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般理由也不过一个“忌”字,天家自来统领着天界,其下总不乏欲取而代之之人,因而天帝对诛霄神君的种种态度倒也说得过去。然若单是这一点,东茗却又难以理解,既然天帝是因兄长兵权过大而生忌,为何不削弱兄长的兵权以安己心?堂堂天界之主,要做这件事简直易如反掌,怎的非得使上这等为人所不齿的手段?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正想得入神的东茗突地觉着周遭光色一沉,再抬眼看去便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东茗心神一凛,抬手弹出一朵仙灵之光,可惜原本足够照亮方圆十里的灵光现下在这混沌之中也仅只护得住方寸。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嘘……这次让我玩玩。”
“还是女的呢,哟,一只狐狸,狐狸……”
有喁喁私语传入东茗的耳朵,她让灵光远远地飞了一圈,那低低的说话声却愈发热闹了起来:“呀,她看见我们了。”“看见了看见了。”“呀,闭嘴,我要那只狐狸。”“人和狐狸我都要……”
“轰”地一声,东茗所在的上空忽然裂开一条巨缝,缝中落下无数跳跃着的光点,随着那些光点不住的闪烁移动,很快空中便出现了一张由光点组成的巨幅闭眼人脸。与此同时,东茗听见之前细语的声音一下子慌乱起来:“呀,它来了它来了,快跑。”“快跑快跑。”“等等我……哎哎,我的头不见了。”“我的手,把我的手还给我……”
东茗无心再关注那些嘈杂的东西,眼前这让她察觉不到任何气息的诡异人脸更值得人戒备。趴在东茗怀中的子禾此时也是眼神警惕地盯着上空,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莫名压抑让它微张了整身的毛。
东茗摸了摸子禾的头安抚它的情绪,嘴里低声道:“安心,我们见机行事。”
就在这时,人脸上闭着的眼忽然睁开,接着那张近乎成一条直线的嘴开始张合:“天地万物皆由混沌而生,何以如今天地自成一方,迫我混沌屈居一隅?”
东茗神色诧异,听这话,似乎那人脸便是混沌本身——混沌之灵?
天地自混沌而出,无界便是在天地始出之时独立于一方,至今无法量计的岁月里,无界自生灵识倒是极有可能的。不过现下听这混沌之灵的意思,似乎它并不甘愿守在此界?
“既知天地万物皆由混沌而生,怎不明混沌难以独存于天地之内,倘若你愿清气上合于天,浊气下融于地,你便可身存宇内。可惜那时你便不再是你,这世间便将再无混沌,如此可是你所想?”东茗朗声回答道。
混沌之灵被东茗最后一句反问给引出了怒火:“咄!我混沌乃天地之始,怎会尽释其间!天地不臣于我,我便将之毁了去!”话毕,四周空间忽的开始扭曲,东茗紧抱着子禾,身子跟随空间旋转,片刻后停下,东茗便觉神魂有异,来不及详细探查,她怀中一空,子禾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子禾!”东茗大惊,忙喊了起来,将将叫了这一声,周遭晦暗一转,她就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处庭院之内。
繁花正好,香色俱盛,姿态独特的沁楠湘在花丛中尤显亮丽。
“东茗,摘了那沁楠湘来泡茶喝罢。”熟悉的腔调自背后响起,东茗猛然转头,刍方带着浅笑的脸便映入了东茗的眼里。
“刍方……”
刍方抬手抚过东茗的脸颊低笑道:“呆着作甚,可是不愿与我泡茶了?”
东茗神色恍惚了一会儿,随即一把抓起刍方的手捏了捏,“刍方,当真是你么?”
“这话说的,我还有假?谁有那个胆子敢冒充我刍方神君?”刍方道,“快去罢,我真有些渴了。”
“……好。”东茗心头喜悦,矮身将一旁花丛中的沁楠湘摘下几朵来,然后借着庭院一角石桌上的茶具,以仙法精心泡制出了一杯刍方最爱喝的沁楠湘茶。
刍方静坐在一边的石凳之上,眼神温和地看着东茗端着泡好的茶放在他面前。东茗的脸上有小女儿的娇羞,有见着心上人的欢喜,独独没有辨不清真假的怀疑。
“执事仙官已将婚礼准备妥当,再过两日,你便成为我刍方的妻子,东茗,你可知我等这天等了有多久?”
婚礼……东茗喃念两声,脸色一红,小声道:“这话你也说出来,当真不害羞。”
“哈,害羞的可是东茗你呐,与我说说,你心头究竟想是不想?”刍方靠过来,温热的气息喷在东茗脸庞,让她通红了耳根。
“不同你说了,我再去摘些花儿来放着。”东茗故作镇静地起了身,方要走至庭院另一头,却见那边立着一道纤瘦的人影。
“师父。”人影逐步走进,东茗这才发现那人是自己的徒弟子禾,且,还是长大了的子禾。
“子禾你来得正好,为师还有些东西要给你,再过几日……再过几日为师出嫁,可就没时间了……”东茗眉目间满是喜色,完全没注意到子禾脸上怪异的神情。
“师父……”子禾张了张嘴,最后低沉了声音道:“师父,刍方神君早已仙陨了……”
东茗手一抖,刚摘下的一朵沁楠湘便落进了花丛底下。“胡说什么呢,刍方不就在那边喝茶么。”东茗不悦地说道,一边伸手往刍方所在地指去,怎料这一望之下,刍方并不在原地。
“刍方!”东茗急急跑过去,桌上仙茶未冷,茶香四溢,可惜品茶之人早已无踪。
“他定是有事先走了,晚些便会来寻我的。”东茗对子禾道,神色间却是有些慌张,“是罢,他定然有急事,或许,或许被兄长给叫去了……子禾你帮我多拿几个玉盒来,过两日的婚礼上得用不少沁楠湘……子禾?子禾你又去哪儿了?”
刍方不见了,子禾也不见了,东茗觉着自己的头有些晕乎乎的,便在石凳上坐下歇息,打算等会儿再去找那两人。这一歇便不知歇过了几许,东茗精神起来之时竟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红衣站在了一座大殿之中。
“这里是……天明殿?”东茗愣了一愣,自己是何时来了这天明殿的?走几步却觉脚下牵绊,低头再瞧,敛翅的火凤,挺直的梧桐,前襟缀满的天极珠……这不就是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