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为何而下山,只是突然厌恶这片伴她百年的雪以及不曾断过的厮杀,也许,她只是想静一静。
到了山口下,一直跟在身后的雪狐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轻轻勾住夙璃的衣角呻吟几声,回头看它那水灵的蓝眼无辜的看着她,很是不舍。
夙璃蹲下来,难得温和的伸手抚摸它暖暖的身体,雪狐卖乖的凑过头来蹭蹭她的手。夙璃无声的浅笑着,抬眸看了看这片一年四季都风雪呼啸、除了雪和被雪覆盖的枯木再无其他生物的地方,唯有山腰那院落旁的几株她移植回来的冬梅是这片白色里唯一鲜艳的颜色。
依稀记得好久好久以前她刚来这里时的情景——那时,这里并没有什么孤雪妖女,只有一头人人畏惧的妖兽,遇它者皆无生还。那是一头通体银白的雪狐,体型比一般狐要大上一半,它的眼很特别,是夜间能发亮的幽蓝色。
那时有一群猎人上了孤雪岭要剿灭这只雪狐,却不想十几人竟都惨死与雪狐口中!唯一一个侥幸逃脱下山的男人碰上了刚要上山的夙璃。“姑娘!这孤雪岭去不得啊!那有一头十分凶猛的妖兽!我的弟兄们都惨死在它手里了!”那男人劝她,可她恍若未闻还是上去了。
夙璃一上去那雪狐就立马远远的冲了过来,但跑到一半却停住止步不前了,似乎对她的气息颇为忌惮,浑身的白毛都立了起来,龇牙咧嘴的对着她弓腰,戒备的看着一步步走来的夙璃。夙璃胸前的血迹已经干了,但那浓浓的血腥味还是让雪狐灵敏的嗅到,幽蓝的眼一瞬间转暗,对着步步逼近的夙璃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她虽负伤,但对付起这只雪狐还是绰绰有余。几个回合后雪狐白色的身体已经血迹斑斑,再没有了方才的士气,妥气的耷拉着脑袋和尾巴,气馁的咽唔几声缓缓离开,还不忘回头看了看跌跪在地上的夙璃。夙璃负伤严重,颠簸的走着,那雪狐不知何时调头回来诺诺的跟了上来,之后她终于倒地不起,它跑过来焦急的围着她转,把她费力叼上后背,背回了洞穴里,一直守着她醒来。雪狐算了被她驯服了,要认她为主,夙璃也没有拒绝,任它每天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她。自那以后,每次有各方各派的人要来杀她,都会被雪狐毫不留情的嗜杀掉,偶尔人多时她才会出手帮它。一晃就是几十年了,她与雪狐可谓相依为命的在这孤雪岭里度过了这么多光阴……
夙璃收回思绪,对雪狐道,“你生于这雪域之中,是适应不了外面的环境的,乖,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带着它出去,不仅太引人注目,而且若被那些所谓的江湖正道发现它,很容易给它带来灾祸。夙璃把悯月鞭上的铃铛取下,系在它的一只脚上。看它嘤呜着很不满的样子,她哭笑不得,“若是想我便看看这铃铛~”
——————
近几十年,随着时间淡化,除了几个武林世家,已经鲜少人知夙璃的过去背景,只知晓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是他们世家的仇人。而对于普通的平民百姓,夙璃只是传说中的人物,几乎无人认识她。
夙璃来到离孤雪岭不远的一个乡村,朴素的村民熙熙攘攘的各自忙碌着,她站在村口,看着头上方的牌匾,呢喃,“陆家村……”
她在山上近百年,依稀记得来时这儿只是一片荒地,如今已是一片人烟的村庄。
“姑娘,你是村外人吧?”后边走来一位老妇人,见夙璃一直站着发呆便过来询问,“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助?”
夙璃回头,见老妇人慈祥的面孔不似坏人,难得的没有那么冷漠。“赶路路过这儿而已。”
“哦!这样啊,姑娘可是要赶去哪儿?”
她摇摇头,去哪?她也不知道。老妇人见她冷漠寡言的,倒是也不反感,“天色已晚,你一个姑娘家的夜里行路也不安全,若不介意可到老身家住一晚罢?”
夙璃不语,老妇人倒有些尴尬,又道“家中只有老身一人,儿女都在京城打工,逢年才得回来一次,看姑娘的性格寡言少语,倒有些像幺女,诶!”说着眼眶有些湿润,想必是思念儿女了。“姑娘若急着赶路老身便不叨扰了,只是姑娘切记莫往北走,那儿的孤雪岭据说是住了个妖女,前阵子又有一帮不听劝的年轻人闯了上去,至今都还没回来,估计也像以往那些上去报仇的人一样尸骨无存了!诶!也真是造孽啊!”
夙璃一直冷静的听她讲完,唇角若有若无的勾起,不言一语的转身离去,那个老妇人奇怪的看着她,终是叹息摇头,“也不知儿女们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了……”
夙璃一路往南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她在一片漆黑的林中的停下,缓缓回头看向后面那轻追而来的人群,墨色的瞳眸变得血红,勾起的嘴角无声冷笑,只是一眨眼,人以消失在原地。
一个身影追到她方才停下的地方,不停搜索,才发出一声“咦?”颈喉突然被勒住,还来不及叫,人便被猛的拖着退后狠狠撞在一棵树干上,吃痛的闷哼一声,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戴面具的面孔,眼瞳猛然收缩,浑身僵住。
夙璃刚要掐上他脖子,他叫了声“夙姑娘!”手一顿,仔细一看,面孔有些眼熟。柳随风焦急又道,“姑娘,是我啊!柳随风!”
不料脖颈上的手未松开反而扣得更紧,她眼里的妖红吓得他大气不敢出,语气更是阴冷,“你跟着我做甚?”
“夙、夙姑娘~先先松手!咳……我本是想去孤雪岭谢谢姑娘的,咳咳~可刚路过陆家村碰见个老妇人说见到一个奇怪的红衣女子,猜、猜想是你,便追来了…唔…”
脖子是被松开了,可嘴巴却被捂住了,只能干瞪着眼睛。夙璃冷哼,低声道,“你可知,这是送死!”
话落,柳随风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几米高的树枝上,待他低头再看时,不知何时四面八方一齐涌来数十人将她包围,惊讶的捂住嘴才未叫出声,大气不敢喘的紧盯着下面。
“妖女!你倒敢下山!也省得我们上去找!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兄弟们上!!”
大片黑衣人一齐涌上,夙璃却冷静得似乎面对的只是一群蝼蚁,右手一转,悯月鞭轻挥,周围便一片吃痛尖叫声,领头的男子似乎难以置信的看着倒地的兄弟们,嗜血的挥剑冲向她,“你这个妖女!我就不信今天灭不了你!”
夙璃淡然的掀下衣帽,发立即随风而飘,她冰凉的话语回旋在林中,“你们的盟主都死在我鞭下,兴昭第一剑圣也不奈我何,何况自不量力的你们?呵~”
只听几声闷哼,又倒下了几人,而那位领头的人自然是没有刺到她,但也只有他能与她过几招。而夙璃却有些不耐烦了,眼眸微微一闭,手中鞭缠住了他手里的剑,猛然一扯,那男子痛哼一声,剑已在她手中。
柳随风已经看呆了,如此血腥的场面,他第一次见,眼看夙璃持剑挥动,直觉让他下意识大叫,“不要!!!”
剑带着寒光从她手中挥出,直直刺向转身而逃的领头人,凌厉而无情。
“嗤~”
肉体被穿破的声音与惨叫格外的刺耳,看着剑穿过两个人的胸膛钉在对面的树干上,还有鲜热的血一滴滴滑下,而剩下的人也都毫无气息的躺在了地面。
柳随风忍不住颤抖,一不留神竟从树上掉落了下来,夙璃手快的挥出悯月鞭,缠住他的腰减缓他的速度,才不至于被摔残。
看着他被吓得呆住的模样,夙璃冷笑,“怎么?第一次见杀人?”
看这一地的尸体与血腥,柳随风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弯腰吐了。待他终于找回理智时,夙璃已经走在了前头,他费力的追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而她冰冷的目光看向他时,才识趣的松了手。
夙璃继续走着,“不想死,就别跟着我。”
“我是怕死,可我也不能让你继续杀人!”也不知哪来的胆子,既然敢如此对她说话。而她终于停下,借着月光,柳随风只能看清她勾起的唇角,似嘲似讽。
“你凭什么?”
柳随风咽咽口水,强自镇定,“我只是以为,夙姑娘你……不应不问缘由就随意杀人!”
“柳随风,你不会天真以为,无怨无仇便不会杀人?呵,我曾说过,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比如你,只要我想,你随时都可毙命!”
“那你便杀了我吧!”
夙璃眼眸危险的眯起,眼前这个不怕死的男人确是惹怒她了。但他眼里的坚定却让她如上次那般,下不了手。许久,她才缓缓道,“你赌赢了!柳随风,我的确不会杀你。”
柳随风舒了口气,终于浅笑,“不,我赌的,是夙璃并非无情无义。”
她微微一愣,看着那一双倒映着星辰的眼眸那么澈透,她阅人千万,除了天真的孩童,所有人眼里都会有一丝浑浊或她看不透的东西,他是第一个眼底毫无其他杂质,如此简单的人。
画面扭转,她与柳随风已在离宫外的景州,碰巧明日便是元宵节,景州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第一次见如此繁闹的集市,有些不适的蹙眉。细心的柳随风感觉到她的不快,关心问,“夙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
夙璃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说道,“太吵了!”
她在山上安静了近百年,确是有些不适应热闹。柳随风倒是习惯她的冷漠,反倒热心的拉住她的手,“这附近有个‘雅阁茶楼’,那儿安静一些,我带你去吧!”
说着拉起她就走,夙璃冷眼看着被他拉住的手,任他带她穿越这片拥挤的人海,竟未挣开。柳随风紧紧抓住她冰凉的手,察觉她没有反感后,回头朝她浅笑,而后者却突然停下,看着他身后。他后知后觉的回头,随着一片惊叫,一个红球直直朝他砸来,下意识的松开夙璃的手去接住那个球。手中的球绣有一个喜字,他才终于发觉不对,一抬头是身边众人嫉妒的目光,而楼台上一位掩面的女子正娇羞的看着他,他吓得立马把手中绣球一扔,回头对似笑非笑的夙璃道,“夙姑娘千万别误会!这这绣球不是我要接的~我也不知晓它怎会到我手里……”
夙璃不言一语,好笑的看向楼台上面色难看的女子,柳随风焦急的想走,而这时楼中出来几个家丁把他拉住。
“这位公子,你接了小姐的绣球,请公子到楼阁会见老爷小姐。”
“唉唉唉~等等会儿~绣球不是我要接的!我还有急事呢!”
奈何柳随风一介书生,哪是练家子的对手,只能任他们拉着他进了楼阁。而一群人的拥挤下,早把夙璃挤出了外面。她冷眼看着发生的一切,在柳随风进楼中时她便转身离去。
另一座阁楼的窗前,身着宽锦黑服的男子懒散的靠在窗台上,泼墨似的发丝四散开来,修长分明的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身旁的剑身,嘴角轻佻,凤眼微眯,慵懒又邪魅。目光饶有兴趣的紧锁着楼下混乱一片中的红色身影。夙璃在转身那一刻,她下意识抬头,目光触及那玩味的眼,她却毫不留念的扭头继续离开,似未看见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