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因为洗坏了一件轻纱盖巾,冷静被罚跪在浣衣局门口已经半个时辰了,膝盖跪的麻木,疼痛都不觉得。
玉婉趁掌事儿姑姑不注意,悄悄塞了个垫子在冷静膝盖下,若不是这个垫子,冷静现在怕是要疼的倒在地上,又要挨一顿打了。
疼的满脸流汗的冷静还是看到了匆匆走过来的邓禄。
邓禄脸上带着笑,她看清了那确实是笑后,头一歪,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上。
待她再醒过来,却是在自己个的床上躺着,邓禄正立在门外与掌事姑姑说着话儿。
冷静闭着眼,听的清楚,邓禄正陪着笑与掌事姑姑求情。
掌事姑姑便说看在王首领的面上,饶她这一次,否则这顿打端是跑不掉的。
冷静的心蓦地要跳出腔子,这话不是意味着事儿成了么?
邓禄转进屋子里,冷静已经起身。
“冷姐姐,成了,我小禄子办事还妥当罢?”邓禄露着一脸显摆的笑。
冷静挽起头发,下床来,跪到邓禄面前。
惊的邓禄慌忙扶她起来,笑道:“你这是为何,不过一件小事儿。”
“小禄子,如果我冷静有一天飞黄腾达,决不要忘了你的大恩。”冷静道。
邓禄笑笑:“姐姐,我也等着你有那一天,我小禄子也好跟着沾点雨露之恩,翻身做个首领什么的。”
冷静看出他脸上不经意露出的悲怆,他不相信她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她自己为什么就如此自信,终有一天,她要在这后宫里称霸,也许不止是后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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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戌时时份,冷静终于见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恩人,不,第二个,如果没有邓禄,这个垂垂将死的老人并不知道她是谁罢?
“嗯——,中午那个汤是你做的?”邓禄的师傅杂事太监陈林半卧在床上,尖着嗓音问。
冷静跪下来,低眉顺眼,恭顺谦卑:“回陈爷,是婢子做的。”
陈林核桃一样皱巴巴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个宫女会说话儿,他虽是个太监,却极其讨厌别人喊他公公,他虽没了那玩意,可他怎么也是个男人,在主子跟前没尊严也就罢了,在这些小太监宫女面前,岂能没有尊严。
在陈林看来,叫他公公,其实跟叫他阉人是一样的,就算他真是个公公,心里也一样不能接受。
这个小宫女好,张嘴就喊爷,拿他当男人呢。
“呐什么——,乖孩子,你快起来,坐到我身边来。”陈林努力睁着浑浊的老眼,上下打量着冷静。
冷静爬起来,乖顺的坐到他身边,身子一侧,自然的伸手与他捏着脚。
陈林的心中一热,整个人都热情起来,伸手握住她的手,却又一怔,好粗糙的手!
泪顺着冷静的脸飘落,弱弱的声音响在陈林的耳朵里:“爷,奴婢知道自己是个粗人,不堪伺候爷,求爷念在奴婢一片痴心的份上,就收留了奴婢罢。”
陈林重新审视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的脸,算不上漂亮,却又有些韵味,至于什么韵味,陈林说不上来,有种与平常女子不相同的独行特立的韵味。
陈林在宫中伺候了一辈子老太监,见过的宫女也不在少数,像这孩子这样的少见,她的野心都溶在眼睛里,印在那张哭泣的脸的后面,小禄子看不出,他可是看出来了。
“我喝了你做的那个汤啊,自觉得精气神好了许多,能睁开眼了,不用人扶着,自己下去送了两趟屎尿了,你既然有这份孝心,我哪里好驳了你的回儿,也罢了,对食就免了,你就做我的孙女儿,赶明儿王冲来瞧我,我求他给你换份轻快点的活计,你看可好?”陈林颤微微的说道。
冷静复又下地跪下,泪水潸潸,这次她没有称谢,只是一味的哭泣。
可哭出来的那些水不是她的眼泪,而是她的武器。
陈林长长叹了口气,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因为家里穷,十三岁净了身进宫来,也是一心想伺候好主子,博个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今年我七十岁了,也只见过皇上不超过十次,这几次还只是远远的立着,不敢近前儿,我早就死了向上攀弄的心了,这深宫是口井,专等着你跳下去,你口渴的不行,以为跳下去就能得救,其实跳下去就是个死啊。一口水呛死的有,慢慢淹死的更多,淹着淹着呢,你就习惯了,不挣扎了,只静静儿的等死就罢了。”
“爷,淹水的人,奴婢见过,刚落水的时候,都挣扎的紧,想求救,就是棵稻草也要抓住,更何况不止是棵稻草,倒是棵有些分量的大树杈呢。”冷静幽幽道,眼中的泪已干。
这个老家伙好眼力,竟然一眼看穿她的用意,她还是太嫩,她以为自己能做的天衣无缝,可还是被他看穿。
“乖孩子,你倒诚实的很,爷我喜欢,横竖我也这个岁数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就帮你这一次,若你能有个成就,我这一生也算做了件风光的事。”陈林下了决心似的坚定了声音,吩咐一直沉默的立在旁边的小禄子扶她起来。
“柜子里有颗好人参,小禄子你拿出来,让静儿给我熬碗汤拿过来,剩下的你们喝了罢,可怜见的,在浣衣局一定受了不少苦,才会这样的罢。”陈林偎着身子躺平,闭了眼,枯槁的面容又一如将死之人。
小禄子开了柜子,拿出那棵参来,递给冷静。拉着她来到外面,点了火,帮她熬汤。
待他们熬好了汤,陈林已经沉沉的睡了去,叫了几次没叫醒。
邓禄摆了摆手,将汤撂在床前的小桌子上,拉着冷静出了门,在外面坐了。
“今天,听打扫御花园的小福子说,又一个宫婢被杖刑毙了。”邓禄垂着眼睑,声音空空。
冷静闪了闪眼,沉默,夜晚的风有些清凉,消散了白日的闷热,吹到脸上,轻轻的,舒服。
“冷姐姐,这些年我也攒了几两银子,待你出宫时,一并给了你,出去买两亩地也好,做个小买卖也好,总是自由自在的,极好。”邓禄软软的声音。
冷静冽冽的眼神盯向他:“不管怎样也好,我是不会连累你的。”
邓禄叹气:“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也许是我话说的不明白,这深宫里,得宠的普通宫婢极少,上至皇后娘娘下至各局各司的女官,哪一个都是有身世的,都有外面人给撑着呢,没权没势没人撑腰,是混不出来的,不等你崭露头角,就被她们灭杀了,我才说的那个宫婢不过在一个才人面前多了一句嘴,便落个身死的下场。”
“邓禄,我们冷家已经没了,我活着与死了都一样,与其卑贱的活着,不如拼力赌一把,我生性好赌,不管是输是赢,这一把我都赌定了。”冷静镇定冷漠的声音。
邓禄打了个寒噤,这不是冷静,至少不是他认识的冷静。
“冷姐姐,我没多大能力帮你做什么,不过只要你用得到我,我一定尽心尽力。”邓禄落落的说一句,他不希望看着她去送死。
冷静拍拍他的肩膀,眼睛里蛮是嘲弄,她是个自大的人,她瞧不起这些古人,在她眼里,这些人不过是一行腐朽千年的僵尸,散发着迂腐酸臭的气息,她不怕他们,至少现在不怕他们。
“有空,帮姐姐多种些芙蓉花儿。”冷静起身回屋,淡淡的对邓禄道。
邓禄心头一酸,芙蓉花儿,她还是想家想亲人的,尽管这世上可能只有她独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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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在寂寞的甬道上低头行着,想着心事,想着那个老太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如果不是,她又该如何。
正值盛夏,却有衰弱的树叶随微风飘落到她的头顶,冷静摸下一片,在手里理着,淡淡的愁绪上了心头,不自觉的念道:“落叶流风向玉台,清歌一曲断君肠。”
话音未落,一柄冰冷的长剑突兀的横到脖颈之间,身后响起一个男人冰冷的声音:“何人如此大胆。”
冷静唬的一展眼,却瞬间镇定,她即不是刺客又没有犯规矩,这又是深宫内院,没人转易进的来,想是自己人看走了眼。
“浣衣局的婢女冷静。”冷静的声音无比冷静。
剑从她的脖颈处抽离,身后没有了声息。
冷静转身,只看到一抹雪白的袍影。
隐隐间有人说话的声音。
“何人?”
“回太子殿下,一个小婢女,不足为患。”
“原来如此,搅了本宫的雅兴,该死该死。”
“殿下,回去罢,天晚了,再闹要出事。”
“出什么事,本宫不喜欢那个母夜叉,出来打个野食有什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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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快步离去,她想她比陈林幸运,陈林一辈子在宫中,只远远的见过皇上几回,她来宫中不过三年,在这僻静的园林深处却听到了太子殿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