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单表罗敷。罗敷回到宫中,整日闷闷不乐,郁闷不已。闲暇时,就把宋云天送给她的红肚兜拿出来翻来覆去的看。这一日黄昏,闲来无事,又把红肚兜拿出,正看反看看个没完。潘美人笑道:“姑娘,你就别看了。那红肚兜中间绣的一个“中”字,快被你看没了。”罗敷假怒道:“休要饶舌,正经话一句也没有。闲扯倒是会得多,我且问你,你说说看,这肚兜中间绣个“中”字,是什么意思。”潘美人道:“姑娘这是要考校我呢!《尚书.大禹谟》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允执厥中,意指言行不偏不倚,符合中正之道。又《前汉.律历志》云:春为阳中,万物以生。秋为阴中,万物以成。还有前明程颐言:“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她还要啰里啰唆地说下去,宝珠打断她道:“姑娘,你看,这是咱清朝第一女状元,书读得不少呢!”罗敷待要发话,外面的使女进来说:“了尘师太来了。”罗敷待要起身迎接,了尘已经进来了,她脸带面纱,笑道:“这是先生在考校学生学业吗?也亏得潘姑娘能记得那么多!”了尘一眼看见罗敷手中拿的红肚兜,吃了一惊,走上前,一把抓过,展开来看,问道:“你……你从何处得来的?”罗敷道:“别人送的!”了尘道:“是何人送给你的?”罗敷不想瞒师傅,便说道:“是宋云天,宋大哥送给我的。”原来,罗敷回宫前,严令两个丫鬟,不准把他们的经历对任何人讲,尤其是宋云天的事,不能让宫中任何人知道。自然她们也没有对了尘师太讲。
了尘道:“姓宋的?”了尘思索了一下道:“难道就是你在苏州塞在床底下的那个人吗?”罗敷道:“正是他。”了尘喜道:“怪不得呢!我说我怎么每次见他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他怎么送你如此重要的东西,这是四图之一。”说完自知失言,忙左右看看,见只有两个丫鬟,便放下心来。罗敷惊得眼睛大睁,“师傅你老说这是四锦图之一吗?”了尘道:“正是,他要送给你,那便是你的了。只是不知,你这位宋大哥是否还活着?”罗敷道:“潘姑娘说,前两天,她还看见宋大哥在京城东的一个庙中栖身。”了尘一听,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激动,一把抓住罗敷道:“你……你……你快与我一同找他去。”说完,竟拉着罗敷上了皇宫房顶,罗敷赶紧又把师傅来下来,说道:“师傅,您老别急,上房顶可出不去皇宫。”了尘又拉着她沿路飞奔,罗敷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看她那么激动,如果自己嚷嚷起来反而不妙,便笑嘻嘻的陪着她出了皇宫偏门,其他人见是他们师徒二人,也并未介意。
待出了宫门,罗敷想让师傅冷静下来,可谁知道她竟运起轻功,拉着罗敷飞奔,奔了有十多里路程,罗敷被她拉得气喘吁吁,说道:“师傅,您老静一静吧!你要拉我去干什么呀?”了尘道:“去找我的四喜儿呀,就是你说的那个宋云天。”罗敷道:“我忘了给您老说了,宝珠姑娘给我说了在京城东的破庙里见过宋大哥,可我压根就没问她是哪座破庙,破庙那么多,我们往哪找去呀。”了尘道:“可是我找我儿找了十年,我一刻也等不及了,现在就去。”罗敷哄她道:“师傅,明天我派两个丫头去打听清楚了,再带你去见他好不好,也不差这一个晚上。”了尘一想说道:“是呀!知道他好好活着呢,我就放心了。”说完,又仰天大笑:“我儿还活着,我的四喜儿还活着,他长大了,一定是又高又俊。”一会儿,又失声痛苦道:“我找了他十年,十年来,我每天倍受煎熬,好多次我半夜醒来,都梦见我儿被老虎吃了,尸骨无存……他竟然也不来找我。”她一会哭,一会笑,俨然疯了一般。罗敷好不容易才让她安静下来,哄着她回了家。
原来了尘现在在京城远郊的静慈庵修行,她在此修行已经七年了,每天跟着静安师太诵读佛经,什么恩仇,什么情怨,本已觉得忘得干干净净,谁知道一个红肚兜,竟让她那颗枯死的心又起波澜。
往事历历在目。家破人亡那一夜,自己把儿子推下山坡逃走,她把追她的敌人引向另一个方向。不多时后面又追上来四个人,周氏自己已经力竭,明知难逃一死,索性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也就是了。所以她又提一口气,和对方四人拼在一起,那四人的长刀短剑一齐向她身上招呼。她也不闪不避,砍在哪里是哪里吧,自己的长剑也拼命向敌人身上斫去,杀死一个够本,杀死两个还赚一个。所以周氏脸上中了七八刀,整个脸都破了相,鼻头也被削去去一段,以后她不得不蒙上面纱。斗了一会,勉强又杀死一个敌人,眼看自己是不能活了。此时,从后面又追上来一个人,此人看上去弯腰驼背,好像功夫很深,追上山来豪不费力。周氏看了看,自己不认识,应该又是敌人无疑了。剩下的三个人跳出圈外,向那人说道:“你不是负责去追杀赵飞鹰吗?怎么追到这里来了。”那人道:“赵飞鹰我找不着,听到这里有打斗声,我就追过来了。”那人道:“你怎么关键时候又犯起傻来。误了大事看咱主子不剥了你的皮。”那人好像手足无措的样子,站在那里搓手。周氏一看,自己还不趁机逃跑更待何时,转身就跑。说是跑,比走也快不了多少。那几人三两步就追了上来,身后就是一处断崖,已经跑无可跑了。那后来的老者说道:“主子……主子……让我给你们说,要活的。”“什么?”其中一人说道:“我们接到的命令可是格杀勿论。你该不是瞎说吧。”说完,那人拔剑来砍周氏,周氏连抬剑的劲都没有了,心说:“我命休矣,但愿我儿能成功逃脱。”谁料后来的那老者猛的跳起,一掌把那人拍晕,然后双脚左右开弓,把另外两人踢倒在地,那两人哼都没哼,倒在地上,想是死了。周氏昏昏欲倒有气无力的说道:“您老是谁?为什么要救我?”那老者也没回答,上前几步,先扶住周氏道:“不是有人捎信给你们震南镖局吗?你们怎么还不躲起来。难道信没有传到吗?”“小心!”周氏说完,猛地把那老者推向一边,原来是刚才被老者踢倒的一个人,躺地下装死,看两人说话疏于防备,便发动偷袭,被周氏看见,把老者推向一边。老者躲过去了,那人的剑从周氏的侧腰穿过,因用力过猛,那人整个人撞在周氏身上,两个人一起跌下身后断崖。等周氏醒来,看见自己挂在一棵树上,不远处另一个人摔在石头上,身体居然少了一大半,想是被猛虎之类的野兽吃了。
了尘从树上下来,找了些野果充饥,又在伤口上抹了些金创药。怕敌人再找来,就在山中躲了几日,饿了就吃些浆果,晚上睡在树上。白天也想转着在附近去找自己的四喜儿,可是一无所获,应该是出去了吧?难道是被猛兽吃了吗?她又摇摇头,不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挨了半月有余,伤口好了些。她就撕下一块布条,把眼睛以下围上,脸用污泥抹脏,转出山林,又沿原路找了一遍,也没见自己的四喜儿,其他死者的尸体已被清理,只留下一些打斗的痕迹。她白天躲藏,夜晚去自己家的镖局探看,自己镖局老弱病残都被杀死,似乎还有人清理。有两次自己差点被人发现,自己的内伤未愈,还是小心为是。以后也不再去看了。看了又如何,昔日热闹的震南镖局,转眼间灰飞烟灭。如今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了,徒增伤悲而已。她也盼着奇迹会出现,说不定自己的四喜儿无处可去,又回到震南镖局,这样母子两人就可以重逢了,可她白天又怕被熟人认出,晚上镖局内又有人活动。如何会母子相见?对了,自己不是交待自己的四喜儿不要回震南镖局了吗?而且还要隐姓埋名,不能提过往的事。坏了,假如自己的儿子真的活着,三两年内找不到,以后变了面目,自己的容貌也被砍得面目全非,以后就是见了也难相认。她就赶紧离了襄阳城,在襄阳周边的地县寻找,那些小个子的乞丐她必端详半日,再确认不是。就这样她以襄阳为中心,在周边走路找寻儿子,用脚画出圆圈来,越找绕的圆圈越大,希望也越渺茫。找了两三年,自己也灰心了,又想儿子肯定是被猛兽吃了,不然不会找不着。想到此就嚎啕大哭,路人看她蓬头垢面,不时大哭,都以为她是疯子,也没人理她。
这一年,转来找去,竟转到北京城。她无处住宿,就在城远郊的静慈庵栖身,饿了吃些冷食斋饭,有劲了就去出去找儿子,渐渐的形容枯槁消瘦下去,一天比一天没劲,整日里精神恍惚,最后竟发展到卧床不起,眼看得就要进鬼门关了。庙里的尼姑下药也不见效,皆都束手无策。也是她命不该绝,这一天,出外云游的智圆老尼回来了。智圆老尼是庵里住持,又是一位佛学大师,精通些医道,给她把了脉,下了些提神的药,又每日给她按摩穴位,渐渐的周氏又好转起来。
智圆师太看见她脸上她刀痕交错,知道她有痛苦的过往。又看她举动神态当是一位忠厚之人。便决定拉她一把。智圆大师待她气色好转,便把她请进自己的斋房交谈。问她姓甚名谁,家乡何处。她都一概不答,大师道:“我给施主念一段经文如何?”周氏这才开口道:“只怕弟子与佛无缘。多谢大师救命之恩,我还有要事要办,改日再聊吧。”大师笑了笑说道:“见面即是有缘人,无需客气,施主以后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尽管来找我。”说完,周氏告辞而出,离开了静慈庵。半年后,周氏又回来找智圆大师,直接问道:“大师,你可有什么方法让我忘记仇恨吗?”大师道:“佛曰:若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心净一切皆净。若仇恨,除了折磨自身外,可对施主有什么好处?”“这?”周氏无语。大师道:“若果真有一日,让施主能手刃仇人,施主是否就因此喜笑颜开?”周氏摇头。大师道:“我先教你念一段《妙法莲华经》中的《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吧。你每想一次仇恨,便吟诵十遍,一月之后,看可有效果?”周氏点点头,过了一个月,大师问她可有效果,周氏道:“第一天,想到一百多次仇恨,弟子决心要念他一千遍,一连几日才算念完。这往后只顾念经呢,所以仇恨想的就少,这一日比一日少,心中也舒服些。”大师就鼓励她继续念,往后大师又教他念《地藏经》等佛经。这周氏倒也进步的很快,渐渐的仇恨渐消,只是找儿子的心一直没有放下,周氏随后就拜智圆大师为师,一心钻研佛法,大师赐她法号“了尘”,就是了断尘缘的意思,如此奄然一年有余。
这一日,智圆大师吩咐众人洒扫僧院,说有人到庵内降香。顺便听她讲说些佛法,大家依言做了。不到中午,一拨人到了庵内,领头的乃是一位贵妇人,穿着华丽,带着一二十个仆人随从。智圆接待她们烧了香,上了供。领进另一处大法堂,讲了一会佛法。中午安排她们吃了些斋饭,又安排她们进斋房休息。大师特意让了尘陪同,想让她多听些佛法,对她的修行也有帮助。了事之后了尘也回房休息了一会,因为睡不着,她便起来想去外边透气,刚转过一棵大树,只听一声“看招”呼的一声从背后冲过来一个黑影,了尘本能的一个闪身,用手向后一点,正中那人的笑腰穴。了尘扭脸看去,原来是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娃,这不正是那位贵夫人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吗?刚才还看起来文文静静,现在怎么这么顽皮。小女孩嘴里止不住“咯咯”大笑,一面还要说话:“师傅,你老人家长相怪怪……的,哈,原来您真的会武功,哈哈,你刚才用的是不是点穴功呀!哈哈哈,我就要学这一招……”了尘听得别扭,赶紧又点了她一下,说道:“你怎么这么顽皮呀!刚才我没用力,要是用力,说不定你命就没了。”小女孩说道:“我只是想和你玩吗,趁我娘休息了!我偷跑出来,我在这等你很久了,你就教我刚才那一招吧!”不知怎么的,了尘看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女孩,看她长得细皮嫩肉的,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年龄又和自己的儿子相仿,要是自己的儿子还活着,认这个女孩做童养媳,儿子肯定喜欢。了尘便想答应她,这时一个丫鬟急匆匆的跑出来说道:“快进屋,你娘正找你呢!小心你的屁股受疼!”说完,朝小丫头做了一个打屁股的姿势。丫头冲了尘做了个鬼脸,小声说:“又被逮回去了,看来只有下次再来跟你学了。”说完,跟那个丫鬟进屋去了,临进门,还扭头看了看了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