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站台上向站外望去,蛛网一般的铁轨前方,临晨前的黑夜中还没有一辆列车驶向站来。他收回目光,下意识地打量着紫光城刚建成通车的西客站,它雄伟得像一座巨大的迷宫,第一次前来紫光城的归雁一定会迷失在这迷宫之中。
历史有着惊人的相似,而他们总是分久必合。昔日,他第一次离家去FJ打工时,一年之后,他写信告诉她,没有她的日子他不能再过下去,而在乌集镇上有外地夫妻一起在那儿打工的,他想她去他那儿。于是,她只身前往FJ。今年年初,他再次离家来到紫光城,现在他与她分别还未到一年,他们又将在紫光城相聚。一个星期之前,她在电话中告诉他她想来紫光城。
“现在……你想来紫光城?冬天我不是要回家吗?”
在金星乡邮电局刚安装上的乡里第一部长途公用电话中他们第一次听见对方的声音时,他早告诉过她,冬天他会回家去,而她等待着他早点回家去。
“队里只有我一个年轻媳妇了,想找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沟里就你一个年轻的……?”
“玉梅、月华和小英,她们都去了CD。人家的男人都在CD干活。”
“家里有我妈和苞儿,”
“你妈那么大的岁数,她只说太阳又走到酸枣树那儿了;过几天就立秋了;蚂蚁向高处搬家,要下大雨了。那天苞儿咳了几声,她就说她得去挖桑白皮和紫苏,回来的时候,她拖着一丫枯枝,兜着一衣兜烂字纸——孩子们扔在路上的纸牌和纸飞机——说甚么乱扔字纸会瞎眼睛的,从外面公路上一直嘟囔到我们院里。人家都说她是个癫子老婆婆。让我和你妈说什么哩?”她在电话那头幽幽地道。
“苞儿哩?”
“苞儿总是问我,哪天去外公外婆家,她一去我爸妈家里就不想再跟着我回我们家了——我娘家院里小孩多。”
“紫光城的冬天天冷,送不掉冰棍,那时我就回家。”
“嗯。冬天你送不出去冰棍时,就早点回家。”
同子今年年初才来紫光城,给大哥家送冰棍。老伙计们说,冬天天冷,没人吃冰棍,商店都不再卖冰棍,大家送不出去冰棍时,就都回老家去,明年春上再回紫光城。听他们这么一说,一年能够回家,他心里就高兴起来。而当初他第一次离家去FJ打工时,他却回不了家。从乌集镇出发,乘坐半天长途汽车去福州或厦门换乘火车,福州和厦门都没有直达到CD和ZQ的火车,只能在鹰潭或南昌转乘到CD或ZQ的火车,而主要的是,在福州和厦门都买不上始发的火车票,你无法踏上回家的征程。他把归雁的嫁奁棉被铺在厦门火车站的广场上睡了三个晚上,也没能买到去鹰潭的火车票。第一天晚上睡在他地铺旁边的,SC达州的老李和小周、巴中的小胡,与他一起都感到回家无望后,只有老李留了下来,其余三人一起离开厦门火车站,乘坐长途汽车还回乌集镇去。汽车途经乌集镇时,只有小胡下了汽车,同子和小周任由汽车把他俩载到终点站——福州。他俩到达福州火车站后,当夜色在城市的上空降临,小周打开他的棉被时,同子也再次把归雁的嫁奁棉被从蛇皮口袋中取了出来,铺在地面上睡觉。第三天下午晚些时候,再次感到回家无望的小周离开了同子和福州火车站,回乌集镇去了。第四天下午晚些时候,同子也不得不背上牛仔布背包,抗上装在蛇皮口袋里的归雁的嫁奁棉被,离开人山人海的福州火车站,返回乌集镇去。
来到紫光城四五年了的“指南针”告诉同子,紫光城的西客站什么时候去都能买到直达CD的火车票,而且他可以提前去西客站买好火车票。一年又到了“天凉好个秋”的时节,他和同伴们每天送出去的冰棍比夏天炎热的天气时少了许多。而他也无心欣赏紫光城迷人的秋色,下雨天,或是不忙的日子里,同伴们邀他去八大处公园、香山、颐和园等处游玩,他也无心前往。他只********等待着冬天的来临,那时就可以回家去与归雁团聚了。现在他来不及再向她解释,就听见她在电话那头赌气地道:
“那我去FJ!”
“不,你别去FJ!”他断然阻止她,接着忙不迭地同意她前来紫光城。“你什么时候来嘛?”
话筒中寂然无声,他听不到她的声音了。他再次问道:“归雁,你什么时候来紫光城嘛,我问你?”
“我还没想好。你妈又老了些,背都驼了;明年苞儿该上幼儿园了;家里还有许多别的事情……”
“归雁,你决定好了再告诉我。你找支笔记上,我把我们办公室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你。”
话筒里传来她扭头向龙叔要笔和纸的声音,接着就听见她说:“同子,你说电话号码。”
他插在裤兜里的手抚弄着一张纸片,上面写着:1364列车、8车厢、十二座。
纸片是大姐从他的记账本里取出来给他的。前天,同子骑着三轮车从大街上猛然冲上旅馆门前的马路牙子,向前面推着三轮车进院的“火药”得意而笑时,被手拿账本,从办公室走出来的大姐看见了。
“同子你又不下三轮车来,街上那么多的行人和汽车!”
同子不敢吭声,径直骑着三轮车奔去冷库前,躲开大姐的责骂。“火药”朝他扮鬼脸时,大姐又对“火药”道:“还好笑,你也不下三轮车来!给你们说过多少遍了,你们就是不听,像“西门庆”那样撞上人就好了。你们是想让大哥从TJ回来时再骂你们一顿?”
“大姐,你瞎说!”“火药”跳了起来。“你没看见我推着三轮车进院来的?”
其实,“火药”在旅馆门前下了三轮车,推着三轮车上的马路牙子,可生气的大姐不理睬又跳又闹的“火药”,只顾翻开手中的账本。一个星期前,西门庆骑着三轮车从街上猛然冲上旅馆门前的马路牙子时,撞上了刚从公交车上下来的一位阿姨,好在并未大碍,大哥和大姐都替西门庆向阿姨说好话,阿姨狠狠地说了他几句,就走人了。事后,大哥就不许伙计们再骑着三轮车上旅馆门前的马路牙子,都下三轮车来,推着三轮车进院。
大姐翻开了同子的账本,里面夹着一张纸片,大姐把纸片递给同子。“这是你媳妇儿在CD坐的火车。你刚出去后你媳妇儿就打电话来了。”
同子接过纸片,大姐接着道,“都是有媳妇儿的大小伙子了,还这样不听话,媳妇儿来后,让媳妇儿好生管管。”
同子一看纸片,上面写着:1364列车、8车厢、12座。这是归雁在CD火车站买上火车票后给打来的电话。她来得何其速也!
八月末,他寄回家去五千元钱,她在来信中说,金星乡邮电局刚安装上了一部长途共用电话。归雁让他先打电话在乡邮递员龙叔那儿约定一个时间,龙叔会让在乡里读书的孩子们把信带给她的,这样他们就能够通上电话。平时,他写给她的信她没有及时去乡里取时,孩子们就会把信给她带回家来。
第二天,他就跑去苹果园长途共用电话亭拨打金星乡邮电局刚安装上的乡里第一部长途共用电话。他一边看着纸片上从归雁信上抄下来的电话号码,一边在电话机上寻找数字按钮,他发抖的手总是按错了数字按钮。平时,他在办公室给商店打电话时,他总是准确地一口气拨完一组电话号码,如今金星乡邮电局的这几个电话号码他全部拨打正确后,足足花了一分钟。
“喂,龙叔,我是紫光城打来的,”
“你找哪个?”
听见龙叔的声音后,他放平舌头不再说普通话。“请你通知一下六村十社的姜归雁十号中午十二点钟接电话。”
“六村十社的姜归雁明天中午十二点钟接电话?”
“对,龙叔。”
“要得。”
“谢谢您,龙叔!”
他把时间约定在星期天中午,因为星期天电话费便利,而中午他才有时间。星期天,他提前从外面送货回来,匆匆赶去苹果园长途共用电话亭,可电话亭前早已排上了一条长龙;大部分都是外地打工者。他排上队,跟随队列缓慢地向前移动,不时地看看电话亭内墙壁上的挂钟。当他离电话亭窗口只有几步之遥,在他前面还有十来个人时,电话亭内的挂钟上部,时针和分针已经重合在一起——中午十二点了。他心想归雁一定在金星乡邮电局焦急地等待着他的电话,他在队列中急巴巴地看着电话亭内那几个玻璃格子,而格子内打电话的人半天都走不出来一个,工作人也半天都叫不进去一个人。今天有两位工作人员,像是一对母女,都有一副站在高枝上的面无表情的骄矜脸孔,而娴熟的工作又无不显示出她们全心全意地为贫下中农服务的精神。当同子身前只有两人时,他把二十元钱递进窗口内的母亲,并报上自己的姓名。他拿上母亲递给他的写着他姓名和预交金额的纸片,急切地等待着女儿叫上他的名字。十分钟后他身前的两人才被女儿先后叫进了电话亭。又五分钟后,二号电话机玻璃格子內的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女儿才叫到他的名字。他跌跌撞撞闯进电话亭,把那个女子堵在了电话亭内,她只好退身一步让他先进去。
准确地按上一个电话号码变得比上一次更加困难。他的眼睛突然变成了老花眼似的那样模糊不清,因为电话机上的数字按钮像草丛中的蚱蜢一样在他眼下跳动,而手又抖得厉害,他把电话号码2按在了数字按钮3上。重新按上号码2后,背得滚瓜烂熟的电话号码突然像蚱蜢藏进了草丛,从他脑袋里消失了,好在上次从归雁信上抄下来的金星乡邮局的电话号码还保存在身上,他掏出纸片来,凑在眼前,看清楚后才去电话机上按数字按钮。几个电话号码都拨打正确后,他足足花了两分钟。话筒中传出短促的声音,电话占线。他按下重拨,电话仍旧占线,他只好放下话筒。过了一会儿后,他才再次拿上话筒,这次传来柔和的长音,电话通了。
“喂,你找哪个?”龙叔的声音。他急忙道:“龙叔,我找六村十社的姜归雁。”
他听见话筒里传来龙叔扭头向着邮局小屋内寻问的声音:“六村十社的姜归雁到了没有?”
“到了。我到了!”话筒中又传来了归雁在邮局小屋远处角落里急切的声音:“请让一下我!”她在挤向电话机前。
“前面的人让一下人家嘛!”邮局小屋內一个男人的声音。
“快点,姜归雁。”龙叔催促归雁。“前面的人让一下人家,还没叫到你们。”
话筒中传来衣服的窸窣声,随之犹如峰回路转,乍闻石上流泉,同子耳畔突然传来归雁急促悦耳的声音。“同子,我是归雁。”
她人虽在千山万水之外,却像站在他身前说话一样,他心中虽有想告诉她的千言万语,却激动得不知对她说什么好。“归雁……”
“我等半天了,十一点钟我就到了邮局。今天逢场,又是星期天,打电话的人多,我挤不拢电话机前。前面那个老婆婆打了半天电话,骂她的儿子,他的女朋友想退婚了——那个儿半年都不给人家写一封信,”
“今天是双休日,我这儿打电话的人也多,我排队排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归雁,家里好吗?”
“家里都好。你妈的身体还是老样子,只是腿有点痛,她自己上坡去挖了几位草药泡酒,喝过几次酒药后就好了。苞儿又长高了,长到我腰里来了。中秋节那天我带苞儿回娘家,我爸妈留下了苞儿。家里没了苞儿冷清了许多。”她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告诉她家中的事情。“玉梅和月华叫我跟她们一起去CD种花,她们说打过谷子后就没有什么活路了。中秋节后,她们就去了CD。我没跟她们去CD。”
“归雁,我想你!”
“嗯。”低微得像一只蚊蚋的声音,她在挤满乡邮局的小屋子里的乡亲们面前感到害羞。
而这抵得上此前两人的一次鸿雁传书,那总是写满几张信笺,思念彼此的千言万语。在他第一次离家去FJ打工后,他们的书信总是在一个星期之后才能到达彼此的地方。他们两人在信中商量她去FJ他那儿的事,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最后她才提前一个多星期写信告诉他她出门的日子,以便确保他能够提前前去福夏公路上接她。
他疑心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山冈前像静止了千万年的阳光静静地倾泻在她身上,她粲然的笑靥熠熠生辉。她等待着他跑去她身边。刚才,客车在他前面百步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她跳下车,把牛仔包放在福厦公路上,抬头打量脚下刚踏上的陌生世界。她扭过头看见了他,他正向她奔去,她粲然地笑了起来。
他跑到她身前,她羞答答地端详他时,他急切地握住她的手。她挣脱了她的手:“走,回去!”
他们身边是岑寂的世界,山岗,荒野,起伏不定延伸远方的福夏公路。她乘坐的客车早已一溜烟似的开走了。公路对面的土台上,一片龙眼树林里有几只鸟儿在。远处,靠近公路两侧,有几座油毡厂房,上面耸立着细长的烟囱,那儿才有人迹。他又想去握住她的手,因为握住她的手,抵得上他心中想告诉她的千言万语,可她把手藏在她身后。
“同子,回去吧!”
他听见她那声蚊蚋般的羞涩声后,他们都寂然不语,各自在电话两头神思幽幽。片刻后,她才重新开口告诉他,呆在家中的年轻媳妇儿社里就她一个了。
他原以为归雁会打消前来紫光城的念头,而在家中等待他冬天回家去与她团聚,可是,她说来就来了,竟没有提前打办公室里的电话告诉他她出门的日子。他拿着大姐交给他的纸片时,心里又喜又忧,尽管他听老伙计们说过,冬天送不出去冰棍后有不回老家去的人,大哥能够在首钢给他找一份零工干过冬天去。
同子和“火药”跟着去办公室结账,一进办公室,归妹就对同子道:“同子哥,你别从街上骑着三轮车进院,街上那么多汽车。后天你去西站接二姐,早点去。”
今天临晨四点多钟,那时苹果园地铁还没开,他便打的赶来西客站。现在他看看站台上的挂钟,离1364次列车的到站时间只有二十来分钟了,他在站台上踱来踱去,以缓解心中激动不已的心情。
站台广播突然响了起来:接站的旅客同志们请注意,接站的旅客同志们请注意,CD开往紫光城的1364次列车即将进站,请注意接车。与此同时,车站外不远处的黑夜中响起了列车呜呜呜的长鸣声。转眼间,车站前方冲破夜雾的列车头像闪电之中的雷公爷腾云驾雾直奔车站而来。进站的列车从同子身前一晃而过,他跟着列车跑动起来,没跑上几步,列车就停靠下来。他身边是3号车厢,他接着快步向前面跑去。旅客已开始下车,他心中着急起来,一口气跑到8号车厢前,急忙向车厢内寻找归雁。车厢内不见归雁,他又急忙用目光扫视站台上开始涌动的人群,也没见到归雁。她是否已消失在站台上涌动的人群之中,是否她已随着人流下了地道,是否她还在车厢之内,他不得而知,站在那儿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听见归雁在车厢内叫他,他循声看去,归雁还没离开座位,正把牛仔包的背带捋到肩上去,一面向他招手儿,“同子,我在这嘞!”
他向她跑过去,站在车厢外跟随着车厢内的她一起慢慢地走向车厢门。
她从车上跳下来,他上前去取下她身上的牛仔布大背包,背在自己身上,再伸手去取她提在手中的小包裹。
“走,我自己提着。”
他想牵住她的手,她面颊涨红,把手藏在身边。
“这是紫光城!”
他牵住她的手。可她挣脱了她的手。两人随着人流走去地道口。人流冲散了他们,他伸过手去拉住她,把她拉回到他身边。她没有挣脱她的手。她偷偷地打量着身旁那些挽着手臂,耳鬓厮磨,或是搂腰拥肩的情侣们。他们随着人流缓慢地下着地道,人流拥挤,他紧紧都把她拽在身边,而她羞得满脸通红。下完台梯,在宽阔的地道里,人流疏散开去,她想收回她的手,可他没松开它。“这是紫光城!”
来到检票口前,他才放开她的手,让她走在他前面,排队走向检票口。走出检票口,他带着她走出迷宫,来到站前广场上。归雁呆看着出现在眼前夜雾之中缥缈巍峨的高楼,灿若星辰的灯火,恍如身处梦境之中而平步天庭之上。昏暗的站前广场上刚出站的乘客都匆忙地各奔前程。同子告诉归雁,他们得走去军事博物馆地铁站乘坐地铁,西站没有直达苹果园的公交车,他不愿带着她和她的行李去换乘公交车。他等了一时,她回过神来后,才跟着他走去广场前面的大马路。
马路上奔驰的车流犹如劈不开的流水,闪烁的车灯犹如满天繁星。归雁像呀呀学语时的苞儿不敢跨过大路上搬家的蚂蚁队伍,这时,她自己把手伸给了他,让他拽住自己,并紧紧地靠在他身边。马路上的汽车稀少下来时,他才拽着她小心翼翼地横过马路去,一踏上马路中间种有花草的隔离带的平台上,她舒了一口气。两人再次等待着横过汽车左行的半边马路。
横过剩下的半边马路后,他们走下直形和弧形的台阶,来到一条大街前,他说,走到他们脚下这条大街的尽头,右拐,再走几步路,就是军事博物馆地铁站——不远。在静静的喜悦之中,归雁不时地东张西望,打量着紫光城,而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们却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走到军事博物馆地铁站。站台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位等车的乘客。两三分钟后,列车开进站来。车门打开后,他们走进车厢,在角落处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一对年轻情侣看了角落处的两人一眼——不,扫视了角落处的座椅一眼,见上面坐有人,便在座椅的另一端上坐了下来。车厢斜对面的座椅上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斜视着角落处的两人,目光滴溜溜地从上到下看着归雁,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她脚下的青色布鞋上,像瞥视一件刚出土的带泥的玉石。车厢内还坐着一位背着书包的中学生和一位神情忧郁的中年妇女,车厢内显得空荡荡的。
列车启动后,黑瘦的中年男人又瞥了瞥归雁,随后抱着双臂,合上了双眼,也许在想着拂去泥土后玉石的模样。两颗脑袋挤一起的年轻情侣在喁喁私语。中学生双手捧着一本书,埋头看着。神情忧郁的中年妇女坐在座椅上显得心神不宁。车厢角落处怯生生地正襟危坐的两人,像上学第一天坐在教室内的两个小学生。
列车停靠两三个车站后,车厢内挤满了乘客,而他们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闲聊,亲昵,沉思,发呆,养神……
同子轻轻握住掩藏在他们身体之间她的那只手,她的手退缩着,僵硬得像块石头。他按摩着她的手,渐渐地,她的手变得柔软起来。
“你和归妹一直都住在一起?”她突然问他道。他告诉她,他和归妹都住在红灯笼旅馆,因为大哥家的冷库建在旅馆内,送冰棍的伙计们也都住在旅馆內。他用力按摩她的手,阻止她此时提别的事情。她的手也动了起来,按摩着他的手。他们的手悄然地拽在一起直到地铁终点站苹果园站。
下了地铁,来到地面上,天还没有放亮,但车来人往的街道上早已开始一天的忙碌,地铁出口旁边的一溜小吃摊前,都坐上了客人,包子、馒头、馄饨和豆腐脑都冒着蒸蒸热气,他带着她沿着大街向东走去。走到红绿灯前,右拐后,他对她说,红灯笼旅馆就在街道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