢,宫诡无声出现,微微躬身。
影子道:“事情结束了,你们撤出来吧,将各自监视的地方这些日子发生的情况都写出来交给我。”
宫诡怔了一下:“这就结束了?”
影子瞥他一眼:“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提出离开的是你吧?”
宫诡摇摇头:“问题说不上,就是感觉有点不放心,我觉得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影子道:“这是公子的吩咐,撤出来吧,不要再查下去了,知道太多也不见得是好事。”
宫诡点点头,然后问道:“那这回查出来的事需要给风云轩一份吗?”
影子道:“你上回给我的那些我已经将可以出售的消息给了风云轩。那以后的消息你先给我吧,我把可以给风云轩的挑出来送过去,你不用管了。还有,这几天还出现新的伤亡了吗?”
宫诡道:“没有,全部安全。”
影子颔首:“那就好。”见他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什么事?”
宫诡道:“我前几日去风云轩汴梁的分楼,夏芃在那里买过消息。”
影子眯了下眼:“什么消息?”
宫诡道:“倒也不是很重要的消息,就是小王爷和吕侯的一点基本资料。毕竟公开贩卖的也只是一些昂贵的秘密消息,夏芃不了解风云轩的规矩,也买不到更深的。我倒是下令让他们暂时封锁夏芃需要的消息,基础消息保留贩卖。我觉得也不算什么大事,就先自行下命令。”
影子思索片刻:“干得不错,如此便好,消息封死了反而更容易引人怀疑。这样吧,让其他人先各自归位,你留在这里帮着整理一下风云轩送来的消息。”
宫诡目瞪口呆:“怎么又是我?!”
影子问道:“什么叫又是你?我要准备傀儡宫的事,之后还要跑一趟傀儡宫,自然无暇顾及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冥谷横竖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你回去也是闲着。”
“无关痛痒?”宫诡嘟囔了一句,不情不愿的答应了,“好吧好吧,我留下就是了,但下回你可饶了我吧。”
影子也不在意他抱怨的语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如不出意外,这次从傀儡宫要到的影卫会给鸩酒堂和冥谷均分。前一段时间轩辕阴说冥谷负责管理的心腹太少,冥谷加人容易压制不住,希望能调几个过去。这个人选暂时没有决定,公子打算从鸩酒堂的流字堂抽两三个,正副堂主至少分给你们一个。当然,只是借用,之后找到更合适的会再替换。正好你在,你有没有什么想要走的人?”
“正副堂主?”宫诡想了一下,“流字堂现在的副堂主好像是流沙吧?”
影子摇摇头:“我不大清楚。”
宫诡道:“公子可能知道,他是魔鸩的一个徒弟,武功有点差,但记性特别棒,还聪明。如果可以就把他调来吧。影子……你看我干什么?怪瘆人的。”
影子深深看着他:“又是魔鸩徒弟?你和你师父有什么仇?”
宫诡显得有些惊讶,反问道:“你是谁?”
影子皱眉:“什么我是谁?”
宫诡好笑道:“总觉得你刚才突然间怪怪的,和你平常说话的语气不大像。好吧,我承认我来了冥谷又把浅痕拉过来有点不合适,但我拉流沙真的是有原因的。再说了,只是借用,我算算,最多半年,四个月左右,就算你们找不到替他的人我也绝对不强留他——当然,这个时间是按冥谷加人之后开始算的。”
影子问道:“你找到合适人选了?”
宫诡摊摊手,道:“我捡了个徒弟,是个哑巴,挺认真,也挺听话。当然啦,不是很聪明,但可以给我打下手,我带了他大半年,觉得还是信得过的。等流沙过来还要一个多月,用这半年再试试他。”
影子没有表示反对:“我会和公子说,过些日子如果有时间去见魔鸩的话我会和他把这件事商量一下的。”
宫诡道:“这样就好,我没其他事了。还有什么吩咐吗?”
影子道:“没什么了,你把所有人补充的信息尽快交给我就好。还有……”伸手指了一下屋子角落里的那一个大木箱,道:“把这个东西给风琼送过去。”
宫诡愣道:“给风琼?这是什么东西?”
影子瞥他一眼:“我从将军府偷出来的饰品。”
宫诡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待见影子不悦,伸着脖子看向他的肩膀:“你的伤好了吗?”
影子淡淡反问:“我射你一箭试试六天伤能不能好?”
宫诡有些狐疑的看着他:“果然你不太像平常的那个影子啊。”
影子微微皱眉:“你不觉得你的废话太多了吗?”
宫诡立刻退后几步抱起箱子:“影子,我走了,您好好养伤。”仍如来时一般轻盈的从窗户离开,丝毫没有因为那个大箱子而显得迟钝。
影子缓缓起身,推开窗户,也就着一片夜色悄无声息的离开,只留下这间空荡荡的房间。
“云墨,云墨!”
有些熟悉却又听不太清的声音在耳边响着,赵卿言厌烦的左右摇着头,想要驱逐掉那讨厌的声音。但那声音却不断响着,慢慢扭曲,变得尖利。
“赵卿言,你看看你眼前是什么?”
一座小小的湖心亭,听不出是谁在说话。自己就站在这仅供一人立足的亭子中,湖面上浮着一具具尸体,肚子被剖开,里面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所有的内脏都化成了血水。血水从他们的耳朵、鼻孔不断冒出,流入由流动着鲜血的湖水中。
血色的湖水涌上亭子,打湿了自己的脚面,自己尖叫着后退,却险些跌落进后面的湖水。
只有立锥之地的亭子慢慢被升上的湖水淹没,血水淹过自己的脚踝、膝盖、大腿、小腹……漂浮着的尸体慢慢向自己漂过来,一个个大睁着双眼,眼睛突出,流着血。
好害怕,好害怕,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自己在拼命的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自己在拼命的挥动着手臂想要游到岸边,却徒劳的挥动着双手,无法移动分毫。铁锤般的重量压着自己的手臂,腿没有任何的知觉,甚至感觉不到血水流动的感觉。
水没到了嘴边,流进嘴里。自己拼命的往外吐着,拼命咳嗽着将恶心的血水吐出去,拼命的想要呕吐。
“云墨!”“小王爷!”“墨儿!”
熟悉的声音依稀在耳边响着。他们……不要过来啊!不要过来啊!
自己终于喊了出来,声音带上了哭腔:“快跑!快跑啊!不要管我!”
“跑啊!”
“不要管我了,不要管……咳,我了……”
“快离开这里!”
吕泣看着挣扎渐渐减弱的赵卿言,松开手,退了两步,抬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齐王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保持着平静:“怎么样?”
封鸿沉默了一下,摇摇头:“小王爷的情况不算乐观,要是他不醒过来,我们也不好处理。”看向旁边年轻的太医:“宋大人认为呢?”
宋鹤然唱出口气,将药碗放在了一边:“先不说他情况如何,现在根本就喂不进去药。如果还要坚持喂,恐怕会更糟糕。”
齐王点点头示意理解,连叹气的心情也没有:“又是这样。”
看着喂进去又被呕出来的药汁吐得哪儿都是,吕泣神色微动,低声喃喃:“又是西湖血案。”
齐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湿帕子,将赵卿言脸上的药汁和汗珠仔细擦拭干净,才慢慢开口:“这段时间江湖上死于泣血为泪的人越来越多,虽然他没在提起这件事,但还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将脏了的帕子递到侍女手中,又接过干净的一方搭在儿子额上,看着他脸上泛起的殷红,无奈的摇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退热,这样下去岂不是更难醒过来了?”
宋鹤然道:“小王爷这副样子,王爷怎么能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他一贯不在乎自己身体的。”
齐王颇为懊恼:“我也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被朱颜改反噬,离上一次发病才过了半个月。”
吕泣道:“是我疏忽了,我昨夜看见他情况不对就该想到的。”
宋鹤然看着赵卿言,轻轻皱起眉,声音带着几分迷惑:“朱颜改带来的梦魇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啊?小王爷的情况看起来比我刚到王府的时候看起来还要严重一些。”
“纠缠不清。”吕泣下意识回答了一句,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又耸耸肩,“我中的毒没有云墨那么深,可能情况还是有所差异吧。况且……虽然这么说有些武断,但我认为梦魇,和朱颜改关系不大。”
宋鹤然微怔:“吕侯此言何解?”
吕泣道:“梦魇,说到底只是忘记不了的恐惧。因为忘不掉,所以会在睡着的时候出现,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加深你心底拼命忘记,又不能忘记的恐惧。比起忘不掉,可能更多的还是不甘心忘记。因为忘掉了,那么多年所受到的折磨也会被一起忘记。”
他歪歪头:“可能,已经变成了一种扭曲的记忆吧?因为梦魇,会还原当时的一切,仇恨、恐惧、哀伤、无助,甚至是疼痛。为了不忘记这种重复的折磨带给自己的恨,宁愿用自己的痛苦去铭记。”
宋鹤然眼神暗了一下,点点头:“的确如此,这种感觉我也能理解。但就像小王爷说的,和我看到的,朱颜改的确会令梦魇变得剧烈。”
吕泣道:“剧烈这个词用的很好,朱颜改就是让梦魇重复的恐惧变得更加刻骨铭心。”轻呼口气,他笑了笑:“毕竟梦,是感觉不到真实的疼痛的,感觉不到那种触感,闻不到那样的味道,但朱颜改会还原,很真实的还原。”
“还有,朱颜改会把别人的记忆加在你的身上。”吕泣看着赵卿言,目光有些悠远,大概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别人给你讲过的亲身感受,朱颜改会重复。在朱颜改发作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能任凭回忆主导自己的身体,顺从梦魇中最基本的本能去做出自己根本意识不到的事情。”
封鸿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结果,不禁一阵发寒:“那……”
看出了他未说的话,吕泣轻轻点头:“只要朱颜改反噬,不管是清醒着,还是睡着,都会很容易的重复别人的经历,接受别人的情感,再顺其自然的做一些相应的事情。清醒的时候还可以靠着理智的支撑强行压制,睡着的话……只能接受这样的痛苦。亲身经历过的恐惧,每一处都分外详细,也是最难以醒来的梦了。”
“轻风!救我,救救我!不要走,不要抛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