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乔自打知道了陆弥的死讯那刻起,情绪就开始变得失常到控制不了。世熙一挥手叫四仲来将他请到房间里去,将房间里的门窗都上了木板,整整关他在房间里一整天,待到宇乔在里面再没有力气去冲着世熙生气,方才有人开门送药进去给他。
世熙站在自己房间里负手而立,窗外头昏黄的天色叫他觉得心烦气闷——今年的夏天和秋天总是这样叫人揣测不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突然奔来的瓢泼大雨一场。
四仲敲门走了进来,世熙走过去书案前,将一早写好放在书案上的两封信递给四仲,四仲收了信便又走出门去。
“四仲去做什么?”庄晴和四仲刚好打了个照面。
世熙走过去倒了茶递给她,道:“没什么,出去办个事。”他道:“你不用太过自责。生死由命,这便是他的命罢。”
“我懂。我只是,”庄晴想想:“到底还是伤了宇乔的心。。。。。。我担心他、还有岚儿。”她喝了口茶,道:“世熙,其实也并不用非要置谁于死地的吧?你去和侯爷谈,告知他这当中利害,他那样世故的一个人,不会不晓得这般生存之道的——”
“我放过他,谁来放过我皇叔?”世熙道:“我自幼便无有母亲,皇叔和我爹一样都是真心待我好的人,我绝不容许有人伤到他们分毫。”
“所以,连带我娘,你也没有打算要就此罢休么?”庄晴道。
世熙皱皱眉毛,“你说这话又是为什么?”
“你曾同我讲过,不管我娘愿意不愿意,只要我点头便会同我成亲。我当时很感动。。。。。。现在想来,这不过是你一贯的作风罢了——就算我和你在一起,你还是忘不了‘彼岸修罗’留在王爷身上的痛!那都是拜我娘所赐。”世熙开口想要讲什么,庄晴却忽然道:“世熙,你对我,究竟是一时的好奇作祟?还是真的。。。。。。”她停了口不再往下讲,有些话越讲越明了,自己也觉心寒。
“你想的太多了。究竟是与不是,日后你自然会自己分辨,如果有疑问自己去看便是,何需探问于我!”世熙道。
庄晴听了这话也不反驳,站了身子就往外走。
世熙也不去拦她,只道:“方才我叫四仲送信给庄岚和落珠。落珠那边应是很快就可以知道这边陆弥的事情,庄岚是我爹放她出来的,想是不放心我们叫她出来做个探问。我只叫她早日回杭州去,不要在这里瞎耗。”
庄晴走到门口时听到他讲这话,身形分明僵住!
庄晴回到自己的房间就丢了手中的满手药味,躲进屏风后将自己浸在水里想要洗清双手上残留的浓苦。清水里泡过的双手,有些皱、有些浮肿,白得像案板上的生肉皮,总叫人很容易就联想到死去的皮肤的味道,这感觉实在叫人作呕。她在想庄岚,若是庄岚知道宇乔竟是被她和世熙残害到这般地步,会恨她吧?刚开始庄岚定是也喜欢着世熙的,从小庄岚什么都会与她争,在那争执里首先谦让的总会是她。唯独在世熙,庄岚她首先选择了退让——她竟在她妹妹的身上出现这样大的一个错误!她将自己的脸埋在水里,浮光掠影里她又看到了落珠。落珠定是也不满她此般作风,竟恨恨地将世熙寄过去的那页书信烧在闪烁的烛火里,然而终是没有烧透——这页书信如果被赵艳飞看到,指不定惹出什么风波来。
一丈白绫绕在房梁之上,有风从外头灌进来跑进那白绫的身体里,白绫就像是有了生命那样在安静的屋子里来回旋绕着它的两只手臂,像幽灵强而有力的手臂扼起人的喉咙,那样纯白无害而且柔软的白绫,顷刻间就足够置人于死地。
怎么你始终都是这副态度
没理由去给我任何安定
趁年少要冲动要任性
与你在一起的时光犹如白驹过境
千般宠爱万般风景
看过陌生的背影在记忆里头被风吹过境
然后你继续走你风光灿烂的小径
走遍每座城池里最好看的光景
你说你的故事我听我的心情
无法避免都有些许微妙的心动
海棠如期盛放谁又如期路过
还否记得从相爱到分开
花开花落有多少瓣的暗香埋葬
命书里批你我各有锦绣前程
但一邂逅生命便仿佛火花快要烧透
酣畅淋漓地从开始走到最后
好在发生过你足够多的我也曾完全拥有
万丈海棠磨成的优雅就算了罢
芳草萋萋的微风里
你也赞过我也赞过人生若画
命书中批的诅咒
不知
是否
应了没有
艳飞的死讯在最后一天京中的“艳飞”即要落葬之时传回侯府中。
庄岚把落珠的急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方才敢拿去给安定侯和赵夫人看。赵夫人听张慧心念信念到一半之时就已经哭晕了过去,一帮丫头们赶紧上来将她扶到内室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急着找大夫。反之安定侯却要冷静上许多,他呆坐在前厅的椅子上半天,都不曾开口讲话。庄岚站在旁边看着满屋子的人抽抽搭搭地疾来奔去,心中不由得也是阵阵的怅然若失。那安定侯坐在椅子里,仿若快要被太阳吸干了水份的枯木,颓废得叫人心疼。
“等等宫中的人来了,就说艳飞要晚两天才会下葬,叫他们晚两天再来!”安定侯将管家叫到面前道,末了他挥挥手遣走了管家,又向庄岚道:“庄姑娘,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姑娘一定成全。”
“侯爷尽管直言。”
安定侯的双目微微地发红,他道:“可否请庄姑娘的朋友帮忙,将艳飞送回京城?”他说着喉咙就已经变得沙哑起来,然而他毕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物,随即硬咳了两声将那变了声的沙哑压回去。
庄岚点点头,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修了封急信差人送出府去。她写完信就立刻过去找方远扬。方远扬自打那天回来之后就整天不着房间,这时候庄岚过去找他,他也刚巧正从外面回来。
“方先生,你每天往府外走,可是去打探什么消息?”
“小岚你想说什么就说。”方远扬走进内室去取了些银票带在身上,一副又要马上出去的样子。庄岚将落珠的来信说给方远扬知道,方远扬走回去倒了杯茶坐下,才道:“事情竟然已经坏到这般地步!”
“方先生你都知道些什么?”庄岚追问,“可是去打探姐姐和宇乔的下落?”
方远扬道:“我请了昔日一些朋友帮忙,有些消息还要再落实才能讲给你听。”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忽道:“孙康泰,今天成亲。听说娶的是城东李姓家的小姐。”
庄岚这时候倒也不觉吃惊,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本来康泰和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半路误闯进来吃了些苦头,看了些没有见过的稀奇事,认识了他觉得例外的女子,这时候也应是回到原本属于他自己的世界里去。
“可要我备上一份贺礼?”方远扬道。
庄岚想想,道:“也好。就代姐姐祝贺他罢,贺词写‘承君之恩,来生再报’。”
方远扬皱起眉头笑道:“这样写好吗?人家那边可是在办婚宴,不会太沉重?”
“姐姐欠他的太多。”庄岚道:“恩情是最麻烦的东西,永生永世都是背在身上的责任,没有还完的一天。倒不如送上他这句话来得实在。总可以叫他明白,有人欠着他的只是恩情,别无其他,他便也可以死心踏地过他自己的幸福日子去。”
方远扬笑道:“你这时候看起来,反倒有几分你姐姐的影子在了。”说罢一溜烟儿出了房间,生怕庄岚反应过来又嗔他!
庄晴在入夜的时候过去找宇乔,她站在关着宇乔的门前头,站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
“宇乔,有些话我本没有资格再站在你面前讲。但如若不讲,我只怕我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她叫侍卫开了房间的门,拾步而入。
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比外面的夜色更加暗上几分。屋子里有股浓浓的哀伤的味道,盖过她自己身上药的苦味。
“你来做什么?”宇乔坐在书案前的椅子上看着她,眼睛被门外传进来的灯光打亮,幽幽闪着寒光。
庄晴站在原地,道:“现在世熙不在,我可以放你回去。世熙他这样做——”
“你是在替他辩解?”宇乔皱眉,道:“我和他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分开的时间远远少于在一起的时间,但我竟然没能够看透他!”
庄晴沉默不语,又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便放了你去罢,世熙寻皇上去了,晚些才能回来,你——”
“我走了你怎么跟他交待?”
“世熙并无恶意,只要回去好好劝劝侯爷,莫再做些强求之事,侯府上下就还有救。”庄晴将怀中一粒药丸交给宇乔服下,又道:“庄岚便托付给你了。”
宇乔看着她,这时候他再说什么都形同敷衍,只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