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阿依和师父两人便动身前往汴京城,走走停停,果然临近傍晚才到了城门口,撩起布帘一看,白日里刺眼的阳光哪里还在,只余下鸡蛋黄儿似的大半个太阳挂在远方的群山上面,看的人心里暖融融的。
阿依不禁有些伤感,平时外祖母这个时候肯定已经做了她爱吃的东西,就摆在家里那张红色的木桌上,有时是烤肉和馕,有时是美味的抓饭,还有的时候是中原样式的饭菜,想起外祖母慈祥的笑容阿依的眼睛渐渐湿润起来。
兰姨看阿依扭着脖子朝外面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偷偷的用衣袖擦眼泪,有些心疼又感到好笑。她了解自己唯一的徒弟,阿依总是故作坚强,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实则十分善良又天生多愁善感,兰无香似乎能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用坚如磐石的外表掩饰内里需要呵护的瓷娃娃。阿依的身上虽洋溢着西域女子的热情奔放,但心里更多的却是中原女子的儿女情长。
“阿依,就快到了,擦擦眼泪吧!”兰姨伸出纤细的手指拍拍阿依的头。
阿依赶紧擦干眼泪,用小兔子似的眼睛瞪了师父一眼无奈道:“师父,您老人家为什么总是拆穿我啊?人家可是要做女侠的人,不能被别人看到哭鼻子的样子啊!”
“我是你师父,当然可以拆穿你了,哈哈哈哈哈!”阿依无奈的摇摇头,古有老顽童周伯通,现有幼稚鬼兰无香,江湖传闻兰女侠清丽无双,暗香盈袖,冰冷如幽兰,唉,阿依心想他们跟我见到的一定不是一个人。
夕阳最是易逝,说话间,天色便愈来愈暗,太阳已散尽了光辉下山去了,马儿似乎也赶着回家吃饭跑的很是欢快,车上的铃铛发出密集的声响。很快,马车停在了一座府邸门前,正是程府,朱红色的大门上方挂着两个红彤彤的大灯笼,将程府高高的青色院墙映得泛出黛色的光亮。
叩了大门之后,院子里便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片刻后一个人打开了门上的小窗,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打量她们,那人问道:“不知两位是…?还烦请报上名姓,奴才也好去禀告大人一声。”
“跟你们大人说潇儿来了便是。”兰姨看了看阿依说道。
那人一听,又仔细看了看阿依,见这少女一副美丽的混血容貌,两人身上还背着琉璃宝剑,于是赶紧叫人打开大门,满面菊花的将她们迎进去,打了自己一巴掌道:“哎呀,是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老爷早就交代过了,说大小姐可能这几天就到了,要奴才随时注意着大门口,奴才饭后犯困就打了个盹儿,差点怠慢了大小姐和师父了!说完对兰姨作了个揖:“师父和大小姐一路辛苦奴才这就去请老爷和夫人!”说完叫两个丫鬟给她们引路,自个儿麻溜儿的跑去通报去了。
师徒二人人随着丫鬟走在院子里,阿依环顾四周,发现这院落装饰的很是雅致,青石红瓦,雕栏画柱,玉树葱葱,此刻天色已暗,每隔一段距离便可看见一盏红色的琉璃观灯悬挂在树枝上,虽不及正门口的灯笼明亮,却也精致可爱,照的院子里亮亮堂堂。丫鬟将两人引入一座正屋,看摆设似乎是一个方厅,绕过一扇画着青竹的屏风,一套红木的桌椅摆设映入眼帘,桌上铺着玉色的桌布,椅子上设有同色的软垫,可见女主人着实费了心思。阿依注意到厅内还放置着一套檀香书柜,里面摆满了书,书柜旁的角落里还立着几株清脆欲滴的石竹,看上去煞是可爱。这房子装饰的极其讲究又丝毫不落俗套,当真是下了一番功夫,它的主人也定是一个对竹有着特殊情怀的爱书之人。
刚刚坐下片刻,就见一位穿一袭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从门外快步走进来,见到阿依激动的道:“潇儿,你可回来了,爹很挂念你,可朝廷事忙抽不出功夫去看你,你外祖父也不愿意把你送回来,爹对不住你啊,潇儿!”说完上前拉住阿依左看右看。
“潇儿,你长成大姑娘了,爹太高兴了!”说完程远章转头向兰姨作揖道:“还多亏了兰女侠照顾潇儿,程某感激不尽!”兰姨只是点点头,并未有什么表情,只是用眼神示意阿依。
阿依见到亲生父亲,心里五味沉杂,父亲果真是个十分儒雅的人,跟想象中一模一样,五岁以前的零碎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他的确是很疼自己的。阿依看着父亲白皙清秀的脸,似乎找到一点自己的影子,原来血缘亲情是这么奇妙的事情。
想到这里,阿依不由笑了起来,开口叫了声:“父亲!”程远章高兴的应道:“潇儿,这次回来定要多住些日子,如果你愿意,就留下别走了可好?”阿依扯开嘴角笑了笑,并未答话,见父亲有些失落的样子,忙说道:“父亲放心,这次定会多住些时日,祖母呢?”
程父知道女儿的想法,她是一定要回去的,毕竟她自小由外祖父抚养长大,自然跟自己有些生疏,因此也没有再提起这个问题,心想过段时日自然父女感情会更加深厚。因此只接口答道:“你姑母临产,你祖母放心不下就带着萃景去了,我已吩咐人去报信了,想来这时正往回赶,大概过两日就能见到了。”
“萃景?”阿依并未听过此人的名字,于是不解的问到。
“就是你的二娘,她听说你要回来很高兴,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吃的,等她回来就能见到了。”程父有些小心翼翼的答道,仔细观察女儿的神色,见她并未有什么变化,才放下心来。
随后吃了饭,又问了阿依一些生活琐事,读些什么书,练了什么武功,又对兰姨说了一番感谢的话,这才安排她们去休息。
阿依和兰姨被安顿在院子西侧的一座屋子里,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处处是簇新的,阿依和兰姨待在一起,因此也未感到陌生。
方才过来的路上,阿依发现程府的院子很大,后院儿挨着院墙种了一小片竹林,清脆欲滴很是好看,父亲的书房就在竹林边上,看来父亲真的很喜爱竹子。
阿依突然想起什么,她从外屋走进内屋,兰姨正在边喝茶边看她那本最新版的“天下江湖”。
“师父,我娘有汉名吗?”
“有啊,在汴京生活自然是有汉名的,你娘叫做程霏竹,她真的很喜爱竹子呢,她说竹子比人要美丽!可那时这院子还没这么大,没有地方种。”兰姨有些惋惜的说道。
阿依此刻终于明白了父亲对于母亲的心意,房间内随处可见竹子图样的屏风,还有每间屋子角落放置的石竹,屋外的那片竹林,甚至紧挨着竹林的书房,似乎都在诉说着父亲对母亲的爱意。
可父亲如果真的那么深情,为何在母亲去世两年后便新娶了现在的夫人呢?听说庞萃景是当朝太师的女儿,父亲是否有什么苦衷?还是说他只是个贪慕权势的庸俗的人?
阿依想不明白,问兰姨,她也不知道程父的事情,自她母亲去世,她们便搬去西域。只知道他现在官至户部侍郎,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阿依决心以后定要弄得清楚,即使父亲不过是个俗人,她也不会怪他,毕竟他心里还是有母亲的。
听府里的丫鬟说明天便是汴京城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没有人家的女儿公子们都要去城北的寺庙求一支姻缘签以求觅得如意郎君,晚上还要观花灯。阿依虽并无此意,但父亲白日里并不在家,呆在府里也无事可做,于是便想去凑凑热闹。
和兰姨约定以后,二人便无话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