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诧异,什么深仇大恨,让一个以豁达著称的人,将父亲这个话题列为禁区?习惯了子弹胡咧咧的嘴脸,他毫无预兆的狰狞,再次冲击到了我。
“嗨,”我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人生中第一次意料之外的冲击?”义无反顾辍学,信誓旦旦踏上火车,怀抱对未来的美好幻想……
他的黑脸一下升起嬉笑:“你在回程的火车上,拉风被狼狈取代。”
“是啊。”我喃喃地陷入追忆。
都怪当初走地太拉风!搞的那票在书桌上刻下“要么努力离开,要么努力去死”的狗友,时不时qq那头羡慕嫉妒;更有甚者,恨我脱离苦海。其实呢?哎,哪里来哪里回后,我一个狗友也没见过。我想,他们或许都不知道我早打道回府了。
事实上,败兴而回的前夕,我被浓浓的纠结围困了该有一周。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弹出,老爸那特殊的情感表达方式:你不是很有种吗,回来干嘛呢?后来,我用一个不可磨灭的片段,成功说服了自己。
记得第一次离家出走,我带着愤懑,和自尊严重受挫的双重情绪,留下三张密密麻麻的字条,背上书包,牵上我的好朋友贝贝一一条又蠢又肥又可爱的大黑狗一我们一人一狗,走了!
半道,忽想起兜里空空如也。那时没见过乞丐,要饭没经验;餐馆又拒纳童工,第一次憋大招,害的贝贝一见到垃圾堆,跟发春了似的,全速前进!
我比它矜持多了一人跟狗,到底是有区别的。结果我饿的头昏眼花,脚踩棉花,胃都快丢了。日暮途穷之下,贝贝,回家!
当时,我还耍了个小聪明。半夜潜回,就算老爸欲抄家伙,邻居也不能同意一虽然他们各个八卦,又爱凑热闹,巨喜欢看老爷子拎着拖鞋追着我满大街赛跑。都说时间是最妙的镇静剂,挨到邻居爬起劳作,估计老爷子狠狠“伺候”我的兴趣也就消减殆尽了。
前脚偷摸潜回,后脚睡觉极浅的老妈立马现身客厅。我看看老妈,老妈看看我,我支支吾吾,妈,妈,我以后不跑了。
突然,我老妈不见了!再突然,我老妈跟着我老爸捆绑显形!刹那,我萌生了初经时的想法:我到了写遗书的地步。
出乎意料的是,夫妻俩并没双剑合壁,上演美国大片,连应有的盘问都省去了。我愣怔原地,许久许久……接下来发生的事,对那时的我来说,太匪夷所思了。
老爸嘶哑着嗓子,招呼我换上干净睡衣。这还是那个性子快,脾气躁,能动手决不动嘴的老爸吗?老爷子的淡定,远远超出我所能承受的范围。我没有动,怕他给我来个突然袭击一
确定遗书不用写了,我回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房间,那里依旧温暖如初;同时,我惊讶的发现:蒙尘的阅读灯油亮的像一面小镜子,乱糟的书桌码的整整齐齐,衣橱顶上挂着一个花儿盛开状的香囊袋……
我走出房间,心情无比复杂。隔着空气,我看到老爸佝偻着背,乌黑的头发间闪着几簇银光,这一幕,不小心触碰了我内心那片封闭已久的柔软区域。老爸虽然健硕不再,然而颠起大勺来,活像中了六合彩,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覆盖了苍老;旁边,老妈手忙脚乱,水槽传来刷刷声,案板噼里啪啦,依次排开的餐盘很快堆满。
我被发现了。假装只是路过,刚踏入厨房,却被不客气地赶到了卫生间。老爸说,这里没你事,去洗澡。
眼泪这玩意儿,简直如同泼妇,巨不讲理。身子吃痛,耳入鄙夷,蒙受难以启齿的羞辱,对眼泪而言,不值当出马。而一盘酱油炒鸡翅,一碗西红柿蛋汤,以傲骨著称的眼泪,却甘愿屈尊降贵,不请自来。
纠结随着回忆的递进,逐渐散去。一个跨山隔海的长途电话,我跟早已接受事实的老爸,经过一轮那头长篇发飙,长篇兴叹,这头始终静默不语的特殊沟通,终于开了,我获得了老爷子的原宥。饭桌上,一通展望未来罢,我乘热打铁,管老爷子借一万使使。
老爷子并未多问,只是撇撇嘴,假牙。如是辛辣,仍起身行至卧室,扒拉出那串能够发出风铃般悦耳之音的钥匙,转开多少次我想靠近,而又不敢靠近的百宝箱。
我接过老爸口中本用于还债的血汗钱,掂在手里,瞬间找到了存在感,差点四十五度仰望天花板,泪流满面。正是那次荒废学业,不计后果的离家出走,刷盘子的苦逼让我理解了很多。我终于卯足勇气,打破多年禁忌,表现的像极了老爸的孩子。
我依偎着老爸温暖的肩头,仿佛回到了幼年时代。后来的那些隔阂与不快,冷漠与暴力,彼此间的相互攻击,在那一刹那,统统在老爸的肩头上,化作一阵风。
老头儿,别觉得你女儿装,这钱就是借。待我有能力连本带利悉数偿还,届时,咱父女俩再促膝温故童年。
来,孩。奶粉,尿布……
生我你不养我?
孩,你跟老爸说借,出去一圈,生分了?
我心里想着,老爸,不管您女儿日后身在何方,我就一个老爸;嘴上说着,老头儿,能不能行了?你这辈子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知道给你女儿留个台阶。
行了一把屈膝礼,我带上前所未有的存在感,报了所网上查不到的八流大学。尔后左混混,右混混,还真混出了些许名堂一
哎,饭碗都砸了,男人也没了,别炫耀了。
“飘到马来西亚了?”
我回过神来。
“若你对你老爸的过不去,”我说,“是因为他的暴力教育,实际上,他只是不希望你日后过的凄酸。”
“这事儿是我托梦告诉你的么,我成长在一个硝烟弥漫的家庭?”子弹的声音夹着一丝锋芒。
“我只是在说我。”我没好气道。
“难怪你是离家出走的老手。”
“不必立我为偶像,若你曾离家出走过。”我干巴巴道。思量了一下,话便从我的嘴里溜了出来,“我还是想说,不管伤害有多大,我们已经过了记恨父亲的年龄一”
“说说你最近一次意料之外的冲击。”子弹用风趣的语调抢夺话语权。他歪着脑袋看着我,扯了下一边的腮帮。我的心哇的透凉,脸上拧着笑,“我的人生格言,适可而止。”
“这不是我的人生格言么,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刚嘛呢,瞪着个牛眼?”我刺刺地问,试图转移注意力。
“无聊着呢。”
“怎么都无聊?你们干脆就叫无聊得了!搞个无聊组合,生个孩子取名无聊!”
子弹像眨巴眼患者似的,眼皮直打架:“我不姓无。”
“笔名!”
“好笔名!独一无二。还有谁无聊?”
“刚我问一傻冒,他说他略显无聊。”
他木然的打量我,然后像老人无牙嚼东西似的开口道:“逗我?”
“没啊。刚那傻冒亲口说的,他无聊。”
“喝了?”
我的眼睛霎时激情四射:“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