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放摇头:“阿飞,你只猜对一半儿。我虽然一直盯着瑾妃那边,可是内院里的事情我却打探不到,只能从蛛丝马迹上去判断而已。”
我细细思量一下,反问苏放:“那么,依你掌握的情况,瑾妃那边会有什么举动呢?你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吧?”
苏放没有回答,反而十分有内容地看着我微笑。我暗暗恼怒,这人心机也太过深沉了些,什么东西看起来都像别有内容似的,总要猜来想去,累死人了。苏放反问我:“你有那么厉害的帮手不去问,怎么倒来问我?”
“帮手?什么帮手,姐姐吗?”我奇怪。
他淡淡地说:“能下手伤了秦嬷嬷的高手,总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打探不出来吧?”我的心底咯噔一下,他这是在诈我?还是另有所指?我假装疑惑地反问:“打伤秦嬷嬷的高手?她不是遇鬼中邪了吗?”
苏放一笑,却不置可否,只是站起来说:“既然这样,你万事小心,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看我,转身就走。我连忙喊他:“苏放。”
他停顿一下,没有回头,闷声问:“还有什么事情?”
我小心地跑到他前面看看他的脸色,可是他脸色平静得看不出一丝端倪来。我问苏放:“你怎么了,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他看着我,目光闪动,几番欲言又止,终于扭过头去,轻声说:“我恨自己不够狠心。阿飞,你自己扪心自问,你瞒了我多少事情,从头到尾你都没选择相信我。而我对你——算了,阿飞,等你想清楚了,再来问我是不是高兴吧。”
说完,他不再理我,穿过酒席离去。
半边头,沿着发角开始剧痛。我转过身打发凤毛和月儿带着赛雪去找地方他看着我,微微一笑:不,阿凤,我并不什么都知道。比如此刻,我吃些东西,今天会是非常忙碌的一天,不见得有机会正经地吃饭。我独自回到小跨院,躺在自己的床上,额角一跳又一跳,我用力按下去,还是痛。
我转过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分明是想静一静的,可是往昔的回忆和一幕幕场景交替向我袭来。他仿佛又在我耳边轻声说:“犹言无心,何以遣情。”那句话的温热至今还在耳畔萦绕;再转过头,丰大总管冷笑地对我说:“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侯爷不过就是玩玩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啐!”;咬着唇回过头,就听见云霄不屑的声音:“什么奴才不奴才的,不过是两家互整的一个借口而已。”心底隐隐地不敢相信地企盼着,那万一呢……就见苏放平静而睿智的目光:“做人,最可悲的就是自己骗自己,小凤,你该醒醒了!”
我烦躁地翻了几个身,本想静静地什么也不想,可是现在却越来越头痛,越想越多。只好胡乱抓过被子,死死地压在自己脸上,黑暗中,万分的委屈和孤独沿着眼泪侵入到被子中,终于终于我还是隔着一万里、隔着三百多个日日夜夜问了一句:“为什么?”
忽然眼前一亮,被子被人猛地抽去,好刺目,我紧紧闭住眼睛。等我张开眼睛后,发现唐情正若有所思地坐在床沿看着我。在我最最倒楣落寞的时候总会遇到这个家伙。我从枕边捞起一条布巾按到脸上,一句话也不说,努力地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
许久,我才听见唐情低低的声音:“怎么,还有人欺负你?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什么?”我不去理他,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懂得我的心情?他不过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浪子而已,欢喜时便一起喝酒高歌,不欢喜便拔刀相向。
他叹口气,继续说:“婀娜不是把什么桌子都给你配置齐了,难道还有人用新的借口刁难你?”我震惊地抬起头,好啊,原来这里每个人都知道别人的事情,忙来忙去只有我不知道,还在瞎担心。我带着鼻音冷笑:“既然你唐大教主已经万事通晓,又何必多此一问。”
就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如此委屈。还有那天夜里,你又为何事而梦魇,我都不知道。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股浊气上涌:“谁要你来多管闲事?大丈夫快意恩仇,我既然得罪了你,你大胆报复就是了,只是自此之后我们再无挂碍。今天要剐要杀随你,我要讨饶一句,我就,就,嗯……”说到这里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来赌咒,只有气乎乎地看着他,用眼睛盯死他!
唐情没有像往日一样趁机取笑我,反而惊诧地问:“报复?多管闲事?阿凤,难道我唐情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人品,这样的地位吗?”
我白了他一眼,不去理他。事已至此,心中反而多了一种发泄的快感,不错,江湖人的简单有江湖人的乐趣。欢喜便大口喝酒,不欢喜便拔刀相向,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及时行乐,也少了很多烦恼。
唐情站起来,转到我面前,弯下腰看着我。我平静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挑衅,心中气苦,隐隐在期待他因一时气愤而掌毙了我,让我少受这些烦恼痛苦的侵扰。他轻轻地用手指按在我的太阳穴上,我心中一片平静,没有恐惧也没有躲避,轻蔑地看着他。唐情叹了口气,手指沿着太阳穴慢慢地划到下颌处,轻轻握住。“你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呢,这样的不管不顾,这样的伤心欲绝?阿凤,难道你难过的时候,就不让人陪你分担一点点么?”
我慌乱地别开他的手,倘若他掌掴我也就罢了,甚至杀了我也好,可是他这样暧昧不明的态度,却让人无由地心慌,我指着大门急促地说:“你出去,马上给我滚出去!”
唐情没有离开,反而一下子用力地把我抱在怀中。我气愤地想推开他,可是哪里能够撼动他分毫,就听见他在我头顶喃喃地说:“阿凤,不要躲在被子中哭,哭坏了也没人知道。我的胸膛借给你,即使你伤心难过,也有我陪你一起。”
我疯狂地想要推开他,大声反抗:“谁要你陪?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我才没难过呢,男儿有泪不轻弹,谁要在你面前像个姑娘一样抹眼泪。哪用得着你来借我肩膀、胸膛的……”
可是这回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用力地按住我,同时温柔地在我后背上轻轻安抚。最后,我无力地伏在他的胸口上,失声痛哭:“你们都骗我,骗我,骗我……”
三分劳累、三分气苦、三分难过,反正最后我昏昏沉沉睡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唐情已经走了,被子被仔细地盖在身上,他还特意把我原来哭湿的地方挪开一点。我伸伸手,按按自己的脸,发现没有想象中那样浮肿,再看看窗外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分。我连忙爬起来,换身干净的衣服走出去。今天是中秋家宴,自己居然把偌大的一个乱摊子全丢给簪瑛一个人,不由暗自愧疚。即使我不能帮什么忙,站在一旁陪她也是好的啊。
快步往韵湖走去,只见这一路上,王府的家奴井井有条地川流不息,到处高悬着新纱红灯笼,远处的戏台上隐隐有笙歌传来,内眷和外客分成两处坐好,一派祥和喜庆的气氛。我不见异状,暂时把心放下,还好还好。
走到韵湖处,就见瑾妃带了一群奶妈丫鬟坐在席当中,一会儿抱怨垫子高了,一会儿张罗椅子硬了,十几个人围着她打转,尚且忙不过来。当中她还要接受各个内眷的问候和祝福。有些人大概是职位比较卑微,她老大不耐烦地点头,甚至举起手打了一个哈欠出来。我便见有几个着诰命服饰的女眷,立时脸上讪讪地告退了。我暗自摇头,这次宴会的举办,等于正式昭告天下她晋升维岳王妃的位置,此时她已经红到顶处,正是应该万分收敛的时刻,可惜她不懂得这个道理。
我不去看瑾妃在那里唱戏,用目光搜寻着簪瑛的身影,啊,原来她站在门口处陪着几位夫人聊天。那几位夫人从服饰上看,身份都不甚低,正在和簪瑛低声笑谈。忽然有一个人面色鄙意地指指瑾妃的方位,不知道说了什么,余下几个人都齐齐冷笑了一下。簪瑛一怔,连忙笑着摇头,说了句话。那几个人中有性子急的,就拍着簪瑛的肚子,又是红脸又是跺脚的。
簪瑛微笑着点点头,引着她们往席间走去。我站在暗处看着她们,暗自叹口气。“你怎么不过去?”苏放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没有回头,轻轻答他:“我喜欢站在角落里,这里静些。”苏放轻轻走到我身边站好,伸手握住我的手:“走吧,我陪你一起去。”我问他:“你不生我的气了?”苏放苦笑:“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他转过头,异常认真地对我说:
“小凤,我不过是在生我自己的气而已。”我奇怪:“生你自己的气?你气什么?”苏放摇摇头:“你不会明白的。算了,都过去了。”我想想,有些话还是问清楚的好,于是我说:“那么你现在还会不会……”嗯,该怎么问,会不会忽然莫名其妙的生气?还是问他会不会总说一些让人听着糊涂的话?我一时没有想好。苏放拉着我的手忽然用力握了握,仿佛下决心一样的说:“你放心,我已经想清楚了,小凤,我的心是不会再变的。你信不信我?”我望着他异常认真的面孔,呆呆地点头。其实我并没有十分清楚他的意思,可是我不准备再告诉他节外生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