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晴敲了康泰的房门,康泰开门见她手中奉着托盘,上面放了早点,忙将她让进房间去。
“我其实一早就醒了——”他忽然道,“晴儿,你气色比昨日好多了!”说罢就伸手要去摸她的脉搏。庄晴闪手躲过,笑道,“你快吃早点,放久味道便不对了。”
康泰道,“晴儿,你有话便说吧,不用如此。”不是他的心敏感,每看到她出现,他总觉得她定是有话同她讲的,但是每每都失望。。。。。。有时候又怕她赶紧回京——而今犹如自己当初下了决心送她出京那般,他既然出了京,便没有再想过自己一个人回去。
“你京中尚有二老,一直待在杭州也不是办法。今日宇乔要回京中去,不如你随他一路回去,可好?”庄晴道。
康泰冷笑,“晴儿你替我想得真周到!”
“康泰,非我愿意如此对你。我是江湖中人,一开始,我就不该将你牵扯进来。待我想要让你回去,为时已晚。有些危险的事情,我不想你去碰触,最起码,我望你永远都是平平安安的。”
康泰向庄晴道,“我只问你,若是没有小王爷,你的心或许、会偏向我这里一些么?”
窗外夏日的晨光打进屋里,将门的形状在屋子里的地上描绘得丝毫不差。弯曲的璇花纹饰,还有淡淡的剪影,那是透了纸的木纹,似冷似热贴在地面之上,诉泣自己跌在低尘里的哀与愁,唯独不谈伤痛。
康泰忽然打翻了沉默,道:“我今日会和宇乔一同回去,你不用担心!”用多少力气和勇气说要离开你,大概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路走来的伤与不舍。
宇乔将寺正和陆弥都叫到自己房间,将自己的处地一一讲与他们知晓。眼下莫不是侯府满门灭顶的时候!
陆弥听完便直直在宇乔面前跪了下去,急道:“师兄!我万没想到会有如此后果!”
“这也怪不得你。儿女情长,无人能够左右。”宇乔走过去扶起他,道:“眼下重要的,是看我们到底能不能逃过这一劫。若是上天怜悯,我们便可以将踏进鬼域那只脚收回人间,万幸之至!”
寺正道:“师兄有对策了?”
宇乔想想,道:“我哪有那般胆略!”他向陆弥道,“弥师弟!你必需随我回京一趟——之前我被药王所救,已经答应他不再以‘赵宇乔’的身份见世人,整个计划我露不得面。但是你不同,很可能你与飞儿私走的消息已经传入宫中,如妃不会罢休的。所以你必需出现!”
寺正与陆弥对看一眼,均点头应声。
艳飞听闻此消息的时候,宇乔师兄弟三人已经备了行李准备往京城赶。她听陆弥将京中的情势分析听来,方才知道自己竟已埋下祸根,心下又急又恼,泪纷纷地只管恨自己。
这边宇乔手中托了水酒向庄晴道:“晴儿小姐,此别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庄岚,你一定要救她回来!”
“你放心,岚儿回来,她若想要去找你,我会告诉她你在京城等她。”庄晴道:“你也别要太过忧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宇乔将手中的水酒一饮而尽,道:“不!不要让她去找我!”他苦笑道:“万不得已,我会露面以请圣恩。。。。。。赵家已经有个赵艳飞婚前暴毙,我不能再将侯府上下置于险地。”
庄晴心下佩服于他的顾事周全,但仍然是忐忑不安。她道,“事情若没有走到——”
“该如何做,我心中已经有了分寸。晴儿小姐,你保重!”他放低了声音,道:“还有句话。我总感觉,世熙仍然还在,不然你手中无端出现的解药,实是无法解释。若有他的消息,便与他好好生活罢,人、最懦弱的便是放弃自己的生命。”
庄晴看着他,心想,莫非自己厌世的心,竟然已经这么昭昭于日下了么?缘何相处不久的宇乔都劝她这番话!
康泰至走,都没再看她一眼。这样也好,他气也好、心淡也好,至少他平安。
送走宇乔师兄弟,她向落珠交待了声,便一个人往那“百川钱庄”走去。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世熙交待她,要她携了玉前去那里找他。可惜遭逢突变,她甚至还没有想过他们或许根本不能在一起,他就已经先一步离开。。。。。。但是若他仍然还在,莫不是她自己蠢了这么些日子么?一味地只沉浸在丢了他的世界里不愿清醒过来。若他没有死,“百川钱庄”便是他给她的一个讯号啊!
“晴儿小姐!”方远扬从后面追上来,“你要去哪里,我随你一起。”
庄晴道:“现今家里只剩下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先生还是在家里等我回来,我去的地方并无多大凶险在。”
方远扬也笑道:“落珠可不是个弱女子呢!昨夜我不小心走到了后院的禁区,算是尝到制人于无形的杏林高手的厉害了——”
“我忘记告诉你了,在我们卧房附近,入夜的时候落珠都会撒些药粉在周围以为自保,不会伤人的。天亮的时候药性一过,便什么事都没有了。”庄晴笑道。
方远扬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道:“所以我说,落珠保护其他两个,应是也没有多大关系。倒是你,那人既然能够无视落珠放的那些药直接盗了彼岸修罗的解药就走,必是有些手段——”
“先生放心,我不会让自己落至危险的境地。说起来,这也是药王谷自己的恩怨了,先生实在没有必要淌这趟水。”
方远扬看看她,“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在家里等你回来罢。若你今晚子时仍然没有回来,我便到四海钱庄来寻你的下落。”
大街上人来人往,各有各的方向、各有各的幸与不幸的世界,大家都无睱于他人的快乐忧伤,一味在自己的人生路途上勇往直前。偶有交汇,不过是你一个眼眸感动了淡漠的我,这感动有时是一时,有时是一世,有时是我们各自都满意的地老天荒、地久天长。但是有毅力拿自己的地久去换别人天长的,不多。但凡是这样的,心里必也住着与另外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庄晴走进去之前站在钱庄外面想了很多。他或许真的还活着么?如果他还活着,那么三仙与他有何关联?掳庄岚而去的人,可会是他?如果是他,又是因何而为?这念头在此刻像是她重生的唯一理由,她想了千万种可能的假设去想他还活着,唯一不愿去想的、便是他真的已经死了。
百川钱庄与外面的夏日的叫嚣不一样,走进大堂便有股淡淡的凉气扑面而来。
庄晴向那小二直言要找吴掌柜,小二自是不敢怠慢,将庄晴引进后堂,自己便一溜烟跑开了去找掌柜的来。
吴掌柜约摸四旬的年纪,体态轻盈清瘦,蓄了把仙风道骨的胡子在指尖里拈着,一双眼眸藏在世故的面孔之后,像是耍杂耍的艺伎,总能够调动看客的无限好奇,让人们跟着欢呼喝彩,然而这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不可能做到的奇迹会真的做到,只有他自己知根知底。
他请伙计送上两盏茶来,一盏置于庄晴面前,道:“姑娘不妨尝尝,这是城中‘一品斋’的新茶,后味苦中裹甜,很适当下饮。”
庄晴也不推辞,将茶品了一口之后仍旧搁在桌上。
“姑娘前来,直言要找吴某,不知有何事可以效劳?”吴掌柜道。
庄晴看看他,“来钱庄无非就是银票买卖,但是,我有位故人或许掌柜的是认得的,特此前来跟掌柜的搭问一声。”
吴掌柜似乎颇有兴致,笑道:“但不知是哪位故人?姑娘可否告知?”
“赵世熙。”庄晴看着他,他依然微笑着,不见任何动静。“我与这位故人有些日子没有联系,掌柜的可知道他的近况?”
吴掌柜拈着他的胡子,大笑道:“姑娘莫不是记错人了罢?这名字似是耳熟,却非吴某故人啊!”他将庄晴的心思看在眼底,又道:“我看姑娘更像是江湖中人多一点,姑娘若是不嫌弃,我倒是有几位江湖中的朋友可以介绍给姑娘认识,但不知姑娘可有兴趣?”
庄晴笑道,“如此,是我自己记错了罢。我向来独来独往习惯了,怕是难与他人共处,多谢掌柜的了。”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姑娘的聪明放在江湖中怕也无人能及了。吴某很是有意思同姑娘倾谈倾谈,但不知?”他将话顿住,只等庄晴接话。
“掌柜的客气。”庄晴开始觉得这钱庄的深不可测。更多时候,经验不比直觉来得准确。
吴掌柜起身出去另取了些茶回来,将滚水倒在青花的茶杯里,递给庄晴,笑道:“你尝尝这个茶,这是我自己私藏的,比方才那个更要细腻许多。”
庄晴接过茶杯,看着底下缩成一团的绿色叶子被滚水浸得舒开了身体,全身一抓一挠地漾在水底去蛊惑人的心智。
钱庄的内堂临着大街,街人车水马龙的声音透过墙壁远远地透进耳膜,像从远古飘来的古老梵文,神秘中带着些许诡异,庄肃的哭与放荡的笑全部散开在脑海里——那是遥远的神明的声音。