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侯带回去的消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当他听说宇乔竟是潜入恭王府时被困,更是当场摔翻了一只红木椅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如妃坚持要在艳飞落葬之前再看艳飞一眼——她在怀疑他的忠诚度。如妃并未见过艳飞几面,此时绝无可能突发想念想要看她的遗容,定是有人在她面前搬弄了是非——她和安定侯策划的是杀身成仁的计划,她不能不步步为营来保护自己。若是他露出什么马脚让她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他已经有所欺骗,那么安定侯府上上下下的性命都会不保。
“到底那如妃是要怎么样!太医已经给了诊断,她竟不肯让死人安宁!”庄岚想也不想就冲口而出,站在旁边的方远扬想拉都拉不住她。
安定侯似乎被她这句话吓到,他看看在场的人,挥手叫人送张慧心和赵夫人回房。他仔细看了庄岚和方远扬,道:“二位既是乔儿的朋友,不妨在府中住下。”当下叫人收拾了客房,送他们两人过去休息。
“小岚,以后要侯府你少说话为妙。”方远扬道。
庄岚道,“却是为何?”
“那如妃再怎样尊贵,也只是一个后妃,她何德何能可以左右安定侯?虽然也是一个世袭的爵位,到底也是个侯爷。刚刚侯爷那反应,绝对不只是我们看到的那样简单。”
“什么意思?”
“最简单的一点,宇乔为什么要去恭王府?”方远扬道:“陆弥和寺正是同他一起回来的,为什么我们从进侯府起就没听人提到过他们?上次宇乔与宗清一战几乎丧命,他不可能蠢到再去寻死。”他看看庄岚,“落珠叫我跟你一同前来,无非是秉着庄晴与我的交情,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这侯府看似与世无争,只管关了门做自己的世袭侯爷,实则暗涌异常。千万小心。”
庄岚回房去将方远扬的话品在心里,越想越觉得宇乔这时候的情况危急。她走过去拍方远扬的门,叫道:“方先生,你陪我去找侯爷。”
“找侯爷做什么?”方远扬开了门走出来,“这时候你不回房去休息,莫不是想去恭王府找宇乔?”
庄岚点点头:“我正是此意。那如妃想证实艳飞到底是不是已经真的去了,我们证明给她看便是,易容对我而言再简单不过。宇乔那边却是再不能耽搁,上回宗清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这次再见宇乔,我真怕他会——”她自己住了口不再出声。
方远扬摇摇头,道:“恭王现在是被禁之人,他不可能这么轻举妄动。况且,现在不是还没有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然而庄岚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硬是拉着方远扬去找了安定侯。
安定侯听了庄岚的打算,将她在原地打量许久,方道:“庄姑娘年纪轻轻竟识得这易容的本领,实在叫本侯大为吃惊。‘艳飞’落葬的时候会有宫人前来代如妃观颜,到时就有劳姑娘了。”
“那么,宇乔——”
“恭王府我已经派人去了,如若顺利,乔儿今晚便可回来。”
庄岚急道:“王府中那个叫宗清的,可是个高手!当初宇乔险些命丧他手!”
安定侯此时却还不知这当中曲折,听庄岚将那夜一战道来,不禁气道:“乔儿是曾有段时间在恭王府走动,不过后来确实是皇上安排乔儿到杭州赴任,恭王这样做未免太有shi身份!”
庄岚道,“我不懂这当中的利害,我只知道如果今晚宇乔回不来,那——”
安定侯拦住她的话,负手在原地踱步良久,终是下不了决定。
方远扬这时候站了出来,道:“侯爷,不如让小岚留在府里,我去探下消息,可好?”
“不好!”庄岚马上反对,“要去一起去!”
“第一,我是生面孔,即使被捉到我不说他们不会起疑;第二,只是去探个消息就回来,侯爷已经派了人前去,人越多越容易乱。况且,如妃那边随时都有可能过来找茬儿,你还是留下来的好。”方远扬道。
安定侯道:“既然方先生执意如此,赵某只能道声‘多谢’!”他向方远扬抱拳道:“乔儿的性命,我就托付给先生了!”
方远扬笑笑,道:“侯爷言重。此番前去能否全身而退全凭天意。”说罢即刻回房着装准备。
夏末的夜晚渐渐开始泛起微凉,檐下明晃晃的灯笼闪在夜色里,左摇右摆的身姿似极花街里最娇魅的花娘,浑身上下荡着庸俗得叫人觉得心醉的胭脂味道。然而在那粉蒸的臂膀里,总有叫人艳羡的人物拼了命地去贪享,不管世人如何看待他们追逐的玫红衣衫是怎样薄如蝉翼。
或许是因着数日阴雨豁而月明的关系,恭王府这晚集合了所有人在前院办家宴。有舞者在台上斜斜地比了两条水袖作鹊桥,低飞的裙摆里滚过一幕又一幕离合聚散,灯红酒绿里有人歪了倒了也自有人去扶,内侍们一个个穿梭在梨涡浅笑里、也都微微笑着。方远扬远远地看了一眼,其中有位坐在主座上的中年男子,身材略微地发福、蓄着络腮胡子,满面溢着酒气的醇香与身边的花红艳柳攀谈——这人应是恭王了罢,他在心里淡淡地道。
相比前院的热闹,后院显得要清静上许多,遥远处传来的琴鸣鼓乐像是上个宇宙洪荒里的繁华梦境。方远扬按着安定侯给他的图,很快大概明了了地牢的所在位置。他翻墙越壁刚刚过了一座月亮门,就看见大约是地牢的方向已经闪起了慌乱的火把的光,越近越听得到混乱的人声、脚步声、兵器撞击声,嘈杂地搅在一起。他连忙伏低了身子躲在墙头,将地面上的情景尽收眼底。
地牢前头有两批人打成了一团。十来个着了侍衣的王府侍卫个个势不可挡,将四个黑衣人包围在中间,显然是打好了战术要将黑衣人活捉。然而那几个也不是省油的灯,紧紧护着刚从牢中劫出的宇乔师兄弟三人,竟也绰绰有余。陆弥大约是他们三人中伤得最重的一个,全程都得要宇乔扶着方才不至于倒下,寺正虽也可以抵上一阵,但到底已经是受刑之身,不一会儿就看出他的力不从心来。
战局之外不远处站了一个人,身材清瘦蓄着把仙风道骨的神仙胡子,双目凌厉似空中翔鹰,紧紧盯着局势不放。忽然间,他动了身法——方远扬甚至还没有看清楚他的步法,他便已经人到局中。那些个侍卫对他应是有些尊崇在,个个让了路给他过去。
“小侯爷,我本想明日里将你送回侯府去,不想侯爷竟派了这些死士前来接应你。”他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我这人就是奇怪,不去的我不留、要去的我却偏留不可!”话落人应声跃出,只一掌就将其中一名黑衣人推翻至两丈开外!
“前辈何必咄咄逼人,如若要我留下,我留下便是。我二位师弟与此事毫无干系,你便放了他们离去又如何?”
“哦?我倒不知他们几时是小侯爷的师弟了?”宗清说罢又是一个移形换影,瞬间将那几个黑衣人用掌力排出几丈之外,其中一个落地之时竟已经口泛鲜血而倒,瞬间成了僵死之躯!宗清从宇乔手中拦了陆弥,道:“安定侯派遣他二人来府中盗物之时便已经漏了马脚,今日里你不能怪我心狠手毒,要怪只能怪你父亲不懂得什么人能信、什么人不能信!”
“你这话什么意思?”宇乔急道。
宗清只低头摸了陆弥的脉博,惋惜道:“侯爷未免太过狠心了,他自己未来的女婿他都可以不管不顾、弃之如履到这般地步。这位陆公子内伤太重,即使你救了他回去,也是废人一个了!”话落手起直点了陆弥身上几个穴道,就掷手将陆弥丢还到宇乔身边去!
宇乔忙接陆弥在怀里,胸中愤恨之话还未口,竟又有人从外墙一越而入,劈手就往宗清胸口使了“劫心掌”而去!
“何人?”宗清大声质问。那人穿了一身夜行衣,面目掩在面巾之下只留两只眼睛出来,他竟也不答声,抽中手中剑就拼了命似地去跟宗清要较量个你死我活。不出三招宗清就已经看出他的劣势来,笑道:“小兄弟,我看你身形虽然矮小,步法倒挺灵活,你要是不介意,在这府中留下如何?我可以保证你的功夫在这里会大增猛进!”那人眼看不敌,掷剑于地转身就要逃走,那宗清哪肯放他?紧紧跟在他身后出了王府院墙没入浓黑的夜色里去!
方远扬蹲在墙头看得正酣,忽见宗清追了那黑衣人往院外而去,心中便大叫蹊跷!那名黑衣人的功夫,绝不至于尔尔,那宗清竟没发现那人的心机么?!真是武痴一名——他暗算在心中啐了宗清一口。
果然这边黑衣人带了宗清刚刚离开,就又有几名黑衣人从天而降——其中有个着了白衣的戴着斗笠,身法最为奇特!那几个黑衣人也似是以他为首,几个人各自分工,摆平王座的守卫之后轻易就将宇乔师兄弟三人带离了王府。方才正喧嚣的地牢门前此时除了几具死尸和昏过去的侍卫,根本就宁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牢前的灯笼东摇西摆,将前刻正乱的人影化成白光洒在地上。
方远扬心中来不及细想,连忙起身跟上那些人的影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