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啊?”
血泪随手把布包往脚边一扔,将手里的几卷图纸展开一张铺开,捡了几块石头压着边角。听见青衣公子发问,血泪眯眼笑了笑:“你要的整套图纸啊。喏,赵卿言的字迹你应该认识吧?”
“认识是认识,但这……”青衣公子脸色有些诡异,这张图纸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血泪道:“这张是冥谷这次准备新开辟的地方的详细图纸,地形地势、潮湿程度、沼泽毒物,全部利用上了。从这里直接打通,虽然牺牲了一定程度上的安全,但考虑上整个冥谷的构架,完全可行。而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对山体的改动所需的工程减少了至少四成。至于机关的布置好坏,你自己看。”
随手又摊开了一张纸:“这张,是冥谷原本的机关,进行二次改动的图纸。二次改动的图纸一共是二十三张,全部是他近两年闲暇无事时打发时间绘制的。与这张崭新的图纸,一起交给我的还有可以进行变化的两个比较大的方案和十六处小型机关的想法。我拿给你看的,是其中的三成。”
青衣公子此时才回过神来:“他什么时候画的?我怎么不知道?”
血泪歪歪头:“因为这些是他托我交给唐笑愚的图纸,让唐笑愚帮他进行修改指正。我这不是一直没想起来,忘了给唐笑愚吗?”
青衣公子又把莫哭的图纸翻出来看了看:“我觉得还是这张要强得多。”
血泪懒洋洋的道:“那是肯定的。小哭的图纸又不是他一个人做出来的,除了唐笑愚,肯定还有别人帮忙。傀儡宫难道没有能人了吗?另外,你莫忘了,赵卿言和小哭虽然同岁,但他们两个花在机关上的时间完全不对等。”
青衣公子又看了一会儿图纸,突然问道:“那他和你比呢?”
血泪看白痴般的看了他一眼:“我可是整个傀儡宫唯二能提前两年做出完美傀儡的人,天赋怎么也比他强吧?还有,我在大内关了整整十年,这十年我除了机关和傀儡,我还有什么?我花了比赵卿言多了上百倍的时间去学,然后你拿我和他比?答案很简单,他差远了。”
青衣公子微怔:“你生气了?”
“没有。”血泪垂着眼,唇角失了笑容,“只是有些感到悲哀罢了。”
青衣公子张张嘴,又紧紧闭起。
血泪手指狠狠攥起,微微蓄起的指甲用力陷入掌心,指甲泛着青白。终于,他还是忍不住猛然抬头看向青衣公子:“大哥,如果没有那件事,二叔、爹、唐笑愚,还有我,给我们时间成长,你知道傀儡宫会变成什么样吗?上天何等厚待,给了傀儡宫四个不世出的天才,却又何等残忍,将我们生生毁掉?”
听见他如此夸奖自己,本该觉得好笑,但不管是青衣公子还是宫诡,心中真的只有悲哀,没有一丝笑意。
莫怀瑾身陨、陆初寒断臂、唐笑愚重伤、血泪孤立无援。
“修儿,带着吟儿走,越远越好。不管逃到哪里,你记住,你的二弟,是傀儡宫最顶尖的天才,他的天资,毫不逊于你们的父亲。他活着,傀儡宫就有才翻身的一天。”鲜血染红了雪白的长裙,声音依旧温柔的母亲,目光却陌生得可怕,如此严肃。严肃的,在舍弃了两个儿子之后,用她的性命去换自己和二弟的命,再要求自己在将来为了二弟……舍弃性命。
“爹,你看我的偶!”自己手中的傀儡还差最后几步才能拼好,二弟手里高高举着的傀儡却漂亮得刺眼。甚至,他还极有玩心的在玩偶脸上画上了精致的五官。看着周围连玩偶一半还没有完成的,与自己年龄仿佛的弟子,心中莫名的不是滋味。
“修儿你看,这里缺了一个零件,就会……”端坐在父亲身边,认真的聆听着父亲的教导。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二弟身上脸上都是土,却毫不客气的扑入了父亲怀里,将父亲雪白的衣裳蹭得全是土。而自己那张花了一整天修改再修改,找不出任何失误才交给父亲的图纸,他只是扫了几眼,便搂着父亲的脖子开心的道:“不就是缺了一个零件会让暗器匣替换速度减慢嘛,弄个面团粘上就行啦。爹教我好玩的嘛!”简单的,将自己的心刺得生疼。
“欸?这个不是爹要送给大哥的傀儡吗?我不要啦,爹不是说等我十三岁会给我一个一模一样的吗?还有两年,等等就好啦。哦……大哥还在学初级傀儡术啊,那这个,我可以先拿吗?”看着二弟开心又难得不好意思的样子,自己艰难的点头,心中的嫉妒却异常的强烈。
“书?你爱去就去吧,我要去偷钥匙,要是不能落在别人手里。”血与火之中,他快跑着离去,丢下了企图带走几本秘籍的自己,偷出了两把钥匙,一把扔在了后山机关的总中枢室,而那把关乎大半中枢开启关闭的钥匙,被他吞进了肚子。孰轻孰重,何般果决,一目了然。
“大哥,我有一件事要求你。”抓了兔子回到山洞,脸色苍白如纸的二弟精神显得更差了几分。他张开手,掌心是一把钥匙:“大哥,这个是明宫分舵和暗宫档案存储存放的地方。咱们爹暗中经营的那些势力的详细记载和信物也放在那里。这把钥匙,大哥你收好。如果一定要选,我要大哥活下去。”
自己的声音沙哑而陌生:“不,不可以,我会保护你的。”
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稚气未脱的脸,却沉稳如斯:“那天我没有完全昏过去,娘和你说的话我听见了。我是有天赋,但我未必能活到回到傀儡宫的那一天呀。而且,比起未来,我更在乎是否能报仇。我的身体,会拖累大哥的。”
“保不住性命,空谈什么将来?大哥,带着我们的份一起活下去。”灰暗的眸子,那一刻,他真的想要死去一样。
大哥,带着我们的份一起活下去。
仅仅是这一句,击垮了自己全部的坚强。只记得自己跪在耗尽力气昏过去的二弟面前,泣不成声。
是啊,他一直在叫自己“大哥”,弟弟们一直在叫着自己“大哥”。他又有什么资格在弟弟尚且坚强的时候,却如此懦弱。
背着身体滚烫的弟弟,两人披着一件残破的蓑衣,在雨中艰难前行。每迈动一步,腿上裂开的伤口流出的鲜血都会被雨水冲落在地面,散开粉红色痕迹。
不知何时昏倒,又何时醒来,已经身处安全而干燥的角落。弟弟昏睡在自己身边,血肉模糊的手掌与膝盖,显示着他爬行过的事实。
自己背着随时可能死去的弟弟,拼命逃亡。
弟弟在自己不支昏倒之后,靠着手脚的爬行,将自己拖去仅供依靠运气才能躲避追杀的藏身之处。
谁能知道……两年的时间,他们是怎么从无穷无尽的追杀中活下来的?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无法明白,他们是怎么活过来的——在绝望之中。
“哥?”血泪看着低着头,情绪不正常的青衣公子,出声轻唤。
青衣公子抬手摸了摸面具,指尖的冰凉一直传达到心底,心中的烦躁与不安瞬间消散。抬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血泪:“你是不是背着我见过二叔了?”
血泪毫不示弱的看了回去:“是又如何?”
青衣公子微微一笑:“没什么,随你便吧。”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去。
“大哥,你等等。”血泪连忙跟着站起来,扯住了青衣公子的袖子,“你听我解释。”
青衣公子也不坚持,停步转身,笑容清淡:“好啊,你说,我听着。”
见他这副态度,血泪却说不出来了,微微一顿,只是干巴巴的道:“你要相信我,我是有原因的。”
“我信啊,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信了?”青衣公子目光从他脸上扫到宫诡脸上,再转回来,“既然你有原因,那你就按你的原因去做,不用和我说,我也不想知道。”
血泪抿抿唇:“你不要生气。”
青衣公子笑笑:“我没生气。从以前开始,你想做什么都是由你自己决定的,从来也没顺过我。你想怎么做,我管不了,你也不会让我管。既然这样,我不过问,可以吧?”
血泪看着他眼中的疏离,却笑了:“也好。公子慢走,不送。”
青衣公子漠然转身,大步离去。
而血泪就站在原处,看着他离开,身侧的手指狠狠攥起,又慢慢松开,再一次攥紧。
宫诡在他身后默默站了许久,轻声问道:“您何必要说这些?”
“以退为进吧。”血泪坐回原处,神情淡淡,“我手中握着的还是太少。这所有的势力,都是他苦心经营起来的,我只能借着使用。用不了多久,他肯定会发现问题的。与其以后等他来质问我,还不如我主动说出一些,也好消除他的疑虑。”
宫诡眼神略黯,没说什么。
血泪偏头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喃喃:“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啊。”
知道的真相越多,所要背负的越多。不管是谁,已经受不起更多的背负了。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