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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花事

数月之后的仲秋时节,女帝召房璟入宫觐见,一时朝堂之上物议纷纷。

房璟乃是房选堂弟之子,年方十九,尚未婚配。

天王房选之父房攸先为嫡长,仅有胞弟一人房攸克。攸克三代单传,至孙房璟。

房氏嫡长子房选出赘,房迮鳏室无子,房璟竟为房氏嫡支仅存之苗裔。余者虽有子孙,皆非正出。

然而女帝忽召房氏之人入宫觐见,却极不寻常。群臣素知皇帝不待见房氏,便是国舅爷房迮亦然。众人左思右想其缘故,最后便都指向同一事,不由皆是心惊,难揣上意。

是日房迮入宫,不想崔司正亲自在帘栊外迎他。

两人问好相见过,崔司正才引了房迮入殿,不想殿中一个人也没有。

只听崔司正道:“方午晌起来,不知什么不好,要撵肖先生出去,外者一概不见。妾身想着国舅爷既是太傅、又是叔父,此时规谏东宫要紧,不意两宫知晓,东宫将如何自处?”

房迮劈头听了这些话,有些云里雾里,不由出口问道:“肖先生?哪个肖先生?为的是什么缘故?”

“便是司礼监监丞肖青,中官内臣吴怀梁吴先生的高足。”崔司正解释道。

这肖青早些时候被女帝指派到慈庆宫来统摄内监事务了,实是东宫内使中第一高品,便是在中官、外省也是很有脸面的人。不知太女因何缘故一定要撵他。

房迮一听,如何不明白其中利害,蹙眉问道:“事发时又有哪些人在跟前?”

“国舅爷不必忧心,并无外人。时太女方起,肖先生前来问安,在床前不知说了什么,太女便拿鎏金薰球劈脸砸了肖先生,自己也气得满脸通红。妾身和两个常侍内人守着碧纱幮,肖先生一个人进去的,究竟说了什么,妾等也并不知晓。所幸身边不曾有旁人随侍,此事只有太女、妾身、肖先生和两位内人并如今国舅爷知道。可……难保不传到中官吴先生或是今上耳中。届时太女又将如何解释?”

崔司正满脸忧心忡忡,只顾自己说着却未见房迮蹙眉愈重。

他又问道:“肖先生可伤着?又说过什么要紧的话?”

她稍有踌躇,道:“虽有些皮外伤不过两三日就不妨事了,只是有一句话说得不好……”

房迮要再问时,忽听得里间有声响挑帘出来,正是太女羲和。

只见羲和只着藕白寝衣,松松披着一件翠色吴罗褙子,云鬓松散、脸上犹带泪痕。房迮不敢直视,忙垂首行礼。却听她脆声道:“阿姆不必为本宫遮掩,左右本宫会不会说话,也不是阿姆之过,是母皇圣父教养的!不消阿姆费舌,方才本宫怎么说,现时一字不改说给叔父听。”

殿中一静,房迮不敢有失,硬着头皮抬起脸来看着小姑娘,方要开口时却见太女看着自己的眼睛字字句句地说:“本宫说了,这偌大慈庆宫要塞个什么人进来,本宫确实是不能自主。但若本宫想撵一个什么人出去,却容易得很!”

房迮心里一凉,垂下头去无奈道:“臣惶恐。”

这时庭月才冷静下来,方才在气头上并未深思,不想这句话虽发泄了心中怨气,却一并牵连了叔父房迮。

这位身为太傅的房迮不也是两宫硬要塞给她的么?这句话出口,难免房迮不以为怨,又要他如何自适?当下小庭月就有些气恼。

房迮见状,先是示意崔氏退下,那崔氏退出去,又将洒扫的内使太监并几个年幼的小宫女再带的远远的,只留下他们叔侄两人说话。

他叹了口气,坐下。开口便只道:“请殿下先理好头发。”

庭月羞赧,自取了荷包中篦子拢了两鬓,又理了理寝中披发,才向房迮身边的扶手椅坐了。房迮见小姑娘又气又恼,脸上泪痕未干,既生气又有些心疼。

房迮眼里的东宫殿下,庄严不流目,便是偶尔流露出些小孩子意思,也是天真纯澈。虽然平时仿佛普天之下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为难一般,可她到底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呀。

“敢问殿下,今日何故动怒至此?”他只得问道。

庭月撇了撇嘴角,不言。

他只得又道:“殿下不与臣说,想是想与崔司正说了。臣去请。”

他作势要起身,庭月叫住他:“谁说我要同她说了!”

房迮只是一笑,顺势坐下。

“殿下这般气结,若是不说将出来,恐郁结于胸,无益于保养。若是不愿与臣说,也只得与崔司正说了。然臣不才,窃以为方才殿下夺帘而出,又说出一番肺腑之言,于臣不避嫌疑。想来心里还将臣当作叔父,而不只是一般臣下。既殿下如此念骨肉亲戚之谊,定是同臣说的意愿多一些。”

他又一般好说好笑哄着,这房迮自然不若其兄房选一般从少年时便以出世高标,既有外室,也是章台走惯的人,家里又是丫鬟女人众多,常众相与的。虽狎而不淫,哄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也是得心应手。

过了半晌,庭月才嗫嚅着说:“我最不喜欢内使。”

他讶然,只能好笑着问道:“可是这宫里,除开主子们,服侍你的不是内人就是内使们。你与他们一起长大,他们服侍你穷心尽力。便是肖监丞有不好,你且想想中官吴先生,是何等尽心尽力为你筹谋。再想想司礼监郑先生,你还记得你喜欢的上等泾县熟宣,这两年宫里已经不进这些了,是郑先生知道你喜欢,又不忍去外头需索的,自给你找了来,不记档带进宫里。再有你喜欢的什么玩物,他自掏腰包便是十倍百倍的价也替你寻了来,叫你开心。你又为何不喜他们?”

她摇了摇头:“我不是不喜欢吴先生、郑先生,我只是不喜欢内使。我听司正和我的内人们说过,内使虽然和男人一样,但是他们和男人又是不一样的。你们戴乌纱帽,他们戴三山帽。外臣不入大内,偏偏二十四衙门人人可以踏出奉进。这些人虽然也是官员,却不用上朝。既出去办事,也能断案,闲来到里面也能服侍主子们。如此一身数职,如何不心意活动?可知但凡事是男人,不让出去做大事业,都是要像管家奶奶一样的。这头一件最坏的,就是到处说嘴,挑唆人,说不实的事。”

她一面说,房迮一面观察她面色。见她已经如常,又作起小大人来,说了这些不经之谈。但细想想又仿佛有些道理,不由又笑又叹。

便道:“殿下说了这些,总可以告诉臣肖监丞是说了什么不实的事,惹得殿下如此恼怒?”

闻言,庭月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转过脸去。见她面色,房迮心里已有了八分明白,便道:“你表兄入宫壁见的事,殿下当是知道了罢?”

她一听一愣,提高了声音道:“哪里说他的事了!”

房迮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心里虽有些不忍,还是对她道:“殿下,你该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想圣父高居乾清宫,与万岁有夫妻之谊,也要全人臣之礼。殿下可以为是?”

她点了点头,说:“自然。小时候师傅就一再教训,君臣父子之礼,母皇是人君,是天下的主人。我与父亲、众兄弟,都是人臣。”

房迮看着她,目光有些柔和:“殿下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也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万岁若是有什么旨意,殿下只能遵从,便是心里有什么可想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愣住,半晌才“可是”了两声。房迮仅以稍显沉重的摇头制止,又说:“殿下是再明白不过的人,有些话臣也不必言明。只是殿下当知道,此时圣意未明,殿下最好是不要露出一点自己的想法来。万岁是你的母亲,你是东宫太女,将来天下的主人,她必然会为你作出最好的安排。”

庭月沉默了半晌,才低低道:“可是,母皇并不知道我是不是开心。”

“可是殿下又如何知道自己会不会开心?臣近来陪伴殿下,略有愚见:殿下也是富有四海的人,身旁器用穿戴,皆是无价之宝,殿下不曾因为这些而开心。因为这些都是殿下唾手可得之物。反而或是内使近臣,挟带些细巧外卖之物进来,殿下转而开颜,爱不释手。可不是开心?然而殿下可知,便是你替换用的鬓刀,或是荷包上来不及换上去的一个络子,外间那些平民百姓若得了,可以欢天喜地上数日。人总是要自己不可得而偶得的东西方可取悦,平素再眼前的,便是金玉珠宝也只当鱼目粪土来作视。”

她自然知道这几句话是说给她作警,也不由点头称是,心里也叹服。

“不过殿下也不必忧心,将来殿下是这天下的主人,要什么东西得不到?”

“我并不是为这个。”

“殿下。”他显得有些语重心长,他想着她还小,有些话不便明言,未想这个小姑娘如此不开智,只能斟酌着道:“臣想说的是,殿下大可不必不开心。依臣愚见,殿下不喜欢的未必是不好的,喜欢的也未必是好的。再者,这普天之下之物,殿下需索皆可有得,既无所不可得,想来将来殿下也是不会开心的。因为取悦殿下已经极难。殿下要做的,就是顺从这一切,自己让自己的心放松些,快活些,而不是去依靠那些外物,纠结自己开不开心的问题。”

“可是叔父。我就是不开心呀。”

他摆首而叹:“庭月,你不开心,臣也并非可以取悦殿下的人。只有殿下自己可以取悦自己。即便殿下让臣做什么事,哪怕是大逆不道,若能博殿下一笑,臣在所不辞。可是殿下是不会开心的——因为殿下知道无论让臣做什么,臣都不会拒绝。于旁人也是一样。”

房迮心里知道,庭月只不过还没能遇见那个,让她欢喜让她忧愁的人罢了。

她看似有些难过。安静了半晌,才笑道:“是呀,只有我自己能让自己开心。可是,叔父真的不会拒绝我提出的任何要求?”

听她这么问,房迮悔不当初,自知是被她兜揽住了,无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得应是。

忽见眼前小姑娘突然正色,对他认真地说:“叔父,我不想嫁人。你一定要帮我。”

原是为这个,他亦十分正色:“殿下永远不会嫁人。即便将来有人入侍东宫,甚至与殿下成婚、封王,都不过是殿下的臣子罢了。殿下高兴时招来陪伴,不高兴时就当是一个精美的摆设放在屋里。殿下为何要为此事忧心?”

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忧虑,她想了想,又说:“不,不是这样的。我就是不想要这些。现在的慈庆宫已经很好了,我不想要任何改变。”

房迮亦是一叹。

半晌话毕,安顿了小姑娘出来,想寻崔氏等人入侍,毕竟琴课还要接续。

不想出门迎头碰上崔氏,崔氏见了房迮,也不问太女之事,只着急道:“太傅,乾清宫出来传口谕!”

房迮听了,心里一顿。房家旧年的事虽只是兄长旧账,到底那时候他已经知事了,虽则懵懂,然那样的雷霆万钧之势,如何不令人心有余悸?以致今日,但凡听到口谕、传旨之辞,皆有些神色恍惚。

他一面向中庭里走,崔氏边道:“来传口谕的是吴先生,妾身已叫请着喝茶,才来知会太傅的。太傅如今去,且只作为太女上课中断而来才好。因论理吴先生圣旨在身,可以直入大殿的……可如何让吴先生看见殿下那等模样?”

房迮呼吸一窒,那吴怀梁也不卖官鬻爵,也不贪图钱财,只一心服侍君上,别无二话的。

他知道吴怀梁是女帝身边第一位信任之人,若单说取信,恐则比自己兄长还要靠前些。

而女帝又偏偏是第一疑心重的人。他这番没耽搁什么才好,若是耽搁了一会子叫吴怀梁看出什么来,明日传到乾清宫,不知责重责轻,若要牵连到兄长,岂不功亏一篑?

他又气又悔,心里有些埋怨崔氏。但转念一想,若是方才只他二人在殿中说话,太女形容又十分不妥,若是吴怀梁有所察觉,恐怕更是不妙。那崔氏也不过是两害相权罢了,难道还要赔上太女去拉他房迮自己么?没有这样的道理。

怀梁坐在门厅里饮茶,见房迮来了,径自站起来。房迮见怀梁身着绯色蟒服,云肩坐蟒,站在那里焕然若金人一般,哪里像是内使。

他跪下去,全礼稽首,直至以额地。

吴怀梁轻咳一声,开口道:“传万岁口谕,请房先生至乾清宫陛见。”

说完,吴先生扶起房迮,自己又向他行礼,房迮回了,不敢怠慢。

房迮至乾清宫,因心里揣着事儿,并不敢细观景物。他站在后殿庭院中等着觐见,却难以抑制地望向天空。这天子寝处,宫闱之后,最为清阔的天空。

一个内人走上前去,向他行礼,尔后道:“房相公,廊上等罢。下头风大。”

房迮低眉一看,只见她眉目弯弯,不敢抬眼正视他的样子,他道:“不敢。有劳姑姑。”

那内人有些气馁的样子,又道:“许多臣工来此陛见,都不在下面等的。房相公不必推辞。”

正当这时候,她身后又闪出一个内臣来,腼着脸道:“杂家也请房相公上去。房相公?”

房迮见他太阳穴处有个青处,不由心里一突:“中贵人有礼,敢问中贵人如何称呼?

“房相公真是折煞杂家了,杂家司礼监肖青,在东宫奉事的,也曾有幸见过相公数面。”

房迮略一蹙眉,又与他客套几句,方问:“中贵人这是从今上处来?”

肖青且是一笑,道:“这倒还不曾,杂家今日是有些事情来寻中官吴先生的,碰巧儿吴先生向您传旨去了,留下话来告诉杂家,您且觐见之后再让杂家向两宫问安,不误了您的事儿。”

这话房迮接不过来,才揣摩了他前半句虚实,又不妨接了他后半句话出来。这前半句倒是实了,但这后头却更让人惊心。

“中贵人宽心,您也等不了多少时候。觐见不过多是问东宫学业起居,心情喜恶,可有什么不舒爽之处。这些事体中贵人自然比我更加清楚。”

肖青还是笑:“那么,杂家就等着房相公消息了。”

房迮又让过,这时帘栊里才出来一个宫装丽人,向站在帘栊边的内史传话,内史循意过来请房迮。不知何时,几个内史簇拥着中官吴怀梁也来至中庭。

他方才传了旨意就说另有差事在身,告了辞,这会儿过来不曾向房迮致礼,便直接对肖青道:“青儿,内相请你即刻到司礼监值房去一趟。”

肖青一听,不敢怠慢,赶着趟儿走了。

怀梁音色不变,依旧温和如初,向房迮道:“房相公,请吧。”

房迮与怀梁一道入暖阁。便听怀梁在一边低声道:“今日圣人带着三殿下和四殿下去校场了。”又指了指里头,比了一个五的手势。

房迮就明白了,是今上和五殿下丰隆在里头。

不料进去里头,却不曾面圣。女帝隔帘与他相见,帘幕是暗金色的秋纱,珠帘压着。外面罩着浮纹祥云的紫檀木大隔断,地下又摆着五彩珐琅熏香炉,却燃着不那么奢华浮丽的降真香。

房迮隔帘行了人臣之礼。

听帘中传来今上的声音:“平身,赐坐。”

两边有人上凳子,房迮谢恩,又听圣音:“今日朕偶感不适,故有此设。请房大人见谅。”

他忙道不敢,今上又唤内臣之名,帘幕微启,吴怀梁躬身进去。

就这掀开的帘幕一角,房迮余光所见是地上的宝相花,帘幕那边紫檀的足踏,和一小截裙摆。准确来说,那是一个红色里子的翻角,妆花裙子两片之间就是这种里子,只有翻上去一片,又一片垂着的时候才会露出里子。

可想而知,帘幕那边圣上的坐姿当是十分舒适。

待坐定了,房迮才听帘幕里还有呀呀儿语,就连身边有内人上茶,按理说他应当谢恩,这当口儿也不敢说话。

半晌,才听皇帝道:“将小五抱出去陪着他二叔。”

乳母抱着五皇子丰隆出来,他才满一岁,还不会走路,也不能说话。却生得白白胖胖,十分可爱,最是好玩儿的时候。

房迮还是第一次见自己这个侄儿。那日西苑开宴,只见到了三皇子荓翳、四皇子望舒,丰隆或因年岁小,并未列席。

或因天家枝叶不繁,今上并未将她的孩子们排一字取名,而是用古代传说中各位主日月风火雷电之神的名字为殿下们命名。太女讳羲和,便取自传说中太阳神的名字。或许有人觉得女帝太过于别出心裁,但这些神祗之名,除了天家的孩子,还有谁担当得起呢?

而手中的这个孩子,虽然年貌尚小,却额满目神,天然有气宇昂扬之气。

孩子的眼睛极肖其母,一双凤眼,圆滚滚的很是可爱,却生了房家人的鼻子与唇。房氏男子薄唇,唇峰凌厉,上嘴唇下缘有两个凹塘,下唇温润,观之可亲。他只消一眼就能断定这必然是兄长的孩子。

其实无论外间有什么嫡或非嫡的流言,他心里早已经断定天家这几个孩子,从太女羲和,到双生子,圣人的心尖儿望舒,两宫的幺儿丰隆,都是今上和圣人所生。所以即使今上依旧对房氏冷淡,他对天家依旧有那样的亲切之意。

他逗弄了丰隆一会儿,丰隆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起初的那一点儿战战兢兢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候,帘子里又递出话来:“前几日太女所进有关河工的那篇策论,不知你可看过。”

房迮心里一惊,将孩子恭敬地交给一边乳母,想要起身回答,不料今上又用十分和善的语气道:“太傅坐着回答即可。”

他说了一句臣惶恐,才道:“回禀万岁,臣知晓此文,却并未看过。”

“那太傅这时候看看吧。”里头递出策论折子来。

他翻开册子粗粗掠过,其实这篇文章他烂熟于胸,此时何消去看。他组织了许多评论的言辞,刚要开口,不料听到今上淡淡的声音:“此文写得极好。却是这个出题的师傅不好,朕已知道,题目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张灵甫上进的,既今日起,着令张灵甫不许近太女课业。”

两边自有人录了旨意传去。

房迮也知道了好歹,俯下身去:“臣督查不严,请万岁降罪。”

“督查不严?”今上声音依旧平和,仿佛是真切的迷惑。却透出一股子寒意来。这寒意漫到了房迮脚下,与身上的凉意对冲,竟形成一种火热直冲到了他头顶。

他扑通一声跪下,稽首道:“臣知罪。”

“太傅何罪之有。”今上之言不辨喜怒,房迮更惧。

“臣不该代太女执笔,临时捉刀这篇策论。臣愿领惩罚,臣知罪。”他稽首不起,恭敬而沉着地说道。此时房迮脑海中已是空白一片,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顾了,他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半晌,才听今上淡淡道:“罢了,罢了。河工之事,本来不是羲和现在在关心政务,她也无从去接触那些事项,又如何作策论?所以朕说,这是出题之人的过失。”

顿了顿,今上又道:“太傅也无需如此惊惶。起来吧。”

房迮从善如流,谢恩起身。

“只是,太傅便是爱护太女,见到这样的题目也应及时向翰林道明不妥之处,或是直接向朕禀明情由,而不是直接代笔。”

“臣……微臣知罪。微臣忝为人师。”他再次认错。

“罢了。再说说你这篇策论。”

房迮此时心里还是很惊惶,听到今上这样说,担忧今上责怪他关心政事,妄议朝政。对于戴罪的房家来说,这是难以承担的罪名。

“微臣鄙陋之见,万岁赎罪。”他先于皇帝的责问认罪。

谁想今上却轻轻笑了:“太傅何必妄自菲薄。你长于豪门之家,不事桑麻。成年之后又未涉世路,仅就纸上得来而言,能有这番议论实属不易。近来朕阅读你的旧文,也常常慨叹房氏子孙之多才。只是……可惜了。太傅觉得呢?”

“臣……臣往昔所作,不过是书生胡诌罢了。近来身临庙堂,才知万岁、朝野治国理政之不易,又读陈元吉大人之疏,忽觉从前所论颇为荒唐。虽有为生民立心之意,却痛惜于己无才无德。今仰仗天恩,玉带鹤补,臣无以报万岁圣恩浩荡,只能尽心于太女课业,却未想今不智至此。幸得万岁宽宥,臣日后定当恪勤谨身,以报万岁,以忠太女。”

对于房迮的回答,今上不置可否,却对身边的怀梁露出微微的笑意来。

“太傅这样回答朕,朕心里很是期待。朕将你送至太女身边,本是一件极其冒险之事。若要让太傅此刻与朕坦陈相待,恐怕不易。但太女与你有血缘之亲,朕想,你定不会令朕失望。”

房迮愣住。自己大套的官话之后,未想今上对他说出这番剖心之言。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今上像是自己真正的大嫂……虽然,她名义上本来就是自己的嫂子。但是从自己的兄长同今上结婚始,至侄儿侄女们陆续出生,他都毫无这样的知觉。

待房迮领了赏赐走出乾清宫,还觉得恍然如梦一般。

他身后,今上松松挽着发髻,伸着修剪得光润整洁的指甲逗弄着怀里的皇子:“小五儿,小五儿,你看你叔叔,可不就是朕登基前……你父亲的模样么?”

又抬首笑着问中官内臣吴怀梁:“怀梁,你说是也不是。”

吴怀梁只是微笑,接过她手中的五殿下,才低声说道:“太傅今年二十四岁,金陵王殿下二十四岁时已是天王。”

无需再说。

“也未必。他们房氏之人就是如此,即便有动天下之才,也能深藏于身。待要用时,一发而朝野应之。”今上半是叹息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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